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傲農站在門口的登記桌邊,看著人們一個個地登記姓名單位,然後一個個地往裡走。他觀察著走過去的一張張臉,分析著他們與死者的關係。當然,這些人中,大部分是熟面孔。在這個小小的市城裡,大家都是有工作單位的人,平時也常照面,自然是熟人佔多數。那些陌生的,多是工廠、農村裡的,這些人應該牢牢盯住他們。
告別儀式還未開始,許多人已等得不耐煩了。一些人是出於對死者的感情,想在這裡表示自己的痛惜和留戀之意;另一些人則完全是出自一種禮節,他們希望儀式早點開始早點結束,以便儘快回去幹自己的事。進了大堂的人們,在花圈下面轉了轉,又紛紛出門來,站在外面透透風,和熟人聊聊天。他們面龐紅潤,有說有笑,雖然笑聲不大,卻著實開心。好像是在等著進去聽領導作報告,或去看一場電影。
韓傲農趁這個機會,也同他們聊了起來,他們笑,他也陪著笑。他和這些人都聊很短的時間,以便接觸更多的人,從而瞭解到這些人與死者的本質關係。
不久,他就發現了一個目標。在人羣最靠邊處,在山腳那叢灌木林下面,坐著一個乾瘦的老頭。他穿著舊的襯衫,心情沉重地坐在一塊石墩上。這個人很面生,而且他也沒有來登記過姓名和工作單位,他一個人坐著沉思默想,或者正在想念著他與死者交往的那一幕。那消逝了的一切,都在老人的心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
韓傲農是不習慣於穿制服的,他喜歡著便衣工作,這樣似乎有一種大偵探的風度。
他走過去和老人打個招呼,也端了塊石頭在他對面坐下。他遞了根菸過去,老人擺了手,謝絕了。
韓傲農問他的工作單位。老人用陌生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輕輕的說了聲:“是桃城鎮初中的。”韓傲農問他與死者是親戚還是以前的同事,老人說都不是,只是以前的一個熟人罷了。似乎爲了躲避追問,老人解釋說每個人都有這麼一天,做人就是這麼回事,他作爲一個熟人,也只是來最後看一眼,盡到自己的責任,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情而已。
韓傲農知道他與死者可能有某種關係,但爲了打開話題,使他免於緊張,便向他談起桃城鎮初中有有關情況。這所學校一個叫黃朝生的教師他是熟悉的,他在桃城工作時和他打過交道。這個語文教師極其文縐縐,念得一口過分標準的普通話,聽起來有些滑稽。老人說,黃朝生現在已經當校長了,是兩年前任命的。韓傲農問他貴姓,教什麼的。老人說免貴姓紀,教英語的。
兩人正談著,有人在外面喊了一聲,人們就紛紛往裡走了。兩人也站起身來,跟著人羣往裡走。看來儀式終於正式
開始了。
第二天,韓傲農帶著小田,來到桃城鎮初中。
黃校長比以前發福多了,也比以前老多了。當年他還只是三十多歲,因爲家裡發生了竊案去派出所找到了韓傲農。在韓的努力下,一個星期內就抓到了那個竊賊。有趣的是,竊賊不是別人,而是他的那個小舅子,一向就是好吃懶做,偷雞摸狗,只是沒想到他會偷到姐夫家裡來。
因爲這個案子,雙方都留下了深刻的印像。現在久別重逢,雙方都細細打量一番,互賀“高升”。韓傲農向校長問起一個姓紀的教師。黃校長說,紀教師,就是紀青,是一個古怪的老頭,英文是教得不錯的。紀青早年畢業於楠州大學外語系,也算是學校裡的一個高材生,可是命運不濟,先是分配在楠州某機關工作,後來又回到桃城鎮初中當老師,也不知是啥原因。他的婚姻也是一團糟,據說年輕時在這方面受過挫折,後來倒是娶了個很賢慧的老婆,可惜身體又不大好,四十來歲就死了。紀青一直過著單身生活,兩個兒子生得太聰明,都考上大學並在外地工作,平時很少回來看他。近年來,他顯得很孤單,性格也越來越古怪。
韓傲農向黃校長說明了來意,希望他能支持。黃校長說,紀青這個人比較難那個,他只能努力幫助做做工作,但恐怕紀青是不會配合的,他要是什麼都不願意說,我們也拿他沒辦法。
紀老師已經上完兩節英語課,顯得很疲憊地坐在辦公室裡喝茶。他已經到了退休年齡了,不過,像他這樣有經驗有水平的教師,學校裡是希望他再幹幾年的。紀教師的宿舍就在離辦公室二十米遠的地方。黃校長帶著客人向他作了介紹,並一起去他宿舍裡坐下。
韓傲農向紀教師說出了自己的真實身分,並希望通過他了解一下有關馮影影的事。紀教師沒想到他們是公安部門的,感覺到這件事情比較嚴重。其實對於馮影影一家的事,他也已經聽說過一些,一家三口先後死去,確實有些不同尋常。馮影影的兒子邵紅兵現在出逃在外,據說是公安部門通緝的要犯。想來必定是犯下了滔天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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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自己並沒做過什麼虧心事,因此對韓傲農他們也沒有什麼牴觸情緒,也倒真希望把事情搞清楚。不過,他不明白他們爲什麼要找他了解馮影影。他和馮影影有過一段經歷,但這似乎對他們破案子類的工作並無多大幫助。
韓傲農向他作了解釋,認爲馮影影的死有些蹊蹺,雖然她的死並非旁人所害,是正常的疾病所致,但她在臨死前對別人隱瞞了什麼,她心裡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這對於偵破邵家的案件是非常重要的線索。現在她已經死了,這條線索就斷了。所以,公安部門要找到與馮影影有關
聯的人,千方百計地揭開她的那個秘密,他們相信,也許紀教師知道一些什麼。
紀老師非常遺憾地說,他與馮影影有過一段交往,但他從來不知道她心裡藏有什麼秘密,而且,基於她和他的特殊關係,既使她心裡有什麼苦衷,恐怕她也不會告訴他,據他所知,馮影影是個很虛榮,很要面子的女人。
韓傲農問他與馮影影究竟有什麼特殊關係,他說這是過去的事了,沒必要再提起。黃校長在一旁耐心地勸說道,爲了公安部門儘快地破獲案件,爲了社會的安全,最好是把他與馮影影的交往都說出來,不管有用沒用,說出來給他們作參考,也許無意中就給他們提供了一要線索。至於保密工作,希望他相信,大家會替他保密的。對於個人的隱私,不該說出去的,是堅決不會亂說的。韓傲農也在一旁勸說幾句,小田則不停地點點頭。
紀老師說,他和馮影影的交往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他剛剛大學畢業,並留在杭州工作,回家探親時,認識了馮影影。那時馮影影長得很漂亮,氣質也很好,經過一番追求,馮影影終於和他好上,並基本確定了關係。
他曾經去過馮影影家,她的父母也同意他們的婚事,但希望他能調回市裡來,而不是讓女兒調到楠州去,他們希望女兒在身邊,互相有個照應。爲此,他到處奔波活動,終於從杭州調到了市城的中學裡,委屈著當了一名英語教師。工作雖然比原先差了,但他卻是心甘情願的,只要能和馮影影在一起,他什麼苦都能吃。
令他失望的是,就在他調回綮雲兩個月以後,他和馮影影的關係出現了危機。馮影影的父母被抓去到處批鬥,而他自己的家庭成份也不太好。馮影影的父母希望能找個家庭成份好一點的,能幹一點的女婿,能給他們撐撐腰,少受一些社會上的壓迫。最後,他們又作了一次談話,宣告雙方關係到此爲止。那天晚上,馮影影倒在他懷裡大哭了一場,懇請他原諒他們一家。
紀青當然是原諒了他們。他知道,那時候的社會形勢是十分險惡的,馮家有這方面的考慮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他呢,不可能給他們什麼幫助,自己除了有一張大學文憑,幾乎什麼也沒有。作爲一箇中學教師,說到底又有多少能耐呢?
半年以後,他聽說馮影影結了婚。娶她的人叫邵大浪,是個精明能幹的小夥子,令他好生嫉妒。
也許是馮影影覺得自己太對不起紀青,結婚後,她還是和他保持著一定的關係,路上碰到還和他說說話,有次聽說他生病住院,她還特地買了蘋果到醫院看望他。不過,他們之間並沒有更深層的關係。儘管如此,還是有消息走露出去,傳到邵大浪耳朵裡,引起他的強烈不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