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的梆子響起，巧七難得勤快一回，頂著亂蓬蓬的頭髮衝上半山。
胡素素站在私塾的屋檐下，一邊迎接孩子們的到來，一邊梳子毛巾齊備等著她，巧七坐下來胡亂紮了兩個小辮子，一頭撲進教室。
胡素素和巧七一個文一個武，一個會玩一個會做千奇百怪的好吃的，把孩子們治得服服帖帖，江老夫人一來看出兩人的好處，二來有心拴住巧七，從孤山育嬰堂帶回來七個已到學齡的孩子，加上江上江下兩個村的八個孩子，連同繡奶奶的孫女小臭臭組成一個班，全都交給巧七來管。
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如此正經八百上課，巧七還是頭一遭，面對十多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呆愣半晌，突然靈光乍現，學著江習莊教孩子的方式，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孩子們，我叫巧七。”
小臭臭被繡奶奶捧在手心中長大，向來自認爲非常聰明，一本正經舉手，“我知道，你叫新娘子。”
巧七耐心解釋，“我不叫新娘子，我叫巧七，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你們也可以叫我江老師。”
小臭臭很倔強，“你騙人，你就叫新娘子，江家的新娘子。”
孩子們哈哈大笑，“新娘子老師！”
巧七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突然狂獅一般衝出教室。
看到巧七這個瘋樣，胡素素一點也不奇怪，“怎麼啦？”
巧七急了，“他們叫我新娘子！素素，是不是大哥跟你的事情定了！”
胡素素十分淡定，“我還沒想好。”
巧七撓了半天頭，生怕把她逼急了攪黃了這樁好事，嘿嘿乾笑兩聲，“你要是真的跟我大哥好，我們也就放心了。我大哥這個人……”她終於醒悟到自己爲何而來，急得直跺腳，“明明是你要做新娘子，爲什麼叫我新娘子！”
胡素素微微一笑，朝著江家大院一指，“問你大哥，問你奶奶。”
江廣袖一路疾奔而來，一把抓住巧七鑽進私塾旁小院，“奶奶要跟你和唐三辦喜事！”
巧七目瞪口呆指著自己鼻子，“我……和他！”
江廣袖無奈，“我也是剛剛纔知道，奶奶真是太兒戲了！”
巧七一腳踹翻小板凳，冷笑，“我讓她辦成我就不叫江月彎！”
江廣袖攔住她，“你好好跟奶奶說，她覺得你們青梅竹馬長大，非常般配，她也是爲你好。”
巧七一把推開他，“都是那個混蛋王八蛋搗鬼，他沒人玩想坑我！看我不揍死他！”
老裁縫做衣服的傢伙仍在，巧七撲過去找出一把戒尺，又找出一把裁衣尺，掂量了兩把尺子，全部扔下來，來到旁邊柴堆，抽出一根長木條，從做衣服的案幾上拿出一塊布裹了裹把手部分。
江廣袖下意識退後，胡素素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剛剛被
趕出巧莊，別又被趕出江家，這可沒人幫得了你了！”
江廣袖無奈，“巧七，別衝動，奶奶的家法你也見識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巧七大怒，“她敢動我一根毫毛試試，我媽媽回來燒了這個家！”
巧七拎著棍子氣勢洶洶跑了。
胡素素焦急地看向江廣袖，“怎麼辦？”
江廣袖悽然，“要是我爸爸媽媽還活著，我也會跟她一樣有底氣。”
胡素素一愣，兩人四目相對，同病相憐，悽然而笑。
唐東安仗著得了江老夫人的寵，到江家來得更勤了，一大早就踩著單車來找人玩。剛剛進了門，正好碰上巧七抓著棍子從半山殺下來，一見他就紅了眼，追上去就打。
唐東安抱頭鼠竄，“你發什麼瘋！”
巧七大吼，“唐老三，是不是你搞鬼，讓我稀裡糊塗做新娘子，你有種別跑！”
有人追著打，不跑豈不是傻子，唐東安往秦家的方向跑了幾步，乾脆跳下田埂，一邊回頭叫囂，“說你傻還真傻，我有這個本事還跟你玩個屁！絕交！”
巧七不敢下去，在田埂上繼續追，拿著棍子揮舞，“唐老三，你敢跟我絕交！我就敢揍死你！”
唐東安抓一塊泥巴砸過來，“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敢揍我我就敢揍你！”
村裡人都跑出來，陸陸續續朝兩人的方向跑來，孩子們難得遇到這種好戲，紛紛拍著手大笑，大人們也樂呵呵看熱鬧。
江廣袖和胡素素站在私塾坡上眺望，胡素素苦笑，“我就知道他們會鬧，沒想到這麼快就鬧起來。”
“巧七是個藏不住事的……”突然，江廣袖眉頭緊蹙，“奶奶她……”
他停了停，一把剩下的話憋回去，口氣愈發溫柔，“奶奶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我也覺得巧七和唐東安其實挺好。”
胡素素但笑不語。
江廣袖黯然，“這麼多年，都是唐東安陪著她瘋陪著鬧噓寒問暖，秦家那個……”
胡素素搖頭，“你別操心了，說不定秦五改變主意呢。”
“不要追了，我跑不動了，姑奶奶，你饒了我吧……”跑進田裡是唐東安的失策，巧七到處圍追堵截，他怎麼都上不了岸，只得踉踉蹌蹌朝著看起來最安全的江家跑去。
江老夫人來到門口的陡坡旁，大喝，“你們兩個都過來，別給我丟人現眼！”
唐東安艱難跑到坡下，拽著坡上的草根往上爬，巧七終於追上來，對準他屁股狠揍，唐東安嗚裡哇啦慘叫，江老夫人拼命拉唐東安上來，氣得發抖，“你……你眼裡還有沒有我，有沒有家規，簡直反了天了！來人！拿家法！家法！”
巧七仰著頭擺出滿不在乎的架勢，冷笑，“別拿那套來嚇唬我，我從來沒指望你的東西，自然不會服你的家規
，我現在就去找媽媽。”
唐東安呆住了，哭著想跳下來，不過又有點害怕，在坡邊伸著腳試探，江老夫人捉住他的手臂，他掙脫江老夫人終於跳下來，用袖子用力擦擦眼淚鼻涕，嗚咽，“你怎麼這麼沒良心，你自己瞧瞧，是誰好吃好喝伺候你，是誰在你生病的時候照看你，你受了委屈是誰一門心思給你報仇……”
巧七掏出一塊手帕扔給他，不耐煩地，“醜死了！快擦乾淨！”
江老夫人氣得冒煙，“簡直要造反了！要造反了！”
唐東安一邊擦一邊瞪她，巧七舉起棍子，唐東安哧溜一聲抱著頭蹲下來背對她，巧七踹了他一腳，沒好氣道：“起來！”
江老夫人怒喝，“來人啊，把這個兔崽子抓起來，往死裡打！”
唐東安驚恐地攔在巧七面前，“桂奶奶，這是我和她的事情，這跟你有什麼關係！爲什麼要打她！”
巧七高舉的棍子慢慢放下來，輕輕踹他一腳。
繡奶奶匆匆跑來，“瞧你們這身泥巴，趕緊跟我回去洗洗。”
繡奶奶救火成功，當著江老夫人的面把兩個孩子拉走了，江老夫人梗著脖子看了兩人許久，緩緩低頭，一縷白髮飄在風中。
江廣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嘴角帶著笑，目光灼然，整個人像是變了模樣，如果真的起因是那紅顏禍水，他算是賺得盆滿鉢滿。
江老夫人遙望著山巔，在心中冷笑連連。哪怕是一分的猜疑，她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們成就好事，讓孫兒死不瞑目。
一場熱鬧莫名其妙開始，又莫名其妙結束，所有人都知道這事成不了，根本沒當回事，只有主角兩個還在較勁。
巧七房間門口，巧七和唐東安鬥牛一般站著，巧七身邊放著行李箱，唐東安堵在門口不讓出去，“你走什麼呢，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也沒說什麼。這又不是你的錯，是……”
唐東安撓頭，“反正回巧莊又沒什麼好日子過，還要擔心你外公來找素素麻煩。”
巧七怒喝，“讓開！”
唐東安一屁股坐在門檻上，“你今天害我丟臉丟到家了，不對，你這些年總是栽贓陷害我，我說什麼了嗎，沒有吧！我沒說什麼那是我珍惜這段友情，但是你呢，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愧疚嗎！”
這下輪到巧七撓頭了。
江老夫人氣勢洶洶走進院子時，兩人正對坐在門檻上說悄悄話，一個眉飛色舞，一個笑容燦爛，兩人身後行李箱大開，裡面一團混亂，顯然也沒有走的意思，江老夫人放下手裡的家法，也放了個心，默然轉身離去。
誰沒有年輕過呢，若不是當年她死纏爛打要嫁給秦家那個混蛋，她和江放的緣分也許更久遠。
這一世木已成舟，她只能祈願孩子們早日安定下來，不要重蹈覆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