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傲農走到遺體旁,照例向邵大浪鞠了三個躬。邵大浪的臉已化了妝,但看起來仍有些臃腫。這位才幹出衆、不可一世的市長,在世時恐怕是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的。
人們一個一個地走過去,鞠躬過去。邵妻馮影影在幽幽地乾哭,女兒邵紅敏哭得又尖又響亮。女婿常新扶著岳母和妻子,眼睛紅紅地。只有邵紅兵,木乎乎地站在那裡,似乎心情很沉重,不知在想些什麼。
韓傲農特別地看了邵紅兵一眼,邵紅兵也莫明其妙地呆望著他。
追悼會後,韓傲農一行專門找邵紅兵談話。問他對父親的死有什麼看法,爲什麼他的妻子和父親會相繼死去。邵紅兵說他也不知道這事的真相,他的妻子也許僅僅是被歹徒姦殺或者別的什麼原因,至於他的父親,顯然是因爲他當市長期間得罪了什麼人,他認爲這兩件案子和他沒有什麼聯繫。韓傲農問他是否有什麼特別的仇人,邵紅兵說好像也沒有,即使有,也不至於會因此把他的妻子和父親殺害。
韓傲農勸他這段時間小心點,要時刻注意自己的安全。邵紅兵說他不會有安全問題,何況他自己也會保護自己的。
韓傲農指定小田、小仇、小汪三人密切注意邵紅兵的行蹤,要求他們身著便衣,邵紅兵走到哪裡就要跟到哪裡,注意有哪些人和他打交道,附近是否有人在觀察他,想傷害他,在歹徒向他行兇時,要迅速制止並抓住他們。
邵紅兵的生活還像父親沒死了似地平靜、充實。他照例是吊兒郎當地上班、下班,和嚴文東一夥跳舞、打牌、喝酒。那個叫盧蓉的女人和他的關係更爲密切,不過,他們已不去那間農民房子偷情,而是大模大樣地到邵的住處,把大門一關,就可以與世隔絕似地隨心所欲了。
他經常騎著摩托車,在大街上雄糾糾、氣昂昂地來來往往,絲毫沒有不安全感,不過,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也有不平靜的地方。現在,他比往常更多地往酒巴喝酒,一直喝到半死不活,然後大聲地罵娘,罵婊子,罵畜牲。他的情緒是暴躁的,狂亂的。
小田他們白天黑夜地跟蹤偵察,希望這小子出點什麼事,卻什麼事也沒出。只是有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和一夥小痞子吵了一架,後來兩夥人不大不小地幹了一場,似乎也沒傷什麼筋骨。小田等也就沒有上去制止,看著他們鬧了一陣也就散了。
邵大浪的妻子馮影影,近來身體每況愈下。她幾乎是不吃、不喝,又不睡,整天神思恍惚。不哭,不笑,就像即將發瘋了似地。
韓傲農給她送去了幾盒補品,讓她補補身子,並勸她不要過於悲傷,人死不能復生,還是自己的身體要
緊。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韓傲農是想通過來訪,從她嘴裡挖點什麼出來,可她嘴巴封得死死地,什麼也沒說。只是自言自語地說:“還是大家都死了好。”
邵大浪的女兒邵紅敏是市委黨校的副校長。她和邵紅兵不同,雖然出生在市裡同一個大幹部家庭,卻從小嚴格要求自己,勤奮讀書,考取了楠州大學哲學系,並在學校裡入了黨。畢業後分配到綮雲市委黨校擔任政治教師,幾年後又被提拔爲副校長。她的成績其實並不靠父親,而是她自己努力幹出來的。
她對弟弟邵紅兵的行爲一向看不慣,不只一次地向父母親和他本人提出過批評,但邵紅兵依然我行我素,全不把姐姐的話放在心上。邵紅敏拿弟弟沒辦法,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一向就差,小時候,還是非常好的。那時候,父親還沒有當局長,更不是市長,還只是個一般幹部,並且還被紅衛兵批鬥過,被關進牛棚。那段歲月裡,姐弟倆孤苦伶仃,相依爲命。母親因爲父親的關係,也被迫去一個農場勞動改造。姐姐擔負起了照顧弟弟的責任。有一次,弟弟因爲肚子餓偷吃了人家的一塊蕃薯,被三個革命子弟抓起來打,姐姐把弟弟拉了出來,叫他先走,而她自己卻被那三個人打倒在地,鼻子都打出了血。
弟弟邵紅兵小時候也是個聽話的男孩,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等到父親當了市長後,他就漸漸地變了,特別他是結婚後,變得更是無法無天,胡作非爲。那些居民們議論起她弟弟就像議論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一樣。她經常想,與其讓紅兵這樣下去,還不如父親別當這個市長。他這樣混帳下去,遲早要毀了他自己,也會損害她父親的聲譽和地位的。
韓傲農去邵紅敏家裡瞭解了一些情況。邵紅敏對她弟媳婦和父親的先後被害感到十分悲慟,她認爲罪犯是衝著他們一家人來的,很可能是與邵紅兵有什麼深仇大恨。她說她弟弟是個不爭氣的人。她也無能爲力。但不管怎麼說總希望儘快把兇手抓到,這樣才能真正保護邵紅兵的安全。
韓傲農向她談起她母親的狀況,並表示擔憂。幾天後,邵紅敏和常新就把馮影影接到家裡來了。他們希望自己能儘量照顧好她,不致於讓她身體一天天差下去。
是在一個星期後的一個晚上,邵紅敏突然來到韓傲農家裡,問起案子的進展情況,韓傲農說兩個案子暫時還沒有什麼進展,不過,請她放心,他們正在做各方面的努力,相信兇手會很快落網的。
邵紅敏說,這案子可能不會有什麼進展了。韓傲農問爲什麼,她說,她父親在被害前幾天,身體和情緒一直欠佳,可能是不小心掉到橋下去的。關於這點,她已經從母親那裡得到證實。
她說,這個案子恐怕只會浪費時間,不一定有必要再查下去。
邵紅敏說這話的意思好像是替韓傲農著想,而在韓傲農聽來,卻異常吃驚。
一位堂堂的市長,因一時想不通而投江自殺豈不是一個天大笑話?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再說,作爲死者的女兒,作出這樣簡單的推測豈不是太蹊蹺了麼?
韓傲農又去找馮影影瞭解邵大浪被害前的狀況。據馮說,那幾天邵大浪的情緒確實不太好,常常是一臉的憂鬱,晚飯後就一個人出去散心,也不知他心裡裝著啥秘密。
馮影影也許和邵紅敏一起爲了某種目的串連起來撒謊,沒想到市委市政府機關的幹部竟然也是這麼一種說法。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彭剛說,邵市長一向是個精力充沛、信心十足的人,平時也是紅光滿面,熱情洋溢的。即使家裡出了點小事,諸如上回他兒子邵紅兵被公安局抓去,他也只是不再說笑,對人嘆兒子不爭氣。不過,在他被害的前幾天,他的情緒確有些反常,總是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抽悶煙,雙眼失神地想著什麼。那天市裡開廉政建設會議,市委的其他常委都先後發了言,由於市委書記不在家,按常理,兼著市委副書記的市長要把大家的意見歸納一下,並且談談自己的意見,通常是有條有理的,很見領導水平。可那天他只顧抽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有人要他講幾句,他揮了揮手說算了,大家的意見很好,就散了會。
局機關的幹部們平常見了局長總要熱情地打招呼,而局長也熱情地微笑點頭。可那幾天,他僅僅點個頭,臉上沒有絲毫的笑容。
對於他的這些表現,局機關的幹部們是不會奇怪的,因爲他的媳婦楊採萍不久前剛被歹徒姦殺。他一向是喜歡這個兒媳婦的,常在人面前誇她賢惠、聽話,順便還罵兒子不爭氣。
當然,令人奇怪的地方也是有的。比如,楊採萍剛被殺的那幾天,他的情緒還有些穩定,直到這個案子在報紙上作了長篇報道,他才變得這麼消沉下去,變得傷神起來。也許,他是因爲楊採萍案被詳細報道後,更增添了對她的悲哀,或者是對報道中的某些細節產生了疑慮。
有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幹部後來還打電話來反映,在楊採萍被害後的某一天晚上,他爲了工作調動的事情特地到市長家去“活動”一下,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兩個男人爭吵的聲音,他按了按門鈴,聽見市長還恨恨地罵了聲“畜牲!”邵紅兵憤憤地離去。邵市長餘怒未消,只是心不在焉地聽了他的情況反映,並收下兩瓶茅臺,說聲“再研究研究”就站了起來。他想想市長今晚心情不好,不便多談,也就起身告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