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木森親自去了藍陵,和江習莊商討復歸事宜,事情商量完了,回來的時候從一人變成四個。
除了錢璞玉和管平潮,厲夫人也隨之歸來,大家一來爲巧莊師範的迴歸做準備,二來在秦木森的邀請下,厲夫人就任孤山小學校的校長,正好能發(fā)揮所長。
劫後歸來,孤山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錢璞玉、厲夫人和巧七三個女人晚上住在責己齋,白天各自忙碌。
秦木森和厲夫人接觸得多,漸漸交會的目光就有一些異樣,兩人都是過來人,自然心神領會,只有秦滿江矇在鼓裡,還在小心翼翼張羅厲夫人的終身大事。
秦木森得到風聲,連忙來到秦滿江所住的客棧興師問罪,話到嘴邊,又無端端失去了火藥味,“我不來找你,你不會去找我嗎?”
秦滿江自回來之後一無所成,本就鬱悶到了極點,加上喝了兩口,沒好氣道:“當然會找,有事就會找,現(xiàn)在還沒到時候。”
秦木森大怒,“怎麼纔是時候,我死了,變成一塊碑,那纔是時候?”
秦滿江搖頭一笑,“父親,我們在天上飛的,變成碑的機會要比你們在地上過日子的大得多,到時候還不知道誰送誰呢。”
秦木森醒悟過來,突然有些心驚肉跳,“你們那些戰(zhàn)友呢?”
秦滿江心頭頓時鮮血淋淋,“沒了,就剩下我一個。”
看到秦木森呆滯的模樣,秦滿江哈哈大笑,“父親,我剛剛的話沒說錯吧,要是不信,你可以去問問厲夫人……”
“不用問我,該忘的我都忘了。”
厲夫人的聲音響起來,秦木森回頭憂心忡忡看著她,厲夫人嫣然一笑,“小秦,我記性不好,你幫我想一想,你是不是說要請我們母子來你家鄉(xiāng)看一看?”
秦滿江應聲道:“夫人,您已經(jīng)來了。”
厲夫人溫柔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拂過,“人死不能復生,留下一個,如果要承受幾個人的痛苦,那還不如不要活下來。”
秦木森嘆息,“活下來,總有活下來的日子要過。”
厲夫人露出燦爛笑容,“就是這個道理,不管怎樣,日子總是要過下去,家園總是要重建起來,弄得舒舒服服的,有個家的樣子。”
秦滿江腦海中靈光乍現(xiàn),突然直愣愣看向秦木森,“父親,您跟厲夫人……”
秦木森有些羞澀,“她要是願意,我是沒話說。”
最鎮(zhèn)定的反倒是厲夫人一個,“小五,仗打完了,一切都該回到正軌。
你、巧七還有唐東安,都應該回到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樣子,你們還太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
秦滿江下意識搖頭,秦木森知道他酸楚的心事,連忙打圓場,“我跟小蠻一樣,都想早早安頓下來,最後過幾天太平日子。”
秦滿江再聽不出來就是傻子,兩個關係密切的人成了一對,心頭感覺放下了幾千斤的重擔,嘻嘻笑道:“秦鎮(zhèn)長,秦夫人,恭喜二位!”
兩人微微一愣,厲夫人掩嘴而笑。
等到巧莊師範和整個孤山鎮(zhèn)的休整初見成效,秦木森突然手寫請?zhí)l(fā)給巧七等人。
請?zhí)弦黄瞻祝挥幸粋€大紅囍字表示這是一場婚宴,衆(zhòng)人雖然都矇在鼓裡,還是都全都到場相聚。
天色已晚,街角的小小飯館仍然非常清靜,巧七帶著狗大黃走進小小飯館,發(fā)現(xiàn)今天的氣氛很不一樣,來了足足兩桌人,厲夫人換了一身暗紅旗袍,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秦木森也是一身新長衫,精神十足,笑容滿面。
秦滿江連狗帶人引到桌邊,順手摸摸狗腦袋,對巧七疑問的目光視而不見。
秦木森抱拳道:“感謝各位父老親朋撥冗前來,我和小蠻能走到今天,真是託了各位的福,託了整個孤山的福。”
衆(zhòng)人微微一愣,掌聲轟然而起。
巧七撲上去緊緊抱著厲夫人,連聲恭喜,厲夫人拍打著她的背,滿臉都是淚。
孤山鎮(zhèn)的喜事何其稀罕,何況是鎮(zhèn)長的喜事,即便秦木森不想驚動大家草草辦了,來送禮的人還是很快擠破了責己齋的門,秦滿江疲於應付,只得高掛不收禮的牌子,儘管如此,還是無法阻止人們表示祝賀的決心,山裡的獵戶送來各種野味,往門口一扔就走,鄉(xiāng)下的農(nóng)夫送來一擔擔的菜蔬堆在門口,雞蛋鴨蛋一筐筐一包包,最後都由錢璞玉率領孩子們帶回臨時學校改善伙食。
巧莊師範的休整到了最後關頭,錢璞玉也跟著巧七上孤山島上監(jiān)工,兩人早早出發(fā),江四婆婆已經(jīng)等在離他們最近的平安碼頭。
江流緩慢,兩人沉默片刻,錢璞玉突然笑道:“我知道你有滿肚子的疑問,想問就問吧。”
巧七不好意思地笑,“你來的那天,我就覺得你和錢教授很快會離開,沒想到你竟然留下來。”
錢璞玉笑道:“說實話,我也沒想到,我到過這麼多地方,覺得這裡最有人情味。”
江四婆婆笑,“我們的孩子有福啊,大家都很感激你們。”
巧七赧然,“管老師是個
好人,不過……那以後豈不是不能叫你姐姐,要叫管夫人了。”
“你要改稱呼,我可不答應。”錢璞玉佯怒,忽而看著流水悵然而笑,“衡陽是個好地方,山好水好人也好,你看,表面上大家吵吵鬧鬧,危急關頭才知道,原來大家的心都連在一起。”
江四婆婆抹了抹淚水,用力撐篙,夫子渡越來越清晰,錢璞玉疑惑地看向巧七,“碼頭和茶亭呢?”
夫子渡只剩下一連串長長探入水中的竹板,茶亭徹底消失,原來臺階的位置完全被亂花亂草覆蓋,花草之間不知是不是人爲踩踏還是故意開闢出一條小小的道路,直通巧莊師範的方向。
江四婆婆眺望著對岸,帶著幾分驕傲之色笑了笑,“被我男人炸了,我男人就是埋伏在那,拼死了三個從水裡游上岸的鬼子。”
“碼頭亭子炸了,鬼子找不著地方上岸,也怕埋伏,以後就再也不敢上去。”巧七指著江心。
“巧莊師範和學校都保住了,孩子們保住了,”江四婆婆含淚看著山林中若隱若現(xiàn)的學校,“大家都說我男人是英雄,他這輩子值了!”
巧七突然站起來指著江心,“素素就犧牲在這裡。”
在這個生靈塗炭的時候,大家都是英雄,互相保護,互相扶持,這樣的地方,怎麼能不愛,錢璞玉靜靜聽著,看著,突然被水霧迷了眼睛。
一縷悄悄窺探跟隨的光彷彿聽見了巧七的話,在江心的位置驟然綻放璀璨光芒,流連不去的風圍繞著這縷光纏綿而舞,巧七恍恍惚惚朝著光束伸手,突然大喊,“素素!你聽見了嗎!素素,我想你啊……”
在巧起落水之前,錢璞玉猛地將她攔腰抱住,哽咽,“素素,我們會照顧好她,你放心……”
光束隨風飄忽而去,江水愈發(fā)平緩,波浪連綿接力,如同一隻溫柔的手,將小船輕輕推送到夫子渡。
回來幾日,秦滿江和巧七兩人都從不提起唐東安,巧七焦急萬分,還是不得不先忙完巧莊師範的事情,暗中託人去打聽他的情況,而與此同時,孤山的很多人也在尋找他的下落。
自從抗戰(zhàn)勝利,唐東安這個人就突然消失無蹤,江廣袖得到的最近一次消息,是他關在長沙監(jiān)獄裡,等江廣袖找到監(jiān)獄,所有人犯都已被放出來,獨獨不見唐東安。
獄友們都記得這個公子哥,因爲他太安靜了,安靜得像是個死人。江廣袖打探一圈,無奈折回,覺得他應該去藍陵找巧七和弟弟,結果巧七孤身歸來,根本沒見到唐東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