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種失敗的恥辱,龔延蘋衝進衛生間,用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照照鏡子,頭髮有些亂了,臉色也青了。血在凝滯,氣在倒流。唉,今天居然玩了個這麼無趣的遊戲!
沒沾到腥,也不能壞了名聲。龔延蘋重新尋找到了權力的榮耀點,出去把大門上反扣的鎖給順回來。巧的是,外面就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誰呀?”龔延蘋主動開了門問。
“龔市長,沒打攪您吧?我來看看您!”來人的聲音低沉謙恭,但肯定與市長關係不錯。
“哦,是行邁啊,進來吧,最近確實有點忙呢。”龔延蘋所說的“行邁”,對遊美田來說並不陌生。就在喬老闆坐在她辦公室等著龔市長接見的前後,這個行邁——蘇行邁就一直在市府辦轉呀轉的。光在劉是則的辦公室就見過兩次。看來,他與龔市長關係雖好,但並沒有好到很鐵的地步,或者說因爲級別低、事情急等原因,他想盡快與龔市長見面,而對方則因忙於公務無暇接待。據小謝介說,這個蘇行邁,是秦州市交通局的副局長,在這個位置上幹了好多年了,局長已經調往省局任副廳長,他正主持著局裡的工作,肯定是爲轉正的事吧。
連小謝都能一眼看穿的事,誰也瞞不過誰。果然,蘇行邁一落坐,龔延蘋就說:“你的事,我們心裡都有數,你也別太著急。剛纔我還和老崔在商量,最近人事變動的事,必須慎之有慎,不能讓苦幹實幹的同志寒了心啊。”
“可是,我聽組織部的同志說,新來的璩書記力推競爭上崗,市長,這樣搞的話,哪還有我們的份啊!”蘇行邁的聲音帶了點哭腔。看來,新舉措把他給逼得夠苦的。“像我這樣的人,也就知道按您的指示把工作做好,一直都是沒日沒夜地幹工作,好幾年都沒休息過一天,都在交通工作上奔波勞累。現在要靠考試取勝,這可不是我的長項啊。”
“也別太著急,真要競爭,你就努力準備準備,不要太消極嘛。”龔延蘋話說得隨隨便便,卻把蘇行邁聽得欲哭無淚。
“考試真的不行,競爭不過人家的。這種選拔方式,名爲競爭,實際上是逼著我們退出競爭啊!”蘇行邁哀嘆。
“好吧,我心裡有數了,會替你說話的。”龔延蘋顧自站了起來,已是送客的意思。“崔書記那邊,你也去說說,組織工作是他分管嘛。”
“好的,我馬上去找他彙報彙報。”蘇行邁四處張望了一下,摸出一個東西,直接塞到龔延蘋褲袋裡。“一點小意思……讓市長您費
心了。”
遊美田好奇地從裡間探出頭來,想看看龔延蘋收下的是什麼。可龔延蘋只是摸了摸褲袋,一點謝絕的意思都沒有,讓她啥也沒看著。
夏天的風吹到了盡頭,初秋的涼爽漸漸滲入秦州人的心坎。
組織部里人來人往,像是繁華的街衢,比往常更熱更鬧了。每逢有人事變動,這裡總是這樣,在緊張的氣氛中揚溢著一種喜氣。如同股市,一旦出現上揚,股民們都會動起來,交易所自然也不得閒。從某種角度上說,交易所確實與組織部好有一比,因爲不論股民是賠是賺,只賺不虧的永遠是交易所。只要在每次交易中扣點稅、揩點油,就夠這批人吃得腦滿腸肥。
蔣承筐在龔蘋和崔笙簧那兒彙報了之後,馬上又找他的頂頭上司、一號首長璩鳳嬌。別人只知道他管著組織工作,掌控著幹部任用大權,下面大大小小的幹部都來找他要烏紗帽,可誰知道呀,他自己還想著去討一頂烏紗帽戴戴,自己也有一肚子的苦水無處傾訴呀。
自己幹組織部長也有三年了,總不能在這個位置上幹一輩子吧?官場上的遊戲規則,往往是不進則退。如果三五年不提拔,可能就會被換到一個次要的位置去,這是非常可怕的。按他現在的形勢,只有鉚足了勁往上爬,爬到市委副書記的崗位,給自己開闢出一片全新的天地。而能夠給他這個機會的,不是崔笙簧,不是龔延蘋,只能是璩鳳嬌。
因爲龔延蘋有些牛逼,給他帶來一些錯覺,使他以前常在毛豐盛和龔延蘋兩人間搖擺不定,不知道究竟該站在哪一邊。立場不夠堅定的結果是,毛豐盛始終沒有向省委推薦重用他,而龔延蘋則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最終,使他置身金山兩手空空,每天管著烏紗帽卻沒讓自個兒有丁點進步。
教訓是深刻的。新來的一把手使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生機。這一次,他不再猶豫,不再彷徨。儘管表面上對龔延蘋仍然畢恭畢敬,可他的靈魂早已匍匐在一號女人的腳下,將隨時聽候著她的調遣。
給她撥了電話,不在辦公室,嘿,又在二院保健中心。這個女人不一般,她會不會把辦公室搬到保健中心去呢?
“璩書記,競爭上崗的選拔方案,可能會遇到阻力,龔崔兩位好像都不太支持。”見面後,蔣承筐便直言。“您再看看,能不能把這個方案改改?”
“怎麼改?”璩鳳嬌問。
“聽龔市長的意思,如果能夠把方案改進一下,比如取消筆試,只搞面試,或者搞個民意
測評,可能會更切合實際一些。”蔣承筐說。“我擔心,按現在的方案去做,他們會反對。”
“取消筆試?只搞面試行麼?”璩鳳嬌皺緊眉頭。“那還叫什麼競爭上崗?還不是搞形式主義,把他們心目中的人劃進圈圈,與老一套用人辦法還有什麼區別?還說什麼民意測評,我們以前用幹部,不都一直搞民意測評的麼?難道還想搞歷史倒退?可所謂的測評,最後不都是形式麼?哪次是完全按測評來用人的呢?”
“是啊,您的這些意思,我也都跟兩位領導說了,可他們硬說不切合實際,還說影響秦州幹部的人心。”蔣承筐在不經意間,用眼睛的餘光掃了掃這個大套房,總覺得裡面有人,卻不見人影。“他們說秦州的幹部能考的不能幹,能幹的未必能考。如果用考試的辦法來選拔幹部,勢必影響工作積極性,只會選拔出一批書呆子幹部。我覺得,要真搞競爭上崗,還需要您親自出面做做他們的思想工作。只要把他們的工作做通了,纔好上會。”
“也只有試試了。”璩鳳嬌目光呆呆地,像是在考慮著極深遠的問題。“承筐啊,你倒是說說,如果他們強烈反對,你說有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呢?你是專門負責這方面工作常委,你要多爲了出主意,當好參謀啊!”
“您的意思是,他們強烈反對,而您強烈要求這麼幹?”蔣承筐問了問,卻不見對方迴應,便接著道:“那就只有強行推了。但我們在書記辦公會上,按慣例,必須形成一致意見才行。您雖是一把手,對黨委工作負總責,但強推的結果,還是會有負面影響。比如,就怕他們挑起下面的幹部來跟您唱反調。經過一段時間以後,您在秦州就會很難工作下去,從而陷入被動。”
“照你這麼說,我還真沒招啦?”璩鳳嬌臉上硬硬的,露出不屈的表情。“我初來乍到,對下面的幹部都不太熟悉,對大家可以一視同仁,可以更公正地用人,在全市掀起一股公平公正的用人之風。這應該是個很好的機會啊,承筐,你再幫我做做工作,在大小會議上,在新聞媒上,都要展開宣傳,配合行動。另外,我們可以先在書記辦公會上議一議,反正你作爲部長要列席會議的,你就多向他們宣傳宣傳省裡的精神,不斷提高組織工作科學化的水平。”
讓蔣承筐痛苦的是,在後面的幾天裡,由他列席參加的好幾次書記辦公會議,反覆討論了競爭上崗的方案,都因爲遭到龔崔兩位的強烈反對而一再拖延。畢竟,在無法強制推行的情況下,拖延是最好的戰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