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七的奶奶就是江家主事者江桂子,人稱桂奶奶,江家雖說富甲一方,歷代無論如何折騰皆人丁單薄,江桂子本身就是獨女,出嫁同村青梅竹馬的秦炳蔚之後又休夫歸來,義兄江放喪妻欲另娶,知根知底的兩人索性就湊成一對,生了江習莊一根獨苗,江習莊夫妻也只生了江月明和江月彎一雙兒女,江放的大兒子早逝,留下江廣袖這個遺腹子,其妻再嫁,將江廣袖留在江家,由江桂子一手養大。衆人皆說繞著江家後山而過的玲瓏河破了江家風水,江桂子也不當回事,帶著江廣袖等小輩將偌大的江家經營得紅紅火火,造福一方百姓。
聽江廣袖回來一說,江老夫人勃然大怒,“我親孫子的婚事,他竟然不辦!”
“我覺得習莊叔的意思不是不辦,是從簡。”江老夫人和江習莊母子決裂多年,江廣袖再有私心也不敢火上澆油。
“他敢!我還沒死呢!輪不到他說了算!”
“是啊,我看巧七的意思,還是想熱鬧熱鬧。巧七到處在湊錢,胡小姐也成天忙著做手工攢錢。”
“月明呢?”
“還沒見著,不知道他的想法。”江廣袖目光閃躲。
江老夫人冷哼一聲,“他跟江習莊一個鼻孔出氣,連我這個奶奶都不認,能有什麼想法。”
江廣袖用力點頭,“這可是終身大事,不能兒戲,他要能像巧七這麼上心就好了。”
江老夫人嗤笑,“別看男人嚷嚷得厲害,真碰上事情,還是女人靠得住。”
“那是,這是您的好孫女,大家都說跟您年輕時候特別像。”一想起這個把闖禍當飯吃的妹子,江廣袖笑容就有點發苦。
江老夫人十分警覺,“你這是罵我呢!”
“奶奶,是您把我拉扯到這麼大,我報恩都還來不及,怎麼敢罵您啊!”江廣袖迅速收斂笑容,應對眼神銳利的奶奶,必須有十二萬分的小心。
江老夫人這才釋然,“好了好了,明天你去一趟汪家,月明就算了,讓巧七跟你一起去,顯得有誠意。”
“月明……爲什麼算了,要去也應該是他去吧。”
“說起來就生氣!他跟你習莊叔一個臭德行!死倔!我是跟兒子斷了關係,他這個孫子是江家幾代單傳,我還是要認的,他倒好,成親這種大事都肯跟我老人家商量,還得靠一個不懂事的妹子張羅!”
“您別生氣了,我這就去。”
江廣袖一走,江老夫人立刻從牀頭櫃子裡翻出相本,戴上老花鏡翻看,笑瞇瞇道:“還真是越看越像……”
她慢慢合上相本,在心中苦笑連連,她硬挺了一輩子,老了頭髮白了,卻不得不對孫輩妥協,要是江放泉下有知,會不會責怪她。
她很快想通了,江放向來豁達,而且特別喜歡孩子,不會在江月明和巧七這兩個孩子的事情上跟她過不去。她把相本小心翼翼放進牀頭櫃子裡,心頭忽然有卸下一塊巨石的輕鬆快樂,對於兩個孩子的到來也充滿期待。
責己齋是巧七外公汪嘉先的住所,雖然就在孤山鎮,因其藏於天福寺的山林之間,顯得格外偏僻安靜。
汪嘉先雖然白髮白鬚,面色十分紅潤,精神矍鑠,不過,就是因爲精神太好,管得比這滔滔的湘水還要寬,所有小輩都怕他怕得要死,要不遠走高飛要不住得
遠遠的,只留下性格溫順的胡素素照顧他。
胡素素端著茶盤走進來,將芝麻豆子茶放在江廣袖和巧七面前,江廣袖微躬身道謝,巧七眼睛一亮,衝胡素素擠眼,“謝謝嫂子。”
胡素素衝她羞赧一笑。
“素素,你先回避一下。”汪嘉先是個老古板,最看不得這種眉來眼去的小樣子。
“是,老爺子。”胡素素低頭離去。
巧七抱著芝麻豆子茶杯聞著香味,大眼睛眨巴眨巴,緊張地盯著汪嘉先和江廣袖。
江廣袖知曉他的脾氣,也是小心翼翼來跟他打交道,“親家爺爺,這次辦喜事,奶奶肯定沒有道理再攔著習莊叔夫妻回江家,您說是不是?”
巧七在一旁猛點頭。
汪嘉先看向巧七,“你說的都是真的?”
“外公,我哪敢騙您!”
“你騙得還少麼!要不是江掌櫃來,我都不會讓你進這張門!”
巧七懊喪地低頭喝茶,決定當個封口葫蘆。
江廣袖連忙插話,“親家爺爺,您的意思是?”
汪嘉先憤憤然道:“這個倔老婆子!你爺爺本來心臟就不好,出了事,打習莊一頓就算了,怎麼能如此絕情!十多年不讓進門!虧她做得出來!”
巧七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汪嘉先怒指著巧七,“還有你!要不是你小時候成天搗蛋!你爺爺也不會死得這麼快!”
反正什麼事情最後捱罵的總是自己,巧七在椅子上縮了縮,“你們聊,我去茅房。”
不等他開口,巧七一溜煙跑了。
江廣袖一直在江老夫人身邊生活,對這些老人家的各種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恭恭敬敬道:“親家爺爺,整個孤山,不,整個衡陽就數您德高望重,最清楚這些繁瑣的程序,所以具體事項還得請您來定奪。”
汪嘉先猶疑,“這是你的主意?”
江廣袖笑了,“這是我臨走時奶奶特意吩咐的,這事非您不可。”
汪嘉先略顯得意,捻鬚微笑,“要換做以前,她哪裡肯聽我的話,看來人到了年紀,性格也會有所變化,好事!”
江廣袖鬆了口氣,“親家爺爺,那就這麼定了。”
胡素素拿著繡繃子呆呆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眉梢眼角都是春風。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胡素素悚然一驚,連忙放下繡繃子起身,剛剛的笑容好似曇花一現,又恢復了深潭般的清冷。
巧七伸進來一個腦袋,帶著笑容燦爛,拖著長長的尾音叫道:“素素……”
“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讓你外公看見又得捱罵。”不知爲何,胡素素一看到她那永遠不乾不淨的臉就心頭一輕。
巧七迅速進門,探頭看了看,又關上門,猛撲上來抱住胡素素,“素素,素素,我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叫你嫂子了!”
胡素素也抱緊她,眼裡淚光閃閃,“傻七,你這是怎麼啦?”
巧七用力在她身上擦乾淨臉,胡素素無奈地笑,拽了拽她的小辮子,也由著她去。
巧七終於鬆開她,嘿嘿直笑,“沒怎麼,高興!高興極了!”
胡素素撲哧一笑,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箱子,“你多大的人了,也愛點乾淨吧,別成天像個貓鬍子。
”
巧七雙手接過,打開發現是一疊手帕,深深聞了聞,“真香啊!”
胡素素搶過小箱子放進她的褡褳裡,“有什麼話快說,別磨蹭,你外公最怕你在這胡鬧。”
巧七歪著頭看著她,竭力裝出一本正經,“我就是想問你,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婚禮?”
胡素素笑容羞澀,“你管這個幹嘛,好好讀書吧,你再考不好,你爸爸媽媽在學校都擡不起頭來。”
“巧七……”汪嘉先在外高聲呼喚。
巧七一把抓住胡素素,“用八擡大轎子把你接過去好不好,舞龍,耍獅子,踩高蹺,劃旱船……”
胡素素哭笑不得,“那是過正月十五,不是結婚。傻七,這事你真的別管,有那麼多老人家,他們一定會辦好的。”
巧七急了,“有老人家摻合這婚事就麻煩了!他們要是沒有吵個天翻地覆我把名字倒著寫!”
胡素素一個勁把她往外推,“這麼大的事,我們好歹也信他們一回,快走吧。”
“不是我不信他們……”
“巧七!你死哪去了!”
聽到汪嘉先暴怒的聲音,巧七拔腿就跑,胡素素下意識伸手,似要把她拉回,最後還是緊緊抓著日夜相伴的繡繃子,悵然而笑,笑容中有難得的甜蜜。
一個鬼面具頂在一人頭上,在小巷中蹦躂。
一個孩子走來,眼前赫然是一個鬼麪人,當場嚇哭了,回頭倉皇奔跑而去,唐東安猛地擡頭,張牙舞爪,哈哈大笑。
光影流逝,人影在巷子口匆匆而去,小巷頓時沉寂下來,唐東安蹦得累了,懶得去嚇唬小孩子玩,躲在牆後喘粗氣。
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唐東安窺見江廣袖那裝模作樣的老爺步——揹著手,邁著長短近乎一致的步子,心頭火起,迅速戴好面具藏好。
巧七揹著鼓鼓囊囊的褡褳滿載而歸,吭哧吭哧追上來,探頭看著江廣袖,滿臉都是笑。
這種笑容既讓他覺得溫暖,又因爲某些隱秘的心事而刺痛了他,江廣袖朝著她的褡褳伸手想幫忙,又被這個小氣鬼財迷避開,只得無奈地笑。
巧七倒也知道自己成了狗咬呂洞賓,諂媚地笑,“大哥,你堂客看好沒?”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江廣袖沉下臉不理她。
巧七誤會了,非常豪氣地拍胸口,“別急,我們學校漂亮姑娘好多,包在我身上!”
“你別幫倒忙……”
江廣袖話音未落,一個鬼麪人從牆後跳出來,嗷嗷嗷嗷怪叫,手舞足蹈。
巧七愣了愣,撲上去就打,“敢嚇我!你怕是找死吧!”
這可跟預料的不一樣,唐東安呆住了,“怎麼是你!”
“這鬼面還是我挑的呢……”巧七追上去就打,唐東安抱頭鼠竄,“我是幫你們兄妹教訓這個假孫子!江月彎,你這個笨蛋!”
巧七急了,“你們聽誰說是假孫子,他是我大哥!”
“你這豬腦子,那些紅燒肉燉豬蹄臘肉臘魚臘雞臘鴨都是你們的,現在全給他搶了,沒你的份,你還向著他說話……”
巧七和唐東安扭打在一塊,兩個人影漸漸模糊。
江廣袖腳步不停,迎著光走出來,臉上的笑越來越清晰和詭異,近乎猙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