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沒有聽見邯鄲令李芮的哀嚎求饒之音,也不曾見他出言爲自己辯駁。反而見李芮俯首認罪,臉色十分寧靜。趙雍在將目光轉向諸臣,大多都是一副痛打落水狗之態。見著這般令人作嘔的行徑,趙雍雙手握拳。
穆澗見李芮無話可說,請君上示意。
趙雍不願見到李芮,擡手一揚。
穆澗會意,上前一步,提聲高呼道:“來人,將他拖出去。關入地牢,等候君上發落。”
李芮身居邯鄲令十幾載,關係網盤根錯節。殿中的人,幾乎都受過他的好處。爲了自己仕途順暢,李芮也主動結識朝中的人。朝中顯貴,觸犯趙律,他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大送人情。此刻,落到趙君手中,已難獨活。
李芮,本可以動用多年來積累的人脈,及手中藏有的證據,要挾他們,替自己求情。然而,他卻選擇緘口不言。誰也不知道、也不清楚,他此刻的想法是什麼。
也許,他是一個高明的人,懂得在這種場合,不說比說,更具有效力。
趙雍本想,以李芮爲契機,整頓吏治,打開突破口。李芮俯首認罪,也不爲自己開脫,亦不牽涉他人。趙雍,不得不臨時變更原有定下的計劃。
衆人眼睜睜見李芮被侍衛拖了出去。隨著李芮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內,他們那顆不安的心臟,總算得以平靜。衆人心中存在僥倖,也敬佩李芮的爲人,心道:“李芮,真夠意思,是條漢子。”
這些人卻不知,他們選擇明哲保身,棄掉李芮。又何嘗不是,也會被人當做棄子。他們更沒有想到,李芮被囚禁,不是結束,卻是開端。這場暴風雨沒有因爲李芮的離開變得風平浪靜。
趙豹與李芮畢竟是多年的同僚,望著他被拖出去時孤寂的身影,心中不忍道:“君上,欲將罪人李檾怎麼處置。”
趙雍,頓了頓,沒有回答他的話,對著大司寇公子成,說道:“叔父貴爲司寇,刑罰之事,你懂得可比寡人多。李芮縱子行兇、欺壓良善,侵佔良田,惡行昭昭。按照趙律,應當如何處置。”
公子成心中計較,趙君話中的意思。
趙君明著是問他趙律,實是告訴衆人,處置李芮不僅是趙君的意思,公子成也參與其中。公子成,沒想到君上會突然來此一招,打得他有點措手不及。
公子成及時做出應對之策,正色道:“按照趙律,李芮犯了重罪,理當罷黜官職,逐出邯鄲,永不錄用。”
李芮犯下了這麼多罪,殺幾次都不夠。公子成給出的結論卻是免官,逐出邯鄲。這種處罰,未免太輕了。但,有的人,可不想李芮活著。尤其是那些有把柄在李芮手中的人,恨不得立刻處死他,無不義憤填膺地說:“李芮罪惡滔天,理應斬首,以戒後人。”
“對,對。此等敗類不出,天理何在。趙國律法,何在。”
“殺了他,還我一片朗朗乾坤。”
公子成鼻息重重出了一口氣,面露鄙夷之色,暗罵:“這羣糊塗蛋。保住李芮,等於保住了自己。此時落井下石,等於日後給自己埋下禍事。”
趙雍也心知,這些人不是真心爲國。
這些人的秘密,落在了李芮的手中。李芮,一日不死,他們一日不得安寧。趙君給李芮開出誘人的條件。李芮爲了減輕罪責,說不定會開口咬住他們。李芮把他們的罪行也招出來,趙君命人追查下去,這裡的人,還會倒下一大片。對於他們而言,唯有讓李芮永遠閉口,他們方能高枕無憂。
趙雍懂得這些人的心思,籌劃了這麼久,怎能半途而廢。李芮,竟然不願意爲他打開僵局,那麼他的投石問路,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趙雍高舉雙手,擊掌三次。掌聲在殿內每一個角落迴盪著。
六名內侍,擡出三個箱子,放在大殿之中。羣臣臉色驚駭,難不成這件事,還沒有徹底完結。諸臣面露憂慮,心中揣度,誰會是這個少年處罰的下一個目標。
趙雍命人當著他們的面打開箱子,問道:“這些人,又該如何處置,請你們教我。”
面對這三個箱子,田不禮流露出一絲得意的目光。爲了推行新政,實現趙君心中之志。爲了收集到諸臣犯下的罪證,他不辭辛勞了一個月。李兌剛要張口說話,肥義暗中用手肘頂了他一下。李兌是聰明人,怎能不明白肥義的用意。
趙霞見箱子中的東西,會對自己不利,悄悄走近國尉趙寅身後,低語道:“國尉,我們的事情恐怕隱藏不住了,該怎麼辦。”
“不要慌張。”趙寅脣角微動,輕聲道:“等會聽我號令,見機行事。”
趙霞心中沒底,也沒有他那般心境,急色道:“箱子裡面的東西,對我們極大不利。趙君得知...”
趙寅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慌亂。趙霞,吞下了尚未突出的言語。
“年輕人,遇見事,首先要學會談定,怎可慌里慌張的,丟人啊!”趙寅,努力安撫住趙霞,用餘下的目光瞥向趙雍,言語輕蔑道:“有我在,你怕什麼。先君尚在,我心中尚有幾分顧慮。這孩童,能奈我何。”
趙霞定了定心神,看了一眼君上,心下祈求道:“但願如此。”
趙雍指著擺放在羣臣面前的三個箱子,對著趙寅問道:“國尉,有什麼話想要對寡人說的嗎?”
話語剛落,趙寅成爲了一道明亮的風景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趙寅心如明鏡,處置邯鄲令不過是趙君的小試牛刀。趙君,真正想要對付的人是他。好在,趙寅長久位立宮廷,大場面見多了,也讓他練就了處事不驚的本領,笑道:“我無話可說。”
趙寅能夠在這種氛圍之下,保持鎮定,這是趙雍要學的東西。
趙雍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拿下他,冷聲道:“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趙寅眼珠輕動,臉色平靜如水,嘆道:“君上,要處置我,何必大費周章。只需給我安置一個罪名就夠了。”
趙寅似乎在向廷臣傳達,自己沒有罪過的同時,也向他們表達了君上有殘害重臣嫌疑。好在,趙雍早有準備,當著衆人的面數諾他的罪行,“你趁國難之際,大發不易之財,陷國家於危難,罪不可恕。”
趙寅輕描淡寫,笑道:“國家危難,我可是沒少出力。不過,就是縱容下屬,搶了點財物罷了。君上,何必要爲了那些賤命之徒,處罰我嗎?”
趙雍抑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緒,問道:“你發國難財,良心就不會受到譴責。”
“良心?”趙寅放聲大笑,狂道:“若有這東西存在,姬周天下,豈會不平。”
“國尉趙寅,革去官職,貶爲庶民。”趙雍見他總算露出了真實面目,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冷聲道:“發配代地,終身不得踏入邯鄲。”
“發配代地,終身不得踏入邯鄲。”趙寅寧可死去,也不願意去北寒之地,“先君若在,我尚有幾分顧慮。先君已逝。豎子,能奈我何。”
趙寅寒冷的目光,宛如一把鋒利的劍,逼視著趙雍,猙獰道:“你能奈我何。”
趙豹訓斥道:“國尉,你犯下重罪,還不快向君上謝罪。請,君上開恩。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趙寅放聲一笑。
他想做的,難道還不夠明顯嗎?趙寅無論也想不明白,聰慧之人,會問這般毫無意義的話來。當下也不願與他多說,面對趙雍譏諷道:“君上,你說的罪行,我認了。不過,還有很多罪,我要補充一下。”
“叛國。”趙寅面對廷臣,有意提高聲調,彷彿這是他的榮譽,要讓每一個人都聽見,“魏罌老兒滅趙決心堅定,今天,你能坐在高位,數我罪行。”
“今天,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應該是我,是我。”
公子成怒色道:“國尉,你瘋了不成。”
“對,我是瘋了。”趙寅轉身,惡狠狠盯著公子成,續道:“你身爲先君之弟,位高權重。但凡有一點骨血,怎會聽命黃口小兒。大司寇,你的所作所爲,太讓我寒心。”
公子成自詡閱人無數,城府極深。比起趙寅,簡直不是一個等次的。他依稀記得,國尉是一位敦厚老實,待人和睦的長者。趙寅露出真實面目,擊碎了他的內心。
國尉展現給衆人的映象是忠厚老實,待人和睦友善,從不與人相鬥。今日在宮門前,爲了一件小事與屠都尉發生爭吵,言辭激烈。此刻,趙豹才恍然大悟,國尉卸劍有意與屠都尉發生爭吵。其實,是爲了告訴暗地裡的人,去做準備。
此刻,趙寅露出了鋒利的獠牙,該不會...趙豹不敢繼續往下想去。
趙雍目視著趙寅,心道:“君父常說,看得見的敵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見的敵人。”
“原來這纔是你的本來面目”,公子成冷哼一聲,面對著他,譏諷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是想我們叔侄相鬥,你能坐享其成。”
“聰明。”趙寅打了一個漂亮的手勢,目視著他的雙眼,滿臉惋惜道:“可惜,你讓我失望了。否則,哪裡會有今日之事。”
“來人,還不快將狂妄之徒,給我拿下。”公子成,朝著殿外高喊。久久不見有人進來,公子成再次喊道:“來人。”
“大司寇,怎麼沒人聽你的。”趙寅豎著耳朵傾聽,笑道:“對了,我忘了交代了。我發的國難財,買了許多兵馬,造了許多利刃。”
“爲了私造這些東西,我是煞費苦心。每天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
“犯上作亂者,人人得而誅之。”殿中,有人喊道。
趙寅看了那人一眼,笑道:“哼哼,你小子,爲了收集我的罪證,做了不少工作吧!我看你是個人才,要不跟了我吧!我饒你不死。”
田不禮,仰過頭去,不屑道:“你還是殺了我吧!”
“有骨氣...等會,我給你留個全屍。”趙寅面對衆人,下達了最後的通牒,他不想再多費口舌,以免遲則生變,臉上忽然展現出一股殺氣,“順我者...活。不順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