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風(fēng)肆虐。
凍雨如針,穿刺著沉默的夜,連大地也冷得不住打冷顫。黃泥在暴雨的吹打下四處飛濺,如潑墨灑落在地上。泥地上坑坑窪窪,濺起膝高的絢爛水花。
立在工地上的角落的燈散發(fā)出慘白的光,大水蟻轟轟烈烈地往那微弱的燈光撲上去,被無情的雨水一打,翅膀頓時都散了,如殘花般敗落一地,水蟻一斷翅,大多被雨滴拍死在泥土上,也有一身是水卻還未曾死去的,前仆後繼地往燈桿上爬,被狂風(fēng)一吹,隨著光線的衰減消失在夜色之中。
心然蜷縮著身子縮在只鋪了一面毯子的地鋪上,不住地哆嗦著對著手掌呵氣,然後用手搓揉著早已冰凍得失去知覺的腳,希冀能得到一絲的溫暖。
地鋪雖然鋪了一面毯子,卻沒能隔住從地面?zhèn)鱽淼睦湟狻:錈o聲地滲透進(jìn)她的身子裡,將她的身子凍得幾近僵硬。要命的是,工棚並沒有能隔住無縫不鑽的狂風(fēng),也沒有阻擋如冰似雪的雨水。漏水處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工棚內(nèi)的水泥地上,冰冷的水花飛濺在心然身上的薄棉被上,她只好卷著那棉被挪了個位子,但卻發(fā)現(xiàn)地上已經(jīng)沒有一處是乾燥的。
“冷吧?”
江南筆挺著上身,裹著一件綠色的大軍衣,坐在心然邊上,藉著頭頂上的昏黃燈光,見她哆嗦著挪位,便問道。
“不、不冷。”心然打著冷顫回答道,把身子藏進(jìn)那條並不寬大的棉被中。
江南用藏在袖子中的手揉揉冰雕一般的鼻子,只覺得剛要出來的鼻涕似乎都要被凍死腔中:“不怕,冷就說,沒什麼丟臉的。我就覺得很冷。”說著,他又一個哆嗦,站起身來,扯了扯耳朵,棚頂和棚外“噼裡啪啦”的滂沱雨聲還算清晰。他思索了一會兒,說:“我們還是不要睡覺了。下這麼大的雨,睡不著的。”
心然應(yīng)了一聲,卻冷得不想再動身:“冷……”
“不是說不冷嗎?”江南搓搓臉,用手?jǐn)D出壞笑的表情,把心然拉起來,“站起來動一動,就不冷了。”他順手把身上的軍大衣脫下來,裹在衣著單薄的心然身上,又把地上的棉被也披在她身上,“還冷嗎?”他把地上的毯子包在自己身上,然後看著像糉子一樣的心然笑。
心然在他柔和的目光之下,低下頭去,哆嗦著道:“還、還好。”說完,卻打了個噴嚏。
江南一把抹去滴在臉上的雨水,擡頭看看工棚漏水處越來越多,搖頭道:“不行不行,這樣下去,我們不被凍死,就要像魚那樣被淹死了。”工棚不過五米見方,卻有六七處正在滴滴答答地滴著雨水,而接水的,只有兩個小臉盆和兩個大碗。
心然想笑,卻覺臉上冰成一片,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說:“魚會被淹……?”後面的話,因爲(wèi)實(shí)在太冷,胸口中一陣陣的冷戰(zhàn)讓她實(shí)在是說不出來了。
江南按住了她的嘴巴,又探探她的額頭,眉頭一鎖,說:“走。”隨手抄起那兩個臉盆。
一開門,狂風(fēng)便裹挾著雨滴毫不留情地拍打在江南的身上,凍得他渾身齊齊一顫。他擋在心然身前,把兩個臉盆的水都潑出去,反手把一個臉盆擋在頭上,一個在心然頭上,然後大叫著說:“去方方姐那裡!”
幾隻大水蟻被風(fēng)吹得倒飛,同雨水灌入他口中。
※※※
隔了兩三個工棚,便是楚方所在的工棚:“總設(shè)計師辦公室”。所謂的辦公室,用擋板隔開成了兩間,一處當(dāng)成了寢室,寢室裡有一張牀、一個屯滿了設(shè)計圖的書架、一個小方桌,僅此而已;而辦公室,則只有四張拼放在一起的乳白色的辦公桌和四張還算乾淨(jìng)的椅子。
楚方方披散著頭髮,搓揉著手看著眼前這個坐在她的工作桌上的傢伙,再看看對面坐著的、被包成了糉子一般的心然,說:“好冷。”然後重新拿起了放在腿上的書,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繼續(xù)看那設(shè)計書。
“不然也就不會到方方姐你這邊來了。”江南顫著聲音說,“我們的棚子漏水太厲害了。”
“嗯。”楚方方的聲音也有些顫抖,目光仍在書上,“搭工棚的人確實(shí)有點(diǎn)偷懶。我這邊也有點(diǎn)漏水。不過還好,臉盆夠用。”
江南摩挲著自己的臉,表情都似乎要僵硬了。漫漫長夜,不找點(diǎn)話說,自然會覺得有些無聊的。“其他人沒來找你抱怨麼?”
“他們早習(xí)慣了。”楚方方說,“但雨確實(shí)有點(diǎn)大,工地上的事,怕是要受點(diǎn)影響。”
“嗯……”江南搔搔頭,掃了掃她手中的書,說,“什麼時候考來著?”
“什麼?”
“考你那個什麼高級設(shè)計師啊。”江南說。
“幾個星期後。”楚方方不過二十歲出頭,算是個實(shí)習(xí)的設(shè)計師,負(fù)責(zé)這個工地的施工設(shè)計。平時偶有些讓人無厘頭的話,但大多時候都是平平靜靜的,沒什麼大脾氣。——除非有人打擾到她的午覺。
江南實(shí)在找不到話了,便轉(zhuǎn)頭對著心然笑笑:“你還冷嗎?”
她卻瞇著眼睛,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這麼冷都能睡著?”江南羨慕著說,然後卻覺得不對勁,再一看,她的嘴脣發(fā)紫,哆嗦得正厲害。江南心下一驚,忙從桌上跳下,到了心然跟前,一把扶住她冷顫連連的身子:“心然,你沒事吧?”
楚方方擡眼一看,猛地把書合上:“她怎麼了?”
“可能是冷過頭了!”江南大爲(wèi)焦急,一把脫下裹在身上的毯子,也圍在了心然身上,“該死,剛纔她冷得說不出話來,我就該注意些的!方方姐,你有什麼可以暖身子的東西嗎?”
楚方方掃了一眼這個空蕩蕩的設(shè)計室,想起什麼似的衝進(jìn)自己的寢室,“乒乓”了一陣,手拿著個蒙塵的電熱暖手袋出來:“我都忘了還有這個,快用這個給她暖暖!”把暖手袋交給江南後,她也探了探心然的額頭,觸電般地抽回了手,驚道:“怎麼會這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