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廣袖知道事情輕重,二話不說,起身就走。
入夜,汪柏鬆又氣勢洶洶帶人上門,唐平南聞訊而來,躬身走進,四處賠著笑臉,笑容發苦。
江廣袖從唐平南身後鑽出來,從地上一堆屎尿和嘔吐物裡背出縮成一團的唐東安。
汪柏鬆捂著鼻子走來,冷笑,“有膽子亂跑,沒膽子看打靶,你們家留著這種廢物做什麼。依我說,你家四少爺比他強一百倍,唐家的萬貫家財千萬別傳錯人,傳到他手裡就全完了。”
唐平南苦笑,“事到如今,也不怕您笑話,唐家早被他敗光了。”
汪柏鬆怒了,“別跟老子哭窮!老子賣面子給你,沒有抓你家的人做民夫,糧食交不上,你們家就是搶也要給我搶回來!”
汪柏鬆離去,鋪子終於安靜下來,唐東安躺在大水盆裡仰望著天空發呆,手腳都在盆外,傷痕累累。
江廣袖低聲,“出來,剛結痂,不要碰水。”
唐東安目光呆滯地看著彎月,歪著頭看來看去,笑瞇瞇地,“大哥,好死不如賴活著,這話到底說的對不對。”
江廣袖壓低聲音,“我已經跟他們聯繫好了,你明天清早就走,出去收斂一點,別再撞到姓汪的那隻瘋狗手裡。”
唐東安仍然嘿嘿笑,“你說月明送掉小命的時候有沒有後悔?”
江廣袖蹲下來敲敲他的頭,咬牙切齒,壓低聲音,“忍一忍,我們一定會打贏的,到時候再收拾他們,將你受的這些樣子一千倍一萬倍還回去,懂了嗎!”
唐東安齜牙咧嘴笑,江廣袖安撫好了,轉身鑽入房裡一下子就睡著了。
唐平南輕手輕腳進來,將一個藍布包袱輕輕放下來,垂頭喪氣離去。
唐東安睜開眼睛,默默看著他的背影。
唐平南轉身關門,唐東安輕聲道:“爸爸。”
唐平南呆住了。
“跟我講講你和我汪媽媽的事情吧,我身上太痛了,睡不著。”
唐平南鼻子一酸,“都已經過去了,你小孩子打聽這個幹什麼。”
唐東安笑,“過去了纔要講,如果汪媽媽還在,我纔不想聽到她的名字從你嘴裡說出來。”
唐平南哭笑不得,唐東安拍拍牀板,唐平南慢慢走過來,順勢坐在牀榻,長嘆一口氣。
唐東安目光炯炯看著他,“爸爸,汪媽媽是不是特別美?”
唐平南笑了笑,“校花呢,她不美誰美。”
唐東安眼睛更亮了,“巧七有沒有她好看?”
唐平南搖頭,“巧七隻有五分像……算了算了,我墳頭的土已經埋到脖子,講給你聽也沒關係……”
燈火如豆,一直亮到天色發白。
秦滿江朝著熟悉的小飯館走去,停在門口,想要走進,腳步始終難以提起。
酒真的是好東西,醉後才知道什麼是忘記一切的絕頂快樂,他幾乎可以斷定自己肯定會醉得爬不起來,而陪著他醉陪著他受罰的人永遠離去,再喝有什麼意義?
秦滿江默然轉身,信步走向學校,猛地想起來,巧七也不在。
一個臉色憔悴的中年婦人拖曳著腳步經過,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海潮!厲海潮!”
秦滿江腦中轟隆作響,徐徐轉身,中年婦人看清楚他的面容,滿臉沮喪鬆手,帶著幾分畏怯小心翼翼道:“請問,您認不認識一個叫做厲海潮的飛行員?”
秦滿江點點頭,“您是?”
從她與厲海潮相似的輪廓,他其實早已確定她的身份,只不過想聽她再叫幾聲那個名字,
黃泉之下的那個人或許會聽見,他厲海潮雖然離去,這個名字仍有人在叫著,還是有人會記得。
秦滿江把中年婦人帶進宿舍,厲海潮的東西很少,一個小手提箱就裝下了,而這個箱子一直擱在秦滿江的頭頂上,沒有送出去的一天,他就準備一直帶著。
中年婦人打開箱子,用顫抖的手翻了翻,找到一本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日記,裡面只有一張女人抱著孩子的照片。
秦滿江低聲道:“他說過姑媽在重慶,如果他有什麼不測,讓我把東西交給你。”
中年婦人突然癱坐在地,嚎啕痛哭,“我不是他的姑媽,我就是他媽媽啊,他還沒叫過我一聲媽媽……”
厲夫人孤苦無依,只有這個兒子是她的精神支柱,兒子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她離開駐地,徑直跑去投水,被當地一個趕早去小學上課的老師救了,老師向她求婚,不料上面的老父不同意,下面的兒女也不同意,糾集衆人要將她趕出家門。
正在僵持不下,一輛卡車停在門口,裴醒先跳下車,接著呼啦啦跳下來十多個飛行員,衆人目瞪口呆看著,也顧不得要趕走這個老狐貍精了。
裴醒一聲令下,飛行員整整齊齊跪在厲海潮媽媽面前,喊聲驚天動地,“媽媽!祝您幸福!”
厲海潮的媽媽扶住面前的秦滿江,嚎啕痛哭。
老師顯然沒料到有這麼大的陣仗,忙不迭地道謝,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而老師的老父親和孩子們終於明白這不是什麼狐貍精,連忙上來道歉。
衆人看事情平息,叮囑老師家人和厲夫人辦酒的時候再請喝喜酒,呼啦啦上車要走,厲夫人小小的包袱一卷,也跟了上來,從此留在空軍駐地爲大家做飯洗衣服,把這些孩子當自家的孩子看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