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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菜鳥檢控官

瑪茉兒從金鵝酒館裡走了出來。這時,已經下了一天的雨夾雪讓整個費都宛若剛剛歡好過的女子,潮溼而且疲倦。

夜已經很深,看不到一點星星,只有無數不斷從蒼穹漏下的,打得人生疼的雨點。

即便是不夜城費都那氤氳在紙醉金迷中的喧鬧,也漸漸地朦朧淡息了。

剛剛走過綠瑪瑙廣場的瑪茉兒,在街角停了下來,藉著昏黃的魔晶路燈,痛惜地看著自己剛買的裙子,漂亮的層疊裙襬上,已經沾染了幾處泥點。

“該死的天氣。”瑪茉兒抱怨著,小心翼翼用手指慢慢擦拭,但只能讓土黃色的污垢越來越大,這讓她的眉頭皺得越發深了。

對於一個兼職著某些行當的吧女而言,這件裙子是她頗受歡迎的秘密武器之一。

誰都知道,瑪茉兒是金鵝酒館最出名的招牌女郎,當她在酒桌上來上一支熱辣的舞蹈時,男人們興奮的嚎叫幾乎能將屋頂掀翻。

然後就會有某個酒客,對著老闆說上幾句,再悄悄塞上幾枚銀意奧,買來在酒吧樓上的小房間裡,和她單獨待上一段時間的權利。

一般兩刻鐘,有時更長點,瑪茉兒的荷包裡,也會多上一把“叮鐺”做響的東西。

再幹上幾年,就能費都的郊外,買上一棟帶後院的兩層屋子,或者去更遠點的地方,找個本分點的男人嫁了。每次瑪茉兒在入睡前,總要數數今天的收入,美滋滋地盤算著。

對這種不能漿洗的高檔裙子,要花費的清潔用費,會讓她的夢想再推遲好幾天。

所以,當那個男人走近她的時候,瑪茉兒決定再做一筆生意。

微弱的燈光讓瑪茉兒看不清楚男人的模樣,但他腳上那踩得路面直響的長筒鞋子,手上細長的柺杖,以及停在身後的馬車,都暗示著,這男人買得起她。

如果是個紳士,那麼她還有可能再去次寶鑽大街的那家昂貴得叫人結舌的旅館。

瑪茉兒只去過一次,那還是在半年前,一位年老的貴族,用一枚金愷撒,買了她整整一夜。

貴族當然不會去樓上的小房間,於是她被帶到了皇宮——對瑪茉兒來說,那家旅館奢華的裝潢,和她想象中的宮殿,沒什麼區別。

雖然老傢伙軟綿綿的東東使得瑪茉兒的舌頭辛苦了一晚上,才使他爽歪歪地心滿意足,代價是自己的腮幫子在第二天又酸又麻。

但瑪茉兒還是很懷念在鋪滿柔軟羽毛墊子的牀上打滾的感覺。

舔舔自己豐滿性感的嘴脣,瑪茉兒將身子斜靠在路燈的柱子上,輕輕旋轉著雨傘的傘柄,儘量將自己修長健美的腿從裙子下露出來,那挺拔的胸部,驕傲地在衣服下描繪出偉大的曲線。引誘男人的功夫,她可不差。

很快,瑪茉兒就後悔自己的貪心了。

當男人揚起一直藏在身後的手時,那把尖刀在燈光下閃爍的寒光,叫瑪茉兒媚眼迷離的雙眸,變得驚恐絕望。

難以抑制的劇痛將所有的思緒與感知撕扯得粉碎,很快,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巡警隊的探長萊姆騎士,是在清晨接到報告的。

灰白色的霧氣讓綠瑪瑙廣場顯得憔悴,這座有些年頭的老廣場,此刻被一隊巡警騎兵封鎖了。不時有早起的居民,好奇地探過來想知道發生了什麼,馬上被士兵們斥退。

萊姆慢慢揭開蓋在屍體上的黑布,那具無頭的身體呈現在他面前,是個身材非常不錯的姑娘。

因爲寒冷,血液還沒完全凝固,將潮溼的路面染上一層粘稠稠的紅色。

“趕快查明她的身份。”萊姆吩咐著下屬,頓了頓後,他看著那條放蕩的裙子補充道,“去酒吧和流鶯街問問,有誰失蹤了。”

將從屍體上找到的錢袋掂了掂,聽著意奧與銅子碰撞的清脆響聲,萊姆低聲咒罵了幾句。

每次都殘缺了肢體。

每次屍體的切口都整齊毫不凌亂。

每次被害者攜帶的貴重物品都沒有丟失。

他知道,那傢伙又出現了。

午夜屠夫,這是巡邏隊內部,對那傢伙的稱呼。

※※※※

也許費都比起千塔聖城安諾,少了一絲神秘和美感;也許費都比起永恆王都坦丁,遜了幾分莊穆和大氣,但哪怕是遊歷最廣泛的流浪詩人,都無法否認,不夜城費都是他們見過的,最奇妙的城市。

陰霾冬天的寒意似一層重霧擁抱著整個城市,天也灰濛濛的看不到陽光,厚重黯淡的雲層在中午時分終於破開了口子,持續了數天的陰雨在休息了半日後,又淅淅瀝瀝地織出銀絲般的雨幕。

福蘭·弗萊爾站在公寓的石砌門廳裡抱怨著鬼天氣,這是個身體修長的年輕人,嘴總是緊緊抿成一條薄線,與頭髮同是棕色的瞳孔讓他顯得略微冷漠。

按俗語裡的詞來形容,就是天生的“冷臉子”。

“弗萊爾啊,是個俊小夥,就是看上去太酷了些。”不少姑娘都這麼說。

壞天氣讓費都的交通業出奇的緊俏,一輛輛載著客人的馬車川流不息,車輪將坑窪的泥水絞得飛濺,馬車伕奔放的操縱著車子躲開各種障礙,在不算寬敞的道路上飛飈。

一輛破舊的馬車停在福蘭面前,“爵爺,您要去哪裡?”馬伕恭敬地說道。

對這位貧窮得連私人馬車都沒有,淪落到在老城區居住的勳爵。在這裡討生活的人們有著善意的寬容。畢竟在自己身邊有位真正的貴族居住,總歸是件讓人覺得自豪的事情。更何況這位爵爺彬彬有禮,有著不同於平民的教養和風度。

“去金鵝酒館,麻煩您了。”福蘭拉住車廂外的提手,跨上了馬車。

車駕駛得很穩,只是冷雨夾雜著冰粒從車篷破損的裂口灌進來,福蘭打了個寒顫,把衣領向上提了提。

大概一刻鐘後,目的地到了。

紅色的屋頂,誇張的大招牌,酒徒高聲的喧鬧不斷從窗戶裡傳出來。

金鵝酒館大概是綠瑪瑙大街上最熱鬧的地方,那裡有廉價美味的啤酒,熱情放浪的吧女,以及最著名的小房間。雖然粗俗,但每個正常的男人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樂子。

福蘭從荷包裡拿出一枚銀奧義遞給車伕,看著他在兜裡翻來覆去的找零錢,那雙紅腫的手生滿了凍瘡。

如果不是爲了生計,有誰願意在大冷天裡出來拉活受罪呢?

福蘭不忍心地擺擺手,示意車伕不必找零了。然後轉身走上兩步的臺階,推開酒館有些斑駁的紅漆木門。

酒館裡暖和的很,福蘭活動了下有點僵硬的身體,向幾個朝他打招呼的熟人點點頭,朝著角落裡那羣東方商人聚集的桌子走去。

費都雖然地處邊境,但一百年前,穿過波濤洶涌的死寂之海,帶著載滿貴重貨物船隊的馬摩爾克商人,很快使這個邊陲漁村發展成整個拜倫帝國最繁華的商業城市。

連接東西方,被稱爲香料航道的行商路線在西方的第一站,就是費都。

玻璃、香料、調味品,還有許許多多前所未聞的稀罕物,只要能毫無損失的運到費都,馬上可以換取十倍的利潤。

把這裡出產的胡椒、羊毛運過去,一樣能得到足以讓任何貪心商人滿意的報酬。

這就是無數商人趨之若鶩,寧可冒著生命危險轉返於兩地的原因。

黃金角海灣,商人們以這富貴的名字,來命名費都所處的這條平直寬闊的絕佳入海口。

“你……們好,我是委託人福蘭。”福蘭結結巴巴的用東方語言向他們打招呼。

看著商人們有點警惕的眼神,福蘭掏出了一張字條。

這是阿里夫,轉返於香料航道的商人中,最有實力的大人物,開給他的提貨單。

一位看來是領頭的商人接過提貨單,仔細瞧了瞧,露出了一絲微笑。

對這位特別的顧客,他們早有耳聞。

他總是要求購買一些很怪異的植物,甚至只需要某些根莖或者葉子,雖然並不算奇珍異草,但收集起來很麻煩。

所以也只有像阿哈默德麾下的大商隊,纔會接受他的訂單。很大程度上不是爲了賺錢,而是爲了香料之路第一商人的名譽。

如果沒有現貨,就會先收取一半的訂金,在下次返回時再來拿貨。

付清餘下的貨款,商人回到房間,片刻後,遞給他一個鼓鼓的小羊皮袋。

爲了這裡面的東西,福蘭不但等待了四個月,還拿出了整整二十個金奧義,這足夠一個普通家庭衣食無憂的生活半年。

如果不是賣掉了父親遺留下來的一塊琉金畫框,福蘭還真拿不出貨款。

把小羊皮袋系在腰間,福蘭找了個靠牆的空位,點上一杯啤酒,朝還在看著他竊竊私語的商人們遙遙舉杯示意後,小口小口地抿了起來。

“爵爺,幾天沒見啦。”有誰附在福蘭耳邊膩聲喚道,某條滑膩的東西在他耳垂上飛快的舔了下。

嚇了一跳,差點把酒杯打翻的福蘭才發現,一個金髮的年輕吧女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後,笑得像只狡猾的小貓。

這是個充滿活力的姑娘,兩隻如最上等瑪瑙般的綠眼睛總是忽閃著使人愛憐,微小的淡淡雀斑點綴在鼻樑周圍,讓整個人更加俏皮起來。“安玫,別嚇唬人了。”福蘭沒好氣地揮揮手,掏出手帕將剛纔濺在袖口的啤酒擦拭乾淨。

“咦?好漂亮呀。”安玫飛快地搶過手帕,仔細看了看上面的百合花紋和蕾絲繡邊,然後堂而皇之地放入了自家的腰包。

福蘭無奈地聳聳肩,在這隻小野貓面前,不能拿出任何精緻點的東西。

鑲嵌銀箔的鼻菸盒、造型漂亮的打火機、別緻的領釦……不知多少小玩意,就這麼換了主人。

這種近乎打情罵俏的搶劫,是他和安玫經常玩耍的一種小遊戲,也是兩人熟稔的象徵。福蘭也挺樂意用這種方式,送她一些小禮物。

“怎麼啦,想我呢?”安玫環著福蘭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輕呵著氣,“如果現在就去小房間,可是要錢的喲。”

“現在可不成,下午還要工作。”福蘭掏出一枚刻著天坪的黑色胸徽,得意地朝安玫晃了晃。

安玫睜大漂亮的綠眼睛,興奮地用身子大力蹭著福蘭,“你升到檢控官呢?”她尖叫著。

“現在還只是見習,不過再打上幾場官司,相信離正式也不遠了。”福蘭自信的炫耀道,感染著安玫的喜悅,他心裡也暖和得很。

畢竟在利益至上的費都,真心爲他祝福的,也只有這個姑娘。

福蘭的家族,是從很早以前,就開始衰敗的貴族世家。

從祖父的子爵,到父親的男爵,當傳到他時,除了最低等的勳爵頭銜,家族中再也沒有任何產業。

這也是他賣掉祖宅,搬遷到老區居住的原因。

虧對律法頗有研究的父親生前寫有大量的筆記,熟讀了這些的福蘭纔在一位遠親的幫助下,勉強在法院找到了工作。

從十六歲到二十三歲,七年時間裡,福蘭已經將法典背得滾瓜爛熟,也積累了大量的經驗。有時候,一些資深法官在庭上還得靠他悄悄提示一下律法條文的內容。

“第七庭的活法典”,大夥都這麼親切地稱呼他。

憑藉著這股聰明勁,他的職位一升再升,從最先開始的記錄員,到書記官,再到見習檢控官。如果好好的爲幾場官司做出適當的裁決,福蘭相信,很快會去掉前頭的見習兩個字。

“等酒館打烊了,記得來接我。”安玫漂亮的小臉紅通通的,她撅著俏皮的小鼻子說,“送你件禮物來祝賀,免費的哦。”

福蘭清楚那已經送給他很多次的免費禮物是什麼,很多孤寂的夜晚,那份柔軟嬌豔的禮物,在他破舊的小公寓裡,點燃著熱情。

“嗯。”福蘭愛憐地拍拍安玫的腦袋,小聲對她說,“再等些時,我坐上了檢控官的職位,就能養活你了。”

片刻後,金鵝酒館的某個角落,傳來了桌子被掀倒的嘈雜與圍觀者的口哨,酒臺裡的老闆,望著擁抱著跌倒在地的兩人,大聲嚷嚷,“爵爺,樓上的小房間現在要用的話,給你打個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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