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汪爭光出人意料地冷靜。
“我們在當地買了棺材,護送江夫人回來。”
汪爭光怒喝,“沒想到!我花了這麼大價錢請你們是幹嘛的!
一人坦然看著他,“湘西匪亂不是一天兩天,這趟差事不是兩個人能辦好的,我們當時走的時候,說過只能盡力而爲,而且我們也已經盡力。”
另一人也強硬起來,“如今人沒了,我們也無話可說,要怎麼樣,隨便你。”
汪爭光不怒反笑,“我就這麼一個姐姐,我自己都捨不得花這麼大價錢請人保護,我每天好吃好喝伺候你們,你們要女人給女人,要錢給錢……”
兩人面面相覷,突然重重磕在地上,發出咚咚的巨響,“巧七交給我們,我們以後一定好好保護!”
汪爭光終於怒吼,“趁著我沒改變主意!你們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
一人起身抱拳,“汪所長,這事是我們辦錯了,傳出去,我們也沒臉在江湖上混飯吃,據我所知,他們準備內遷藍陵,巧七肯定要跟著去,以後交給我們吧,算是贖罪。”
另一人也起身抱拳,黯然道:“我一次我們絕不是爲錢,是爲了江夫人的大義。這些年我們跟著她也學了不少東西,她真的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您有一個好姐姐。”
汪爭光轉身就走,門重重一甩,將兩人關在門外。
汪淑餘的棺木是用船直接運到夫子渡,消息傳來,全校師生都出來迎接,從夫子渡口一直排到巧莊。
沒有鞭炮,沒有喧譁,衆人低頭默然,無數的淚水落在這片她一寸寸清理出來,一步步用丈量過的土地上。
汪淑餘孤孤單單葬在巧莊師範後山的桃李林裡,位置是汪嘉先親自挑選,他說女兒喜歡看江水,這裡剛好。
江習莊沒有異議,在墓地旁又種了一棵桃樹和李樹,若是桃李成熟,汪淑餘伸手就能夠著。
江習莊在院子裡默默坐了一夜,沒人敢去勸,也沒人忍心打擾他。
他一會閉著眼睛,一會睜大眼睛看著天空的繁星,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或者這個世界裡,他和汪淑餘有另外的溝通。
他就這麼迷糊一會,清醒一會,一直坐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第一束光照到江習莊的臉上,只見他髮絲紛亂,神情憔悴不堪。汪爭光扶著汪嘉先走進,汪爭光眼眶黑了,神情頹喪,汪嘉先拄著柺杖,顫顫巍巍。江習莊迷迷茫茫看著他們,像是看兩個陌生人。
汪嘉先喟然長嘆,“她自從嫁你,就沒享過一天的福,是我害了她啊……”
江習莊神情迷茫,陷入長長的思考。成親之後,兩人開始建設巧莊師範,生了孩子她也沒空管,整日整夜守著工地怕被人偷,又怕工匠們沒有領到錢,用建築材料抵債,而他囊中羞澀,四處要錢……
建好學校,兩人陷入一個討錢和教書的死循環,日子過得磕磕絆絆,孩子們過得無比艱難,滿心埋怨……
她離去了,他失去了得力的臂膀,以後要怎麼辦?
兩人成親那天晚上說好了要將一生奉獻給教育事業,少了一個人,他這一生還有多少年好活呢?
汪嘉先老淚縱橫,“江習莊,你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捨得讓她一個人到處跑,而且是跑那麼危險的地方……”
江習莊始終神遊天外,低著頭不發一言。
汪爭光同樣沒有聽進一個字,好似從一個長長的噩夢中走出來,在冷風中打了個寒噤,嘶啞著嗓子開口,“姐夫,學校內遷的事情,你說怎麼安排?”
江習莊猛地擡頭,神情悲喜交集。
江老夫人當天就得到消息,派出江廣袖求證。當江廣袖匆匆趕回來,渾身大汗淋漓,臉色蒼白如紙,江老夫人已然明白一切,衝他擺了擺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江廣袖哽咽,“奶奶節哀。
”
江老夫人推開窗戶,瑯瑯書聲從山間飄來,這是秦滿江在教孩子讀書,唐東安正在田埂上孤孤單單地滾鐵環,巧七帶著走路都搖晃的小孩子們在田間歡笑瘋跑……這一切多麼美好,讓她一分一秒都捨不得挪開目光。
她想得沒錯,巧七跟她一樣,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胡素素的離去,並沒有改變什麼,這個孩子已沒有安穩的日子好過,以後要擔當大任,因爲她前面有汪淑餘這個榜樣。
她遲早會去湘西投奔江習莊,那就多留一天算一天吧,畢竟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
江老夫人恍恍惚惚地想了一會,黯然開口,“廣袖,這事……瞞著……”
江廣袖一愣,突然急了,“那是她媽媽!”
江老夫人喝道:“瞞著!我說瞞著就瞞著!”
江廣袖語帶哽咽,“那是她媽媽!”
江老夫人厲聲道:“誰再敢提,我打斷他的腿!”
兩人僵持良久,江廣袖還想勸說,“奶奶,您這有巧七這個好孫女,千萬別讓她恨您一輩子。”
江老夫人咬牙,“你看我還能活多久?”
江廣袖無奈低頭,“奶奶,我聽您的。”
江老夫人扶著椅子坐下來,“依江習莊的脾氣,他怕夜長夢多,肯定馬上要遷,不會來找這個女兒,加上秦家和唐家瞻前顧後的雞賊本性,肯定也會瞞著兩個孩子……”
江廣袖目瞪口呆,“他們怎麼能這麼做!”
不過,江廣袖很快就回過神來,如今孤山乃至衡陽風聲鶴唳,他們寧可讓秦滿江和唐東安在鄉下胡鬧,定然不肯將這些重擔交到他們頭上。
“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派人盯著江習莊他們的動靜,暗中送些東西過去。這麼多人要吃飯,兒戲不得。”
江老夫人交代完畢,幾近癱軟,捂著胸口輕輕喘息。
江廣袖唯唯諾諾應下,轉身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