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麼?
佩姬臉上盪漾著渴望的笑意,眸子裡流盼著的熱情,她比他大五歲,正值女性燦爛到極致的年齡,連呼吸都帶著香甜的誘惑。她渾身赤裸,除了腳上鮮紅的,鞋跟足有半尺高的馬靴,和脖子上皮革的項圈,再無半絲片縷。
“你要幹什麼?”他覺得心臟拼命跳搏,彷彿正有幾百匹奔馳的馬拽著,大腦一片空白。
“我想做的,便是你正在想的。”佩姬聲線沙啞,帶著赤裸裸地挑逗,她輕咬他的耳朵,將手慢慢伸入睡衣釦子間的縫隙,輕輕撫摸,冰冷的觸感讓他開始呻吟。
“噢,請……請再用點力。”他喘息,渾身發抖。
力度似乎重了些,但不夠。
“再用點力。”
還是不夠。
“天,求您了,踐踏,用力地踐踏,讓我感到痛,感到正在受折磨,這便是我正在想的!”他忍不住了,大聲嚎叫,“請讓我興奮,鞭子……蠟燭……狗嚼具……什麼都依你,等會再輪到你,你也得依我。”
劇烈的痛苦讓他達到了高潮,讓他眼球無意識地轉動,讓他醒了過來。
他滾到牀邊,腦袋正抵著牀頭櫃的桌角,房間裡陰鬱幽暗,彷彿充滿了諸多無形的魂靈,它們包圍住他,無聲無息地奚落與嘲笑。
果然是個夢。
“又來了……我該衝個澡了。”朱利爾斯·馮·科摩感到滿身熱潮潮的汗,睡袍的褲襠溼了一大片。
穿過走廊時,朱利爾斯看到妻子的房間還透露著淡淡的光,那張緊合的門遮擋了他的夢,拒絕了他的愛,他不由得又開始想象方纔的夢境。
所有人都認爲,拜倫的儲君是個無害的好人,女孩兒陶醉地讚歎他的溫柔,男人們則暗暗譏諷他的柔弱,總之,在物質社會中,好人、溫柔或者柔弱,都算不上是個好形容詞。
而對朱利爾斯來說,他覺得自己正處於地獄之中,一個孤寂,被慾望所煎熬的地獄。
他愛佩姬,刻骨銘心地愛,瘋狂地愛,就像他愛那些曾養過的波斯貓。
貓真是種充滿魅力的動物,野性勃勃,倨傲得藐視著主人,和他珍愛的妻子一般。
那些貓哪裡去了呢?朱利爾斯記不起來了。
他得先去洗個冷水澡,也許自瀆幾次,讓體內的火焰冷卻。
浴室鏡子裡印著的美男子,有張蒼白文雅的臉,身體消瘦,他看著鏡子,裡面的人彷彿正懦弱地避開他的凝視,他想起了父親。
他伸出一隻手死死扶著牆壁,感到突如其來的頭昏眼花,胃中一陣痙攣,眼皮不斷地跳動。
周圍的一切都蕩起了漣漪,一副副破碎的片段浮上心頭……
“繪畫?詩歌?戲劇?”父親嘲弄著,卻因爲說話的聲音過大,引來了咳嗽,“所謂的情操和文采,是有力量的人,繼續充實自己的綵衣,你得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地方,學習那些能保護自己,能掌控他人的東西。”
父親彎下腰,期待又嚴肅地說,“我的孩子,我愛你,不想你變成一個懦夫,科摩家族永遠是拜倫的王,一位大君應當坐在御座上。”
這是愛麼?
朱利爾斯不清楚,他只知道,父親總是警惕又忙碌,從未聽到,他溫和地和自己說過話。身邊的護衛侍從,沒一個能交流的,只會回答,“是,我的殿下”或者“請別,很危險,殿下。”
孤獨感讓朱利爾斯發狂了,他不瞭解《君主論》和《強硬手腕》那些經典著作的內涵,只知道死記硬背,他用銳利地刀片割自己的手臂,疼痛讓可憐人感到他不再是具行屍走肉。
“你再幹什麼!”父親知道了這件事,趕來,揭開他的衣袖,心疼不安地看著結疤的傷口,問道,“瘋了嗎?”
“不,我發覺自己怕疼,所以想鍛鍊忍耐。”慌亂中,朱利爾斯撒謊了。然後他看到父親眸子裡閃爍著讚許,“好孩子,科摩家的後代都是堅強的人,但這種鍛鍊的法子太瘋狂,你可以……”
朱利爾斯沒在意父親的循循善誘,他只在心裡吶喊,“父王誇獎我了!”
他突然愛上了受痛的感覺。
另一個人生中的意義,是十一歲那年的某個夏日。
他瞞著父親,躲在花園裡,想模仿昔日那些偉大和永恆的詩人,創造一行長詩。
他絞盡腦汁,用繁花似錦的修飾語來妝點文字,渾然不覺外界,直到一隻纖細,皮膚白淨得宛若透明的手,蠻橫地將寫滿字的紙奪了過去。
“……那是裝我罪惡的靈柩,蛆蟲、蒼蠅和腐爛,地獄的盡頭,我的歸宿……什麼亂七八糟的?”說話的是位穿著男式夾克,頭髮短短的姑娘,她不以爲然地評點著詩詞,“無病呻吟,毫無力度。”
她背對著陽光,臉龐被陰暗的影子籠罩,金色的燦爛的光順著她的身軀蔓延,一瞬間,朱利爾斯以爲自己看到了遊步人間的美神。
“我……我是想寫首詩,力圖描繪出絕望心境,您知道,悲劇往往是不朽的。”他結結巴巴地回答。
“只靠美麗的文辭,寫出來的也是蒼白無力。”
“您很懂詩與藝術?”
“不,我煩那些東西,不過世上許多東西都是相通的。”她斬釘截鐵地說,“力!不論是歡喜,還是悲哀,文字想打動人心,必須充滿力。”
“那什麼是力?”
“嗯……”對方好像沒詞了,她跺跺腳,仔細想了片刻,忽然把手中的紙揉個粉碎,“瞧,這便是力,把喜歡的、珍惜的事物打爛,破滅。”
朱利爾斯不知道這位剛成年的姑娘只是在嘴硬,他從未見到過,有女性用如此成熟的口吻和他交談,宮廷裡的都是羣說話細聲細氣的侍女,他又懂了兩個詞:“傾慕和……毀滅。”
他去問父親那個女孩是哪家的小姐。“金雀花家族的長女,佩姬·唐·萊因施曼,我見過一次,小小年齡,就和她那位公爵父親一般,把所有人都當成傻瓜。”
朱利爾斯沒聽出來父親話語中的厭惡,他只念叨著那個名字,“佩姬。”
“佩姬。”他無意中觸碰到了水蓮蓬頭的開關,冰冷的水讓朱利爾斯打了個冷顫,清醒了過來。
水雖寒冷,卻澆不熄胸腔中的火,他又想起來了飼養過的那些貓。
他摸索著,從衣服內兜掏出一支被撕去標籤的小玻璃瓶,匆忙吞下三顆黑乎乎的藥丸。
第二天,出現的妻子面前的朱利爾斯,依舊笑容溫柔,舉止文雅,無論是談吐、用餐還是細微的肢體動作,都完美得能當禮儀課上的模範,連最注重儀表的紳士也自嘆不如。
良好的教育和皇室的優雅,在他身上顯露無疑。
“睡得可好?”他用銀柄的餐刀切下一小塊煎嫩排,“昨晚凌晨,我還瞧見你房裡亮著燈,遲睡對健康有不良影響。”
“你偷窺我了?”佩姬挑著眉毛,把沙律包沾著盤子裡的醬汁匆匆嚥下,這動作很粗魯,但姑娘做起來卻帶著一種豪爽的利落勁。
“不要誤會。”朱利爾斯有點害羞,“無意中看到的。”
“我在思考弟弟被綁架的事情。”
“前天不是已經傳來了消息,裡德爾獲救了,雖然被殘忍地切掉了尾指。你別因此過於憂愁了。”
爲他發愁?佩姬不屑地想,她說道,“綁匪的行爲邏輯很古怪,我覺得挺有趣。”
“古怪?”
“綁架只出於兩個目的:利益和報復。從頭到尾,歹徒都沒有要求一個銅角的贖金,而報復?殺掉八個保鏢,與萊因施曼一族爲敵,只爲了砍斷他的一根手指?這復的哪門子仇。俗語說雷聲大,雨點小,總有古怪。”
“可能是個行事毫無理智的瘋子所爲。”
“神經失常的人,往往走極端,只注意眼前的快意和滿足,他們對周遭的事物疑神疑鬼,認爲世上所有人都想謀害他,於是要麼選擇躲避,把自己藏得死死的;要麼發狂,襲擊他認爲威脅到自己的人,歹徒動手了,又輕描淡寫地放了裡德爾,要知道,金雀花原以爲這是場政治上的陰謀,還準備著應付所有突發狀況。”
“精神失常有很多種狀況,躁狂、抑鬱、焦慮,還有些人更特殊,比如我知道一個病例,有個病人,平時儀表堂堂,爲人嚴謹極了,但只要犯病,居然會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裸奔。而且事後還對發生過的事一無所知,完全沒有記憶。”
“我才知道你還是個腦病專家。”
朱利爾斯含糊不清地回答,“書上偶爾讀過的,覺得很奇異,所以記了下來。”
“所以,那個歹徒,就算是瘋子,也是個非常特殊的瘋子。”佩姬聳聳肩,“我挺想念坦丁的。”
“只要你樂意,提前結束蜜月也無關緊要。”
“在回去前,我還想到個地方瞧瞧,可惜沒有資格入內。”
“拜倫的儲妃,我的妻子,難道還有什麼場合不能去?”
“聖格朗王家研究院。”
朱利爾斯舌頭似乎打了結,他停滯了一陣子,“以前那地方沒什麼,但現在……”
“永恆之櫃,安諾的聖物,我想看看,能讓約安……不,父王爲此發狂的神器,到底是什麼模樣。”她直言不諱。
“佩姬,我不願拒絕你的任何要求,但”,朱利爾斯的聲音有點顫抖,又帶著懇求,“爲何你會知道這個秘密?我愛你,不想在純潔無暇的愛情中摻雜入政治,我不是傻子,不會不清楚金雀花和皇室間骯髒的鬥爭,但我不願去想,只要你能陪伴在身邊。父親身子很不好,如果傳言中的光明之印的聖物真的那麼神奇,可以讓父親恢復健康,我不能讓該死的政治打擾他最後的希望。”
“你總算有了點勇氣,表現得不錯。”很難得,佩姬給了他一個笑臉,“和我出身的家族無關,單純個人的好奇心,你不必清楚我是怎麼知道的,但我保證,絕不會做出對父王不利的舉止。”
當然不會。想徹底脫離金雀花的掌控,目前還得依靠約安八世的威嚴,直到自己的地位更加穩固,他老人家得安穩地繼續活著。拜倫的局勢平衡,還不是被打亂的時候。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坦然,良久,朱利爾斯微微點了點頭,“你是我的摯愛,我會竭盡所能,來滿足你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