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頭青草正綠，陽光正好。
一個夥計躬身站在江老夫人面前，江老夫人一臉憤怒，“汪嘉先真準備這麼幹？”
夥計點頭，遞上一張帖子，“您看，這是我剛剛拿到的。”
江老夫人接過來一看，“汪家有外孫女虛歲二十……”
江老夫人將帖子拍在桌子上，“老匹夫！”
敲門聲催命般響起，秦滿江揉著眼睛起身開門，唐東安一頭撲進來。
“怎麼啦？”秦滿江大驚失色，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心中像是繃著一根弦。
唐東安拿著一張帖子送到他眼皮底下，“你收到這個沒？”
秦滿江定睛一看，瞬間清醒過來，“怎麼回事！”
“是汪老爺子乾的，他想替巧七招婿，招進責己齋！”
誰也沒出事，秦滿江心下大定，冷笑，“你放心，不用我們出馬，自然有人會對付他。”
“你別說這麼輕巧，我爸爸讓我來問問你們家怎麼想的。”
秦滿江淡定地坐下來，將帖子撕成碎片，“明天肯定有結果，你等著瞧。”
“那巧七……”
秦滿江擺手，“我還沒說話呢，她嫁不了。”
唐東安驚奇地看著他。
秦滿江微微一笑，信心滿滿。
有辦法總比沒辦法好，唐東安撓撓頭，用力拍在他肩膀，“交給你了，我回去睡覺！”
秦滿江無奈，“以後這種小事就別來嚇人。”
“什麼小事……”看他沒什麼興趣，唐東安也懶得跟他爭什麼小事大事，氣呼呼離去。
孤山警察所所長辦公室，汪嘉先在沙發上正襟危坐。
汪爭光一把拽著巧七走進來，“老爺子，我給您帶來了，以後有什麼事情能不能在家裡說，別帶到這來，警察所又不是我開的，想幹嘛就幹嘛。”
巧七一見汪嘉先就發憷，連忙點頭哈腰，“外公早。”
“你們慢慢聊，我去驛站接待軍隊。”汪爭光轉身就走。
“外公，我們不是昨天才見過嗎？”巧七滿臉疑惑地探頭，定睛一看，大驚。
汪嘉先面前的茶幾上擺了好些青年的照片，他果然是有備而來！
熟悉的柺杖篤篤聲傳來，巧七迅速後退，準確地在柺杖敲進來的時候躬身，“奶奶早！”
江老夫人下巴一揚，“巧七，你出去。”
“是！”
“巧七，坐下！”汪嘉先也發話了。
巧七無奈地來回看著兩人。
江老夫人冷冷看著汪嘉先，“我江家的人，輪不到你汪嘉先做主！”
“對對，奶奶說得對！”
江老夫人瞪著她，“大人說話別插嘴！”
巧七怏怏閉嘴，往牆根縮了縮，竭力減少存在感。
江老夫人柺杖跺在地上，頓時氣勢壯了許多，“汪嘉先，別成天板著一張臉指手畫腳，管東管西，你的底細我難道不清楚，你們家當年沒錢送你去日本留學，是我賣了所有首飾給你湊的錢。當時你怎麼跟我怎麼說的，學成歸來，報效國家，振興孤山。”
汪嘉先臉色尷尬，“這麼多年了，你還說這個幹什麼！我把這麼優秀的女兒嫁給你兒子，難道還不能報答你。”
江老夫人咬牙切齒，“是的，報答得很好！把他們的老子都報答死了！”
汪嘉先沉默下來，巧七小心翼翼看著兩人的臉色。
“汪嘉先，你成天口口聲聲什麼國家興亡匹
夫有責，你自己看看，國家都快被你們這些匹夫玩死了。”
“江桂子，我只恨沒有秦老先生的膽量，落到今天被你羞辱！”
“你當然不會有，他是個書呆子，腦袋裡裝著國家，你腦袋裡裝的什麼，狗屁的女子無才便是德，一堆迂腐的大道理！我老實告訴你，當年我家人要是肯讓我去日本，我就是第二個流芳百世的鑑湖女俠秋瑾！不會成天圍著子孫這點破事跟你們這些老匹夫鬥智鬥勇！”
巧七滿臉欽佩看著江老夫人，“奶奶……”
汪嘉先霍然而起，將照片掃進一個口袋，“江桂子，話已至此，我們也沒有什麼說下去的必要了，我們時日無多，各自保重。”
汪嘉先灰溜溜離去。
“奶奶好厲害。”巧七彷彿第一次認識奶奶。
江老夫人冷哼一聲，“回去跟你那對沒用的父母說，這次要是還教不好女兒，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果然要插手！”汪淑餘將一張帖子拍在江習莊面前，江習莊愣愣地擡頭看看她，又探頭看了一眼，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氣。”
“我找他去！”汪淑餘往外走，江習莊連忙擋在門口。
汪淑餘推了他一把，“走吧，手裡的事情放一放，孩子要緊，咱們一起去。”
“別去，你忘了當年怎麼把你趕出家門，忘了在江家……”江習莊嘆氣，“聽我的，別去自取其辱。”
汪淑餘蹙眉道：“孩子一旦被他弄走，只怕以後……”
江習莊笑，“你怕什麼呢，孩子也要喊他一聲外公啊。”
“還用得著你提醒！”
江習莊拉著她坐下來，“看你臉色一直不好，你太累了，該歇歇了。”
“確實，鬥來鬥去鬥了一輩子，太累了。”
“別鬥了，以後跟他們和好吧。”
汪淑餘斜他一眼，“我不去鬥，你扛得住嗎？”
江習莊搖頭，“扛不住。”
江習莊端來茶水放在她面前，目光和聲音同樣輕柔，“要不是有你這位賢內助，我早就扛不住了。”
汪淑餘赧然拉了他一把，等他坐下來，順勢靠在他肩膀。
江習莊笑了，“門還沒關呢。”
“靠一分鐘就好。”汪淑餘閉著眼睛喃喃道。
江習莊溫柔地拍著她。
巧七一頭撲進來，呆呆看著兩人。
江習莊和汪淑餘立刻分開，江習莊有些尷尬，“又怎麼啦，風風火火的。”
巧七捂著眼睛，“我說完就走你們繼續爸爸媽媽以後我要好好唸書再也不調皮搗蛋你們不要逼我隨隨便便嫁人好了我說完了回去做飯。”
巧七說完轉身跑了。
江習莊和汪淑餘面面相覷，無奈地笑，江習莊爲汪淑餘捋好散亂的頭髮。
書房依然明亮，秦木森和秦滿江踏進門，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秦木森推開窗戶，迎進一縷燦爛的陽光，“你們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從北伐到現在，我們孤山鎮的青年走了313個，基本上每家都有人出走。”
秦滿江疑惑，“你是在怪習莊叔嗎？”
秦木森搖頭，“不，我反而很感激他。只有讀書，纔不會變成睜眼瞎，才能走出去，知道天地有多麼廣闊。這個國家積弱多年，需要你們這代人的奮鬥。”
秦滿江黯然，“爸爸，我其實也跟跟江月明約好去長沙。”
“孤山太小，肯定留不住你們。”秦木森一點也不意外
。
秦滿江有些鬱悶，“我現在才知道，他一直想做我們國家的大飛機，他竟然連我都瞞著。”
秦木森嘆息，“這個孩子確實可惜……小五，我們秦家再也經不起任何風浪，以前的雄心壯志，你暫且放一放。”
秦滿江點頭，“我明白，我會小心。”
“你要是有這個心，就試著去理解習莊叔辦這個學校有多麼艱難，你這些年也應當看得到，我能力有限，能做到的只有多給他一點支持鼓勵，少給他製造麻煩。”
“爸爸，習莊叔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爲什麼要自討苦吃？”這個問題，秦滿江已經琢磨了很久，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秦木森一笑，“你爲什麼不自己去找答案呢？”
秦滿江點頭。
“還有，我跟習莊叔已經通了氣，你以後好好跟巧七相處，畢竟兩家知根知底，習莊的孩子不會壞到哪去，你想要個好妻子，就從現在開始想辦法。”
秦滿江有些羞澀。
秦木森笑，“他也想把巧七交給你，就是怕你看不上。”
秦滿江臉上火燒火燎，硬著頭皮開口，“爸爸，我會考慮的，要是我們相處還行，就請你去下個聘。”
秦木森黯然，“走的時候，去跟你爺爺上個墳告個罪。你能試著去理解習莊叔，爲什麼不能試著理解你爺爺呢。你爺爺也曾經年輕過，中日之戰，他一直抱有很大的期待。”
秦滿江遲疑，“父親，哥哥和姐姐還是沒消息嗎？”
“沒有。”
秦滿江一臉失望，“那我先回去睡了。”
秦木森突然叫住他，“你等等。”
秦滿江疑惑地轉身。
秦木森的手莫名其妙顫抖起來，從口袋裡掏了許久，掏出一把鑰匙，打開抽屜，“你來。”
秦滿江看著抽屜裡的東西，瞪大了眼睛，“爸爸，這不是真的……”
秦木森點燃火柴，“來，你親手燒了。”
“爸爸！”
秦木森無比鎮定，“對於親人來說，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以後要懂得這個道理。”
秦滿江點頭，用顫抖的手接過兩張陣亡通知書點燃，眼睜睜看著哥哥姐姐的名字化爲灰燼，兩行淚落下來。
秦木森啞著嗓子，“秦家、或者巧莊書院、或者整個孤山鎮以後肯定會交給你，你要努力。”
秦滿江重重點頭，“爸爸，我記住了！”
唐東安把頭埋進衣櫃裡，扒拉了好一陣子，終於扒拉出心愛的花西裝，往身上一套，歪著嘴撓撓頭，還是丟下來，換了一套中規中矩的學生裝。
唐葉氏抱著衣服走進來，唐江安怯生生地跟在她後面，探頭，“哥哥。”
唐東安沒好氣，“幹嘛！”
唐葉氏把衣服放在桌子上，轉身欲走，唐江安還是不動，蹲在唐東安旁邊仰頭看著他，目光裡都是崇拜。
唐平南攔住唐葉氏，“老三，你第一次離家，就不能好好跟你小媽媽和弟弟道個別。”
唐東安只得給他這個面子，順手擼了擼唐江安的腦袋，“好啦好啦，你在家要聽話。”
這恐怕還是與哥哥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唐江安頓時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搖搖晃晃起身，響亮地回答，“知道了，哥哥！”
唐東安顯然並不理解擼一把腦袋有這麼大的影響，愣了愣，嘿嘿直笑。
大家也都笑起來，笑聲中，唐葉氏悄悄擦去腮邊的淚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