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了無數(shù)遍,汪柏鬆和胡素素的婚禮終於提上了日程,汪柏鬆遵從胡素素的意思,還是選擇了這個幽居多年的江港街小院辦婚事,酒席則在同一條街的孤山驛舉行。
劉大夫身體有恙,打發(fā)黑臉的瘦小夥計送來一籃子禮品,小夥計一頭鑽入竈屋,在胡素素前來查看的時候把她堵在屋內(nèi)。
兩人四目相對,一句話也沒有說,巧七的焦灼、擔憂、憤怒一目瞭然,胡素素眸中笑容堅定決然,坦坦蕩蕩告訴她自己的選擇。
在無數(shù)人催命般的呼喚中,胡素素匆匆離去,兩人擦肩而過,巧七下意識伸手,抓到一方手帕,手帕上還留存著她慣常薰衣服的獨特花香。
如果巧七知道這是兩人最後一次相見,一定會拼盡所有力氣把她帶出孤山,這一幕,她在將來漫長的歲月中反覆回想,悔恨終生。
趙理帶著一票手下送來大禮,打發(fā)走了手下,什麼話也沒說,如同往常一般坐在大門口當門神。而汪爭光什麼禮物也沒帶,一個人孤零零地走進來,身後是兩個人用滑竿擡著的汪嘉先。
汪嘉先是汪柏鬆綁來的,不過,他上了滑竿之後也認了命,閉著眼睛進了小院,在滑竿上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當所有人不存在。
唐平南在唐東安攙扶下也來了,胡素素終於收拾妥當,一身大紅嫁衣走出來,笑容清冷。
這是唐東安分別之後第一次見到她,或者說,他從未想過還會遇到她,這些天孤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好似一無所知,除了繡花就是繡花。
她也不是以前那個溫暖中帶著幾分憂傷的女子,她雖然笑著,目光中已沒了任何溫度,像是用紅嫁衣打扮的假人。
這一年發(fā)生了什麼,他不想知道,生逢亂世,命若草芥,命已不能自己把握,那只有讓自己活下去,活得好一點點。
舊人齊聚,隨著甘亞平一聲歡呼,汪柏鬆引領(lǐng)著金田榮和長井俊一走進小院,所有賓客纔算到齊。長井俊一目前駐守衡陽,就是他一手將汪柏鬆提拔起來,汪柏鬆視其爲恩人,婚禮自然要由他來主持。
長井俊一第一次來這個小院,汪柏鬆引領(lǐng)著他參觀一圈,拿出胡素素繡的虎嘯圖作爲禮物,長井俊一愛虎成癖,頗爲高興,當即送給胡素素一對不知從哪搶來的玉鐲作爲結(jié)婚禮物。
三人其樂融融,汪嘉先聽得懂他們的話,臉色鐵青,千錯萬錯,都是他自己的錯,不該教他們學日本話,讓他們?nèi)绱送纯斓赝稊钞斄藵h奸。
唐東安身體恐怖的記憶還在,藏身於唐平南身後,
臉色蒼白,趙理斜眼看著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三少爺,年輕就是好,這麼快就恢復(fù)過來了,以前多有得罪,以後我們要在孤山做大事業(yè),還請多多配合。”
唐平南淡淡一笑,“好說,好說。”
汪嘉先早有耳聞,對這幫子孫恨之入骨,艱難地從滑竿上起身,顫顫巍巍站在唐平南的身邊,唐東安面前。
趙理嗤笑一聲,收回挑釁的目光看向汪爭光,汪爭光正對他怒目而視。
汪爭光雖然掛著警察所長的名頭,好事壞事都讓趙理搶了,一羣人只能縮在警察局乾等,還得經(jīng)常受金田榮和日本人的辱罵,隨便哪個鬼子都能對警察呼呼喝喝,滿腹鬱憤難平。
汪嘉先掃了一眼自己這些不孝子孫,把手交給唐東安支撐,默然坐下來,而唐東安也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他身邊,低眉順眼。
汪柏鬆煩不勝煩,打發(fā)一個手下過去附耳說了句什麼,汪嘉先突然瞪著眼睛喘粗氣,踉蹌而上,一巴掌甩過來,被汪柏鬆反手打回去,打得鼻血濺得到處都是。
胡素素看著嫁衣上的血跡,表情仍然淡漠,嫌惡之色已十分明顯,隨之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走了進去。
汪柏鬆冷冷道:“爺爺,都到了這個地步,你怎麼還想找我們晦氣。我反正從小不受你待見,死了也活該,可素素是人,不是阿貓阿狗,就算阿貓阿狗,養(yǎng)了10多年也有感情,你倒好,想弄死她就弄死她,這是人乾的事情嗎,真是畜生不如!”
汪嘉先擡起手指顫巍巍指著他,趙理淡淡道:“大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別跟閒雜人等置氣了。”
汪柏鬆冷冷一笑,“我們受了這麼多年死老頭子的氣,有些話總得說個清楚,不然他成天指手畫腳,我們還不要不要做事。”
汪嘉先很快被送回責己齋,劉大夫聞訊而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黑臉小夥計。
劉大夫一邊給汪嘉先看診,一邊嘆氣,“老師,您太可憐了。”
汪嘉先乾笑,“真沒想到,我也有讓人來可憐的一天。”
劉大夫朝小夥計使眼色,汪嘉先絲毫沒看出這就是自己痛恨的外孫女,而巧七也沒有認親的打算。
等劉大夫?qū)懲晁幏剑艏蜗热滩蛔×耍拔覀兗业哪莻€搗蛋鬼,是不是在你那?”
劉大夫不置可否,低頭念著方子,一邊瞥向小夥計,小夥計已經(jīng)完全躲進角落,影子都看不見了。
汪嘉先長嘆一聲,“善餘,你告訴她,我想見見她,不過也不勉強,我時日無多,再來說不定就是最後
一面了。”
角落裡的小夥計朝外挪了挪,仍然沒有出聲。
汪嘉先捶打著牀板,老淚縱橫,“這孩子受苦了,我對不起她……”
小夥計在角落裡默然低頭,好似這一切與自己無關(guān)。
看診結(jié)束的時候,汪嘉先疲累至極,沉沉入睡,劉大夫看著這祖孫二人,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擺擺手帶著人走了。臨別,小夥計一手抓門框,突然跪下來衝著汪嘉先磕了個頭,隨同劉大夫沒入夜色中。
默數(shù)著離去的腳步聲,汪嘉先猛地睜開眼睛,露出了從未有過的頑皮笑容。
“該死,他們統(tǒng)統(tǒng)該死,我父母親就是死在他們手裡,錢也被他們捲走了,我離開衡陽之日就已經(jīng)發(fā)誓,此仇不報,誓不爲人。”
洞房花燭之夜實在太冷,新郎官也喝得太醉,胡素素幾個回合的溫存誘導(dǎo)就開始胡言亂語,胡素素聽著記著,臉色蒼白,手指微微顫抖。
“素素,你不知道,我無親無故,無錢無勢,在外面混得有多苦,有多想你……”
帶著新婚妻子的嬌羞笑意,胡素素爲他蓋好被子,坐在牀邊發(fā)了好久的呆,起身踉踉蹌蹌而去,拿起繡繃子。
心和手同時在抖,始終抖不在一個節(jié)拍上,心抖的結(jié)果,她眼睛失去了焦距,目光中怒意隱隱,手抖的結(jié)果,繡繃子上很快血跡斑斑。
她這回繡的是一雙戲水鴛鴦,多年沒繡過的鴛鴦,她的精巧繡工仍在,鴛鴦栩栩如生,豔麗無比。
她不知道想到什麼,猛地衝進書房,從桌後的空隙處拿出一個木盒,手一抖,木盒掉落在地,四分五裂,飛機倒是完好無損。
從木盒的底層掉出一封信,她撿起信掃了一眼,臉色大變,癱坐在地,忽而捂著臉痛哭。
他是爲了她才死的啊!他爲什麼這麼傻!
歷經(jīng)劫難,小小飯館還在,只是生意大不如以前,老闆大概也沒了繼續(xù)做生意的打算,桌上落滿了灰塵。
胡素素就著灰塵寫下兩個字,神情木然看著唐東安,“還記得嗎?”
桌上的“月明”兩個字無比模糊,卻要比任何藥物都要讓人清醒。
唐東安拿起手邊的抹布順手抹去灰塵,一言不發(fā),學會沉默和觀察,是亂世中的生存秘訣。
胡素素笑了笑,“唐三,還記得江月明嗎?”
唐東安還是不回答,目光疑惑。
胡素素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交給他,唐東安看了看,茫然擡頭,“推薦信,中央航校,這是怎麼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