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生日一天天臨近，汪淑餘啓程的日子也快了，這天晚上，巧七和唐江安正在奉素素的命令釣魚改善生活，宿舍的方向突然大火熊熊燃起，響起噼裡啪啦的聲音，偶還有一支沖天炮呼嘯著衝入暗沉沉的天空，巧七大驚失色，“花炮！我們的花炮！”
唐東安丟下釣竿拔腿就跑，巧七抱著魚簍子跌跌撞撞跟上來，隨著爆炸聲越來越大，眼睜睜看著火光照亮了整個學校上方的天空，倉皇丟下魚簍子，衝著唐東安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叫，“唐三，你快跑！”
來不及了，唐東安已經被郭怒帶人摁倒在地，捆個結實，唐東安被捆習慣了，也不掙扎，看著大火直跳腳，“快去救火，我跑不了！”
人多力量大，巧莊師範四面環水，救火的同學們接力從江邊打水送上來，很快就撲滅了大火。所幸燒的是最後一排的老師宿舍，前面的教室辦公室毫無損傷，江習莊巡視一週，看著老師同學們從火裡搶出來的零碎東西，眉頭緊蹙，連連嘆息。
汪淑餘臉色鐵青，拽著跌跌撞撞的巧七走來，江習莊回頭看了一眼，眸中升騰起裡兩簇小小火焰。
江習莊的怒氣巧七還沒領教過，也從來不敢領教，頓時嚇得渾身發抖，死死拖著汪淑餘的手，不肯再走。
胡美蘭將一堆燒得破破爛爛的衣服砸在江習莊面前，“江校長，我的全部家當都在這裡，你說怎麼辦。”
江習莊滿面沉痛之色，沉默不語。
胡美蘭不耐煩了，衝著汪淑餘揮手，“一個二個別裝死啊，你們每次都用苦肉計，換一招吧！”
江習莊一個箭步衝上來，手朝著餘燼未熄的火場一指，喝道：“說！怎麼回事！”
巧七哽咽，“媽媽要過生日，我們想讓她高興高興，爸爸，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
郭怒把唐東安拖死狗一般拖過來，往江習莊面前一推，沒好氣道：“我就知道是他，他還想跑！”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唐東安一頭朝郭怒的肚子過去，“你哪隻眼睛看到老子跑了！老子是來救火！”
郭怒閃避及時，唐東安栽倒在地，要不是巧七拉了一把，肯定頭破血流。
江習莊無奈搖頭，“你們以前玩鬧搞惡作劇，我當你們是淘氣不懂事，沒想到如今發展到這一步，我三令五申不能帶鞭炮花炮這些東西進學校，你沒聽過？”
唐東安茫然搖頭，“巧七說藏起來就行了?！?
汪淑餘湊近看了他一眼，“你傻嗎？”
唐東安委屈極了，“我纔不傻！”
汪淑餘一把將巧七拽過來，“那是她傻？”
郭怒不樂意了，“汪老師，他們作弄人的時候花樣百出，鬼點子多得很，怎麼會傻！”
汪淑餘拍拍郭怒的肩膀，“你放心，我也不會承認我生了個傻子。江校長，你自己看著辦吧，做了壞事不敢認，還想拿我當擋箭牌，這事必須有個交代！”
江習莊突然暴怒，“關起來！都關起來！”
夜已深沉，汪淑餘開了鎖，提著食盒走進教室，放下飯菜，給兩人裝飯。
唐東安叭兒狗一般湊上去嗅嗅，要是有尾巴，肯定拍得地面啪啪作響。
汪淑餘硬著心腸假裝沒看見，把飯菜放在小桌上，提著食盒又要走。
唐東安急了，準備起身攔住她，結果餓得頭暈眼花，一個踉蹌撲倒在她面前，只抱到她的腿。
汪淑餘哭笑不得，巧七也覺面上無光，朝他屁股狠狠踢了一腳，抱著飯碗大口大口吃，只有一個想法，吃飽了飯纔有力氣吵架！
汪淑餘回頭看看女兒，低頭看看這個“兒子”，輕輕嘆了口氣，“唐三，放花炮的主意，是不是巧七出的?！?
依照慣例，兩人做的比較不嚴重的壞事，唐三會扛下來，比較嚴重的唐三鐵定會推給巧七。
唐東安看了看巧七，默然鬆手癱坐下來，他餓得實在太狠，連爬去吃飯的力氣都沒了。
汪淑餘沒有等到期待中的回答，驚奇地看著他，諄諄善誘，“你們從小到大闖了這麼多禍，多一件少一件也無所謂，但是不要抵賴，不要推卸責任。你是男人，以後是要幹大事的，我們都對你寄予厚望，你爸爸還想把家業交給你繼承?！?
媽媽還從來沒有對他講過這麼多的話呢！唐東安滿臉幸福地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就這麼幸福地暈了過去。
等唐東安悠悠醒轉，巧七一碗飯也吃得乾乾淨淨，汪淑餘站在窗口，披著一身溫暖的月光，笑容溫柔恬靜，真像是夢中的媽媽。
唐東安幸福得又想暈過去，被巧七一雙臭鞋砸醒了。
火災善後、安撫師生、備課、批改文章、找學生談心……汪淑餘明明有很多工作要做，卻突然捨不得走了，站在教室窗口眺望著江水。
江中一輪明月搖搖晃晃，碎成一叢一簇的星光，讓她一顆心奇蹟般寧靜下來。
自從懂事以來，她就不得不把自己變成刺蝟，一點點爭取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權利，她和天鬥，和地鬥，和人鬥，鬥了這麼多年，愈是累，肩上的擔子愈是重，愈是停不下來。
唐平南指望不上，所幸還有江習莊，她回頭看了看唐東安，在心中苦笑，唐平南可能至死也不知道，不是汪嘉先棒打鴛鴦，而是她對唐平南徹底失望，快刀斬亂麻放棄這段情感，選擇了脾氣看似怯懦，關鍵時刻卻能寸步不讓，與她共進退的江習莊。
她殺出一條血路，終於成了如今提名字就能嚇哭孩子的惡
魔，要指引巧七和胡素素這些女孩子解脫桎梏，過一段自由的人生，因爲稍有不慎，這些女孩子就會步上剛剛自殺的張清荷後塵。
這個世道對女人來說就是這麼殘忍，沒有任何東西能白白得到，什麼都得靠爭，就連讀書這麼普通的事情，也要靠命來拼。
她放鬆了身體靠在窗口，享受這片刻安寧，希望能以沉默的陪伴，換得他們一句真話，一顆真心。
月色實在太美太溫柔，巧七滿心委屈一點點驅散，輕手輕腳走到汪淑餘身邊，又怕打擾了她難得的休息，捨不得干擾這份靜謐，一點點靠在母親肩膀。
窗戶成爲一個天然的相框，把兩人的影子框在一角，月掛在斜角上露出彎彎的小鉤子。唐江安又是一陣眩暈，他從沒見過這麼美麗的畫面，近得一聲呼吸就能破話，又那樣遙遠，好似無論他如何努力，永遠都碰觸不到。
時間一點點消逝，當月亮終於隱身雲間，汪淑餘抱了抱女兒，輕聲道：“有什麼話快說吧，我還要去看看老師們新安排的宿舍?！?
巧七低著頭，嘟噥道：“媽媽，是胡老師讓我們放的?！?
汪淑餘大驚，“怎麼可能！”
巧七哭喪著臉，“我知道你不會信，就連我也不信，所以開始的時候不敢說，怕你們怪我栽贓陷害，倒打一耙。”
巧七生怕她不信，狠狠心朝著唐東安一指，“反正他是個慫包，而且皮糙肉厚，我只會誣賴他，從來不會誣賴別人，媽媽，我真的變好了，您信我一次吧。”
汪淑餘把她拉著坐下來，“來，你跟我好好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事情並不複雜，被巧七顛三倒四一說，汪淑餘聽得更加糊塗，唐東安突然開口，“媽媽，你查查胡老師家裡的情況。”
汪淑餘微微一愣，摸摸他的頭，拉著巧七轉身離去。
唐江安下意識朝著兩人離去的方向伸手，把她們美好的身影定格在手掌心上的月光之中。
唐平南從小就教過他，人生在世不過“名利”二字，凡事都有因果，不是爲名就是圖利，他這一生只遇過兩人不能以此概括，那就是江習莊和汪淑餘。
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放眼整個孤山，即便是富貴如唐平南，美貌如遠嫁北平大官的孤山一枝花梅淑豔，誰也配不上他們。
江習莊開辦巧莊師範的時候曾經當衆說過要磨血育人，那時候誰也不懂，如今大家對他們夫妻退避三舍，卻都懂了。
教書育人的工作多麼漫長和艱難，確實只能憑著堅忍毅力磨血而爲，容不得半點動搖和後退。
唐東安睜著眼睛躺了一會，想通了很多事情，又一遍遍學著巧七的聲調喚著媽媽，帶著幸福的笑容沉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