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綮雲江畔一棟瓦紅色的小別墅裡,火鉗上烤得油吱吱的山玉米餜與愛情一起散發著淡淡的、田園式的馨香。
於窈窕中蓬勃著豐腴的江憶葦,三十掛零而仍不失其沉魚之美。在那條菊黃色的睡裙裹襯下,軟綿綿地更顯風流萬種。喬詩隱認真細緻地把握著眼前的現實。他是一個斯文書生。他不喜歡老虎的冒失和豺狼的習性絲毫侵入自己清純的品格。現在,他就用這種平淡得幾乎不可捉摸的目光細細品賞著眼前這尊誘人的藝術品。在山玉米餜香的滋補下,他的思維不停地變換著角度,乘著綮雲江上一陣陣翻卷的霧浪,進入瞭如火如荼的夢境。
江憶葦似乎根本就不理會喬詩隱那種間歇性的癡迷狂想。她伸出兩根纖纖玉指將玉米餜翻了個身,接著就顧自狼吞虎嚥起來。
“慢些吃,八戒!”喬詩隱迷惑地望著她的豬食相。眼前的江憶葦彷彿一下子變成了一隻金華兩頭烏,在“嘖嘖”聲中三下五除二地幹掉了一隻盤子大的黃澄澄、香噴噴的王米果。接著呢,那兩頭烏搓著兩隻粉嫩的爪子,笑嘻嘻地又變成了個美麗可愛的江憶葦。唉,你看她笑起來多迷人!喬詩隱定定地望著她,七魂六魄早已消失在她面孔上那由微笑而散開的一圈圈迷人的漣漪裡。
三十三歲的喬詩隱,許多時候像個懶惰的小弟弟,但終究也有敦厚老成像個兄長的時候。他無論如何也搞不靈清,爲什麼在山窩窩裡吃了那麼多年玉米蕃薯的江憶葦,仍舊改變不了吃玉米餜的癖好。而且最愛吃的就是用老家茅家山的山玉米粉做的餜。
“把玉米餜放在火鉗上烤。烤啊烤,直到裡面的豬油吱吱吱地往外冒,並且滾燙地滲透到每一個玉米分子裡,就好像滲入了人的每個細胞裡。那種香啊,嗯哼,好吃啊!”
每次說完,她總是很饞地嚥下一口口水。喬詩隱當然說服不了她,因爲她還在談論自己的容貌時,把父母的基因擱在一邊不管,說是完完全全仰仗了茅家山的山玉米。最後她還總結說,玉米餜是她的“美麗餜”,是藉以俘虜喬詩隱的“愛情餜”。
喬詩隱倒是特欣賞這句高度涵蓋了詩情畫意的“愛情餜”。覺得江憶葦不僅生就了世界上偉人的妻子通常具有的美麗容貌,還確確實實地具備了他這個未來的大詩人大畫家夫人所應該具備的藝術涵養。於是,喬詩隱很自然地想起了原配夫人範維佳。那是一個非常任性的女人,在綮雲江無線電廠當會計。要說身高,恐怕只有一米五多點,和一米七九的喬詩隱站在一起,似乎不是那麼
和諧。喬詩隱卻不在乎。要知道,當初她是一個嬌美動人的姑娘,廠裡幾十個小夥子沒有不垂涎於她的。雖說喬詩隱長得也有模有樣,卻畢竟是個普通工人。要想戰勝所有的敵人,決不是那麼容易的。那些日子,喬詩隱是多麼刻苦、多麼賣力地追求她啊!許多個夜晚,他發現自己無形的渴望,終於在痛苦中化作了一隻瘦弱的、可憐無比的小狗,在大街上匍匐前行,一步步地爬到美麗的小公主範維佳的腳下,心裡喊著一個深沉而響亮的聲音:“嫁給我吧,維佳!”而範維佳卻偏偏不是一個樂善好施的小公主,她對面前這位名字叫作詩隱而看上去似乎沒有一丁點兒詩才的無線電廠的小青工以一種姜太公釣魚似的、極不嚴肅的態度,以致於喬詩隱從痛苦、無奈中又進一步地跌入了絕望的深谷。直到有一天,喬詩隱突然接到了楠州大學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並且飛也似地跑到範維佳家裡報告了這一天大的喜訊,才太陽從西邊出來似地得到了範維佳一個甜甜的輕吻。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張嘴是那麼小、那麼迷人,就是那麼輕輕地在他臉上一點啊,就把他的心給融化了。那天她的一雙眼睛是大大地、黑黑地,眼珠是亮閃閃地,照耀著他的是一縷迷人的光采,一縷幸福的希望。從那一刻起,他就沒天沒夜地在心裡歡呼個不停:“範維佳,愛情!”“愛情,維佳!”他彷彿一夜間變成了一個白馬王子,範維佳也彷彿一夜間變成了一個溫馴無比的小公主、小情人。他可以在夜色中靜靜流淌的綮雲江畔,大膽地捧起一尊美麗嬌柔的面孔,用自己剛強而溫暖的雙脣自由地瞄向額頭、眼睛、鼻子、嘴脣,以及面頰間任何一個流香溢採的部位。就在那幾天,綮雲江無線電廠先後有三名青工因爲情緒過度的消極、亢奮而住進了綮雲市第一人民醫院。好在廠領導思想政治工作及時到位,使三名青工很快出了院,並且投入了安全生產。
喬詩隱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喬雨生以前在市文聯工作,曾在全國各地發表過一定數量的文藝作品。如果一定要把所有的作家分流歸類,那麼喬雨生勉強也可以稱得上是個三流作家。他的那篇叫做《紅嘴鳥》的短篇小說,寫得頗有些精緻,由此就產生了一些影響,由此就贏得了在市文化館工作的姑娘諸從藝的芳心。再最後呢,就有了現在這個浮誇懶散、中看而不太中用的喬詩隱。其時,喬雨生深感自己文學功底太淺,終究難以使自己的名字與茅盾、巴金諸人排在一起,遂將一腔雄心寄託給了自己的骨肉,希望他能夠成爲一代詩聖文豪,於是就給兒子取了
這麼個文皺皺酸溜溜的名字。
遺憾的是,喬詩隱雖然喜歡詩歌,可最喜歡的卻是美術。他脾氣是懶散了些,卻很有藝術天份,從小就愛在紙上塗塗畫畫地。到了中學裡,他畫的美人頭已經是很有些水準了。特別是班裡漂亮的女生,他是畫了一遍又一遍,後來他幾乎閉著眼睛就可以來一張速寫,畫得活靈活現的。開始他僅僅是爲了顯示自己的繪畫才能,可後來有個別男生吃了醋,向老師打了小報告,老師便把喬詩隱叫去狠狠地批了一通,要他專心讀書,別再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後來,他就只能躲在家裡,偷偷地畫他喜歡的女生了。
後來進了無線電廠工作後,他的愛好還是畫畫,特別是畫美人。廠裡的幾個漂亮的女孩,包括婦女,他都曾偷偷地描畫過。回到家裡再用水墨慢慢地畫,每個月都把那幾十塊錢的工資糟糕得所剩無幾。
進入高等學府後,喬詩隱就有更多的時間搞他的美術了。在愛上一個人的同時,他也深深地愛上了一樣東西。那就是藝術。他一邊學畫畫,一邊學寫詩。中文系那些老先生們講的課酸不拉幾地,照本宣科,根本就聽不下去。於是,喬詩隱便偷偷地參加了美術學院的校外部學習,和那些業餘愛好者們一起聽美院老師的輔導。
同時,他把大量的時間投入到大學圖書館裡。他越來越發現:愛情和藝術,都是他的生命!從教室到草坪,從書本到現實,他興奮了,他要創作!於是,在練習畫畫的同時,他拿起紙和筆寫詩,發瘋地寫,不停地寫,一個月就寫了兩百首。那一字一句,都是他向範維佳傾吐的熱愛,都是文學與愛情的結晶。稿子一封封地退回來,終於有一天,一首叫做《永遠》的短詩在上海一家刊物上發表了,更令他高興的是,編輯部在發表這首短詩的同時,還特別採用了喬詩隱寄去的配畫,而且版面比那首詩佔得還大。當然,那是喬詩隱練習了幾百次上千次的範維佳頭像。他帶著滾燙的心和這首滾燙的《永遠》回到了範維佳身邊。那一夜,他狂吻她,親撫她。那一夜,範維佳像一頭美麗而溫情的小鹿,在一聲聲愛的顫音中,把生命中最美好最珍貴的東西獻給了他。
不久,他當上了大學美術協會的會長,陸續發表了一些小詩,還有一幅幅的美術作品。其中那幅《黛玉葬花》仕女圖,還在全省大學生美術大賽中獲得一等獎。四年後,這位沉澱了豐厚的文藝因子的大學生,被分配回了家鄉綮雲市文化局工作。次年,在雙方父母的一再催促下,喬詩隱與範維佳很快舉行了婚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