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盆裡密密麻麻插著香,這是他們的約定,完成一次任務(wù),就告訴他們一聲,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香縷縷飄向黑漆漆的天空,秦滿江仰著頭目送它們遠去,笑容悽然。
第二天,從衡陽來了大隊人馬增援,帶頭的是長井俊一,汪柏鬆正在率人清理現(xiàn)場,見到長井俊一,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啪地一聲,耳朵立刻嗡嗡作響,半邊臉都腫了。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巴掌落了下來,汪柏鬆垂著頭一動不動,腦袋懵了。
長井俊一怒喝,“當(dāng)初是誰拍胸脯說能掌控大局,讓我給你推薦!你想害死我嗎!”
汪柏鬆一開口,一顆牙隨同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囫圇不清道:“對不起,是我的失職!”
長井俊一冷笑,“太晚了。”
汪柏鬆撲通跪下來,“等我找到探子,剿滅游擊隊再說太晚也不遲。”
長井俊一哈哈一笑,“你還是太天真了,即便你剿滅了孤山外這支游擊隊,還有衡山的湘潭的長沙的游擊隊,你能全剿滅了嗎。”
汪柏鬆搖搖頭,終於清醒些許,一字一頓道:“我活一天,就剿一天,您放心,這幫人我全都認(rèn)識,對付他們有的是辦法。”
長井俊一不耐煩地?fù)]手,“你過去的辦法我領(lǐng)教過了,以後孤山交給我,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到新辦法再來找我吧。”
汪柏鬆鄭重低頭,“是!”
汪柏鬆回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胡素素坐在桌邊就著燈火在繡東西,桌上飯菜一個個蓋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揭開一看,都還沒有動過,溫?zé)峥煽凇?
汪柏鬆一屁股坐下來,胡素素端著一盆水放在架子上,吃驚地看著他的滿面狼狽,什麼都沒有問,爲(wèi)他細細擦拭。
汪柏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冷冷道:“小小飯館不幹了,你想不想接手?”
胡素素笑,“不幹算了,我纔不要沒事找事,開飯館多累啊。”
汪柏鬆死死盯著她的眼睛,想從裡面挖出什麼蛛絲馬跡,“你去飯館幹什麼?”
“吃飯!”胡素素也惱了,“你們攪得孤山烏煙瘴氣,到處都是抽大煙找女人的下流胚,只有那最偏僻安靜。”
胡素素突然震驚地看著他,“飯館關(guān)了,是你乾的,就因爲(wèi)我去過?”
汪柏鬆慢慢鬆手,“不,你沒說真話。”
胡素素看著自己手腕,那一圈已經(jīng)青紫,疼痛得麻木了,這種麻木從手迅速傳遞到了大腦,傳遞到整個身體。
“素素,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汪柏鬆目光陡
然兇狠,“你跟唐三以前這麼要好,爲(wèi)什麼我一回來都躲著他走?”
“那是怕給你惹事!我跟他們這麼要好,我出面一攪合你做什麼都不方便,而且我也想報仇!”她茫茫然看著他,明明熟悉到化成灰都認(rèn)識的面孔,此刻卻陌生到了極點,悲從中來,忽而潸然淚下,“大哥,你是不是我大哥,爲(wèi)什麼我不認(rèn)識你。”
江家和汪家這對親家還非常要好的時候,江家的廣袤田地山林成了孩子們的樂園,汪柏鬆確實在所有孩子裡排行老大,就連趙理也要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大哥,然而,因爲(wèi)汪嘉先各種莫名其妙的規(guī)矩和禁忌,她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叫過大哥,而他也很久沒有聽這幫弟妹們叫過,或許,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汪柏鬆猛一低頭,“趙理死了,你換身衣服,我們?nèi)ニ退退!?
胡素素大驚,“死了!昨天還好好的,他說要成親了,我正在趕工給他繡東西呢。”
汪柏鬆瞥了一眼旁邊繡繃子上刺目的戲水鴛鴦,淡淡道:“你還是留給自己吧,他用不上了。”
孤山轟炸的成功鼓舞了所有孤山人,就連遠在藍陵的巧莊師範(fàn)也很快得到消息,開起了祝捷的大會。大家在湯家後花園或坐或站,以中間的小亭爲(wèi)舞臺,各自表演節(jié)目。
有熱鬧瞧,藍陵的老老少少都趕來了,有的爬上圍牆有的上了樹,假山上更是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好心的男生將小孩子架上自己肩膀,
翠翠已經(jīng)不讓人家叫她夫人,第一個上臺引吭高歌,“不唱山歌冷清清,唱起山歌就怕姐罵人,哪隻山歌不搭姐,山歌無姐唱不成,秦始皇興起到如今……”
有了這麼霸氣的開場白,接下來的師生也放開來,郭怒虎虎生風(fēng)打了一天套拳,巧七扯著嗓子高歌,“郎在那外間打山歌,姐在房中織綾羅……”
剛開了個頭,圍觀的人羣一陣轟動,讓開一條小路,錢璞玉笑容滿面引領(lǐng)著秦滿江走來。
巧七的歌聲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臉上。
秦滿江擠出笑容,衝她伸出手臂,“你的郎回來了。”
他的懷抱依然充滿誘惑,然而,僅僅是誘惑而已,巧七眼中霧氣頓起,捂著臉無聲痛哭。
翠翠哈哈大笑,“你們這些漢人小姑娘就是麻煩,要是我的郎打了大勝仗回來,我非撲過去親死他不可!”
一個嘶啞的聲音忽而響起,“老子打了這麼多勝仗,沒見你親過一回!”
堂老爺大概思妻心切,也顧不得這麼多講究禁令,藉著秦滿江的光上門了,一陣鬨笑後,翠翠紅著臉殺出重圍
,一把拉著堂老爺走了。
堂老爺?shù)牡絹頉_淡了剛剛的氣氛,巧七擦乾淚小媳婦一般坐在秦滿江身邊,繼續(xù)看著大家笑笑鬧鬧,神思已經(jīng)不知飄向何處,目光空空茫茫。
秦滿江一會看著小亭,一會看著她,臉上雖然雕刻著微笑,眸中已沉入冰天雪地,一片寒冷。
他不知道在孤山發(fā)生了什麼,也不會去問,自巧七選擇跟唐東安回孤山,他就知道某些東西已經(jīng)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fā)展,誰都無可挽回。
戰(zhàn)爭沒有結(jié)束,誰都不知道下一刻葬身何處,說什麼都沒用,隨著衆(zhòng)人的鬨笑聲,他終於從心底笑出來,笑容清冷。
兩人的身邊,錢璞玉默然看著這一切,眉頭深深皺起。
“巧七變了。”江習(xí)莊聽完錢璞玉的話,輕聲喘息,“你沒看錯。”
錢璞玉點頭,“怎麼會變呢,這不對啊。”
江習(xí)莊苦笑,“她小時候跟著我們太吃苦,一直想往外跑,不知道誰跟她灌輸?shù)模蘖巳司湍苓^好日子,從此就一門心思嫁人。但是嫁人總得有個對象,她周圍看了看,只有秦滿江合適,就每天自我催眠嫁給他,於是就變成這樣了。”
錢璞玉無奈地笑,“巧七確實和秦家這個孩子很般配。”
江習(xí)莊輕輕咳嗽,搖頭,“我一直以爲(wèi)秦滿江看不上她,沒想到稀裡糊塗就看上了。或許,他不是真正看上,只是過不了自己給自己設(shè)下的各種坎。”
錢璞玉愣了愣,悵然而笑,“這孩子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他其實不必活得這麼辛苦。”
“月明的東西,我都給他了,”江習(xí)莊忍不住咳了兩聲,輕輕喘息,“我也有錯,他個性太好強,可是能力沒有月明這麼強,定性也沒有這麼好,我不該給他加碼。”
“你就別操心了,仗打完了,什麼麻煩都沒了。”錢璞玉端起中藥,江習(xí)莊接過去抿了一口,擰著眉頭想放下來,錢璞玉板著臉,“不喝藥怎麼行!”
江習(xí)莊看了看藥湯中的影子,忽然閉上眼,一口氣喝了下去,苦得眼角都溼了。
錢璞玉裝作沒有看見,接過空碗,繼續(xù)剛纔的話題,“秦滿江壓力太大,有巧七在身邊不正好麼。”
江習(xí)莊搖頭,“以前我覺得正好,現(xiàn)在改變想法了。”
錢璞玉驚奇地看著他,“什麼?”
江習(xí)莊艱難地下來,“老話說得好,兒孫自有兒孫福,巧七長大了,一定能應(yīng)付過來,我沒有必要看她一輩子。”
他走到鏡前看了看,忽而黯然,“也看不了她一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