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石頭丟進前院,咕咚一聲敲打在牆上,江月明循聲而出,“誰呀?”
門搖晃不定,江月明拉開門,巧七被綁成糉子滾進來,人還昏迷著。
江月明臉色驟變,連忙將巧七繩索解開,拍打她的臉,“巧七,你醒醒。”
巧七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哥哥。”
江月明湊近她,“怎麼回事?”
“困得很,別吵……”巧七再度沉睡。
一個紙團從繩索中掉落,江月明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幾個螃蟹般的字:還不快滾,下次可沒這麼便宜。
江月明跌坐在地,神色張皇。
巧七的房間光線十分幽暗,簡單的一牀一桌一椅,一塊小鏡子擺在桌上,缺著牙齒的梳子卡在鏡子上,鏡子旁放著揉成一團的手帕。
江月明低聲肅然,“這件事到此爲止,你們別告訴我父母,也別告訴你們家的大人,特別是老人家,他們一摻合,又是吵得沒完沒了。”
“秦五哥……”
秦滿江和唐東安看向牀上,巧七睜開眼睛衝著秦滿江笑,奇蹟般澆滅了秦滿江心頭熊熊的怒火,秦滿江撇開臉,慢慢坐下來。
江月明瞥了秦滿江一眼,黯然低頭。
唐東安氣鼓鼓地坐下來,“你還笑!我都快急死了!”
秦滿江定下心神,看向江月明,“誰想給你一個下馬威?”
江月明搖頭,“不是給我,是給我們巧莊師範。”
秦滿江一愣,“你說什麼?”
唐東安愕然,“不會吧……”
江月明正色,“我爸爸一直想要把學校遷到後方,這個話一放出去就炸了鍋,有的人不想要我們內遷,有的人嫌我們太窮,就想催促我們快點滾,我懷疑……”
巧七拍著牀沿起來,大驚失色,“我的衣服攤子呢!”
秦滿江看向唐東安,唐東安張口結舌,“我不知道……”
巧七爬起來,“你這個慫包!那是我最好的衣服和鞋子!還有最喜歡的書!”
巧七搖晃著跌落在牀上,慘叫,“唐東安,我恨死你了。”
唐東安抹淚,“江月彎,你沒良心,我滿山找你,衣服鞋子都破了。”
秦滿江轉身就走,江月明默然跟上,用力拍拍他肩膀,秦滿江看了看江月明,兩人眼裡都是淚光閃閃,秦滿江附耳低聲道:“辦完婚禮,我們一起走吧,帶上兩個姑娘。”
這一次,江月明沒有斷然拒絕。
以往都是巧七來警察所蹭吃蹭喝,像今天這樣由汪爭光主動來找還是第一次,江月明和巧七都有些緊張,兩人緊挨著走進名爲“小小
飯館”也確實很小的飯館,巧七一眼看到桌上的紅燒肉,很沒出息地流了口水。
汪爭光招招手,讓兩人坐下來,親自爲兩人添了酒,巧七胡天胡地多年,卻是個沾酒必醉的體質,多年來誰也不敢讓她喝酒,看到舅舅這麼熱情,立刻盯著酒杯直了眼。
江月明知道他要問什麼,汪爭光也知道他要說什麼,兩人沉默舉杯,一飲而盡。
巧七左看看右看看,擠出諂媚的笑容,“滿舅,你發財啦?”
“給你們!”汪爭光瞪她一眼,掏出厚厚一疊鈔票拍在她面前,巧七立刻成了對眼,許久都回不過神來。
江月明撇開臉憋回熱淚,轉頭又是笑逐顏開,“滿舅,這錢算我借的。”
汪爭光再度倒上酒,甕聲甕氣道:“不用!你父母靠不住,我只有你一個外甥,不能不管,這本來就是給你存的!”
巧七終於對好焦距,下巴擱在桌子上,直直看著江月明,兩行淚流了下來。
汪爭光敲敲巧七的頭,聲音從未有過的輕柔,“別胡鬧了,世道不太平,孤山鎮上我還能管管你,出了孤山鎮,不,就算是這個孤山鎮,南來北往的人這麼多,誰能擔保個個沒壞心。以後乖乖呆在島上,素素會陪著你。”
巧七重重點頭,淚眼婆娑看著汪爭光,“滿舅,我不想回島上,還是給你做女兒吧。”
江月明哭笑不得,夾了一塊紅燒肉丟進她碗裡,“快吃!”
汪爭光哈哈大笑,順手擼了她的頭髮一把,也夾了一大塊臘肉丟進她碗裡。
江月明突然開口,“滿舅,您能不能打聽打聽秦家大姐和二哥的下落?”
汪爭光笑容驟然消失,沉下臉看著他,“你打聽他們幹什麼,你也想去投軍?”
巧七連忙否認,“沒有沒有,我哥要結婚了,他纔不會去,哥哥,對吧?”
江月明無比聰明,已經從他的表情中猜到答案,一顆心沉沉墜下來,嘴角用力往上提了提,“對,我要結婚了,我好不容易能跟素素在一起,纔不會去投軍。”
汪爭光鬆了口氣,再次舉杯,“來,爲他們乾一杯。”
江月明眼睛一熱,差點又落下淚來。
唐家渡是唐平南的私人渡口,除了裝卸貨物,向來冷冷清清,趙理在水邊徘徊,莫名就走到了唐家渡,聽到一陣吵嚷,擡頭一看,守渡口的老何正在和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在糾纏。
老何見到趙理,立刻高喊,“趙警官,你看這人非得過河!”
客商面容焦急,“我真的有急事,別的渡口都不肯搭我,聽說你常去,讓我來找你。”
老何板著臉,
“那可不行,孤山島上都是文曲星,哪能隨便上去。”
自從辦了師範,孤山鎮確實有不成文的規矩,所有的渡口都要甄別客人身份,不是學生或者學生家長的,一概不讓上船,這樣也避免了很多麻煩事,保護了學生。
趙理走過來看著客商,“你有什麼事?”
客商鬆了口氣,“有個朋友拜託我給江校長捎個東西,警官,你可以檢查檢查,我確實是受人所託而來。”
趙理笑了,“這還不簡單,東西交給我就行了,我們所長是江校長的小舅子。”
老何連忙點頭,“沒錯,汪所長一定會轉交。”
客商連忙抱拳,“那敢情好,我還著急運貨物去長沙,那就拜託了!”
客商把木盒交給趙理,急匆匆離去,趙理掂量掂量,一轉身,臉色立刻陰沉。
江月明還在剪囍字,巧七急匆匆走進來,將一個木盒送到他面前,江月明撇開臉不理她。
巧七大笑,“這次真是給你的,不信你看看!”
江月明打開木盒,滿臉驚喜,又猛地關上木盒,警惕地看著巧七。
巧七擺手,“我不跟你搶,爸爸媽媽說這是給你的禮物,他們專門叫人從上海帶回來的。”
江月明抱著木盒笑了。
“還有一封信呢,你慢慢看。”
巧七笑嘻嘻離去,江月明拆開信,露出驚喜的表情,忽而又眉頭緊蹙。
巧七探頭進來,“哥哥,你結婚以後有什麼打算?生幾個娃娃?”
江月明抓起一本書砸過去,怒,“叫你不要看我的信!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我沒看!你不要血口噴人!”巧七撿起書砸回來,氣沖沖跑了。
江月明撿起書,點燃信,又猛地撲熄火苗,將信小心翼翼摺好藏於木盒內。
夜幕降臨,江家仍然燈火通明,江家大門口,江老夫人和繡奶奶正在翹首相望。
繡奶奶滿臉不忍,欲言又止,仍然陪著她看向遠方。
村口有兩條大路,一條大路直通江家,一條直通秦家,如今通往秦家的路上已被野草覆蓋,江家仍然寬闊平整如新。
車鈴聲響起,江廣袖騎車衝回來,跟過去的幾天一樣,身後空無一人。
江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所有的期待都在這聲嘆息中煙消雲散。繡奶奶黯然,“起風了,回去睡吧。”
江老夫人點點頭,接過身後遞來的柺杖,一點點轉身,留下嫋嫋餘音,“大門關了,燈火也撤了吧。”
她的身後,大門緩慢而沉重地關上,一瞬間,她的身影連同整個江家大院沒入黑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