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人注意的時候,在白茫茫的浴簾發(fā)出的嘩嘩聲遮掩了海水忽然莫名的發(fā)出了一道水柱。那個白色氣泡密佈的浪裡,似乎席捲著一個白影,衝入了物資船夾板下面一層的船艙,把船打出一個不小的洞。對於這個奇怪的小漏水事件,赫曼仔細的搜捕了,並沒發(fā)現(xiàn)別的異常,認真的修補了船體之後,繼續(xù)航行。
衆(zhòng)人對這件事第二天就拋諸腦後,物資船本來就只有爲數(shù)不多的水手,根本沒人注意到航船的倉庫裡,多了一個穿著幻白法師袍的人。
他十分幸運的,這麼快就等到了船。在加班下幽暗的倉庫裡,晨光找到一個隱蔽的角落,躲了起來。他清秀的臉上,一雙大眼睛裡是堅硬冷酷的憎恨。在島上------或者應該說是他的封地纔對度過了兩天後,在一天深夜裡,他從夢中驚醒,忽然想起了哥哥曾經(jīng)說過關(guān)於,生死臨界的霧化。他曾經(jīng)是沒往心裡去的。但是細想來,他忽然明白了,原來那天帶他到這座島嶼,的那團黑霧就是哥哥最後的氣息。他傷心的大哭了起來,哭累了又睡了過去了,醒來看到燦爛的陽光照在自己身上,卻絲毫也不覺得暖。
他要找到那個黑色長髮的法師,爲哥哥報仇。末夜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唯一的陪伴,末夜的死將晨光徹底丟進了孤寂中。只要能報仇,他怎樣都可以,死也可以。他不管怎樣,都要讓他爲哥哥償命!
航行在緩慢的搜索中繼續(xù)著,在晨光上船後的第七天,海水出現(xiàn)了一座長長的細小島鏈。這條島鏈非常狹小,由很多細小的島嶼斷斷續(xù)續(xù)的連接而成,最小的不足一平方米,最大的也只有骨宮的中央草坪那麼大,整座島鏈延綿在海上起碼有兩三海里長。
在水下觀察的士兵,興奮的回報,在島基的部分,發(fā)現(xiàn)了奇景,整個島鏈的水下部分都覆滿了瑩白的光潔母貝,歷經(jīng)海水沖刷,早已平滑如鏡,兩三海里長的寬度深入水下十幾米的巨大反射鏡,所有人都聯(lián)想到了一件事:這座島鏈就是深淵城的光源。那麼深淵城必定就在附近了。
兩條船在島鏈附近拋錨,水性好的士兵潛了下去,回來的消息卻讓人喪氣至極:什麼也沒發(fā)現(xiàn)!
搜索不斷地擴大,從島鏈的附近慢慢的延伸到更廣闊的海域,結(jié)果卻依舊讓人失望。
保羅坐在甲板上,兩條腿伸在夾板外面,他皺著眉頭,嘟著嘴,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看看海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維克多和薇薇安焦急站著甲板上的看到水手露出海面打著手語,什麼也沒有發(fā)現(xiàn)。
赫曼在下潛水手的船隻上,不斷的踱步。
薇薇安看著一旁沉思不語的保羅,走了過去,屈單膝在他身邊蹲下:“想到什麼,不妨說出來,我們?nèi)硕啵蠹铱梢韵嗷ビ懻摚瑏硗晟仆茰y。”
保羅抓了抓被海風吹的飄來飄去的碎髮,“我覺得大家都錯了。”
“理由呢?”
保羅扶著欄桿爬起來,走去船的另一邊,指著島鏈,“母貝鏡面是向西的,太陽從東邊升起,直到正午,鏡面都無法受到陽光的照射,從正午之後,開始能夠能夠反射光線,但是跟著太陽光照射角度的不同,放射光的位置也是不斷改變的。所以這塊母貝的鏡面反射的光線不斷是移動的……”說到這裡,保羅忽然長大了嘴巴,“啊!啊!”保羅一把抓住薇薇安的衣袖,“我明白了,明白了!”
衆(zhòng)人都圍攏著保羅。
“快說啊!”賽謬著急的問道。
保羅雙手抓著薇薇安不斷的揮動,嘴巴卻卡住了。
薇薇安早在洛利鎮(zhèn)治水的時候就知道他這個樣子,腦子比嘴巴來的快很多,並不催他,只是被他的樣子逗的忍不住笑了。
阿比冷冷的聲音忽然想起,“深淵城是不斷移動著的。”
保羅鬆開薇薇安,轉(zhuǎn)身重重的雙手拍上阿比的雙肩,“對!你簡直和那個……誰?……一樣聰明……”說罷自己都想不起,自己想說的那個,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什麼事情。
衆(zhòng)人沒有被保羅的似乎失憶吸引,而是所有的焦點都落在了移動的深淵城上。
“移動?”維克多重複著這個詞
西蒙拍了拍保羅的背“怎麼做到呢?”
“用一隻巨大無比的海獸拖動著?”賽謬兩眼放光。
迪諾事不關(guān)己的看看他,心想要是馬西莫在,一定會在賽謬的後腦勺上重重的賞一巴掌。
薩莎看了看沉思的父親,自己也默默不語。
保羅揮揮手,“你們不用想那麼多,等我們到了深淵城,一看不就知道了。”
“既然是移動的,怎麼找得到。”
阿比輕蔑的笑了一聲,“根據(jù)太陽光線的變化,計算出反射的方向,然後根據(jù)時間的不同,選擇下潛的地點,很快就能找到。”
保羅暖棕色的大眼睛,亮亮的,看著阿比,“我們一起算,一會兒就能算完。”
阿比橫了他一眼,“不要。”一甩手就走開了。
保羅也不悅起來,剛要吵,被薇薇安連忙拉開走到一邊,他卻不依不饒,嘴巴嘟嘟囔囔不停的抱怨。
“不用吵了,我來找。”薩莎助跑了兩步,一躍抓住船帆的木桿,順著繩索攀爬,幾下就到了船帆頂上的瞭望臺,她爬出瞭望臺,打開雙臂保持平衡,在海風裡,她沿著船帆的上緣橫木走到距離母貝鏡面最近的地方,停下腳步。她先把雙腳都卡在繩索和木桿之間,再擡頭看了看天,記下了陽光的角度,從背後取出一支穿雲(yún)箭,從箭尾處抽出什麼細小的東西,放進衣袋,持弓搭箭,幾乎沒怎麼瞄準,就嗖的飛出一箭。
箭帶著明顯的哨音進入海水,一入水哨音就有明顯的改變,變的低沉了不少。箭射向母貝鏡面,接著反射向更深的海里衝去,哨音越來越小,就在快要被海水吞沒的時候,忽然發(fā)出了一個明顯的尖銳變化------是空氣傳過哨子吹出的尖銳摩擦。
薩莎側(cè)耳傾聽後,一轉(zhuǎn)身迅速射出了第二之箭,衆(zhòng)人追隨著第二支箭的落點,那是在搜索範圍外很多的水面。第二支箭身上綁了什麼顏料似的,一入水就染紅了周圍的海水。
“快!”維克多命令到,霍克家族的騎士,馬上又一個迅速打旗語向赫曼發(fā)出信息。公國的小船和水兵馬上就向第二支箭的落地劃去。
薩莎已經(jīng)爬下桅桿,回到甲板上,走回父親身邊,經(jīng)過迪諾的時候,迪諾很挑逗的吹了一聲口哨。
沿著薩莎找到的落點下,下潛的水手,在母貝反射的柔和光柱中,隱約之間的看到了一座模糊的海市蜃樓一般的水下都市。水手們下潛的位置有些偏,看上去深淵城應該是在水下三四十米的樣子。
衆(zhòng)人們在甲板上發(fā)出了歡呼。
保羅被打岔了半天,也不生氣了,乖乖的回船艙去仔細的計算深淵城移動軌跡的時間對比圖了。
下潛的深度有問題,因爲徒手下潛的極限也不過是十幾米而已,要想到達三四十米的水下,只能靠身背重物,極速下沉。下潛的實驗也無法做,因爲下去的人,失敗了就會被淹死,然後被重物把屍體帶入海地,即使成功進入了深淵城,也無法即使離開那裡給大家送信,而怎樣能夠離開,全要靠下潛的隊伍,自己想辦法了。最壞的可能是徹底被困在海地都市中,再也無法返航。
馬爾庫斯已經(jīng)再次現(xiàn)世,人魔大戰(zhàn)無可避免,衆(zhòng)人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踏上海途的,到了此刻,並沒有什麼需要猶豫。一夜休整,第二天上午準備好各種物資,午後趁著正午的陽光,衆(zhòng)人來到計算好的下潛地點,綁好負重的物資袋,毫不猶豫的紛紛翻入海中。
一入水,眩暈隨之而來,極速的下降和水下的壓力,即使包裹著層層厚重的護甲,仍然讓每個人都體會到瀕死的氣息。耳朵裡忽然加大的壓力,隔著包裹的厚重的棉墊和結(jié)實的頭盔,變成陳鈍的耳鳴。
薇薇安隨著屏息的極限的到來,費力的張開眼睛,她和薩莎因爲體重輕的緣故,即使使用了最輕的重物,兩人仍然是下沉的最快的,昏暗的光混合著海水的泡沫從身邊極速的向上衝去,肺裡的氧氣越來越少。身體的痛和肺裡的痛,都刺激著混亂的大腦努力的運轉(zhuǎn)。
時間一定已經(jīng)超出了預計,這是薇薇安唯一的想法。三四十米的距離應該到達了啊,可是仍然在海中下墜。拿出事先準備好應急的匕首,想要割斷連接負重物的繩索,游回海面,可是極速下降中,海水不斷的摩擦著,割斷繩索如此簡單的事,竟然一次一次發(fā)力都無法實現(xiàn)。一口水嗆進鼻腔,刺痛了她,她本能掙扎著,重物仍然拖著她在不斷的下墜。
四周都是海水,無處著力,海水中空茫一片,再這麼想辦法也無計可施了。薇薇安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無助和無奈,要怎麼辦?無邊無際的海水,變成了難以逃脫的死神的懷抱。
糟了……
真的糟了……
今天大家都要死在這裡了……
薇薇安慢慢的合上眼睛。
她想到了父親和母親,想到再生後的世界裡,可以和他們重聚。
隔著眼皮,彷彿有個巨大的模糊黑影中從海水層層掠過,好似巨型的魚羣,又可能只是自己瀕死的幻覺。薇薇安努力張開了眼睛,她稀薄的意識,認知到了死亡的來臨。痛感隨著口鼻裡漂出血絲散漫在海水裡,模糊不見了。在迷離的最後一刻,她彷彿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揮舞著雙刀,那刃上無數(shù)銀白的光暈,就劈了開水路,向她接引而來。
昏暗吞沒了一切,不再有耳鳴、不再有刺痛、不再有意識……
一個熟悉的溫暖的懷抱從身後擁住了她,她想扯動嘴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也做不到。在死亡降臨的生命邊緣,她掙脫了魔法,終於想起了曾經(jīng)被遺忘的愛與痛,想起了瑞恩達瓦。
原來這就是死亡,如此溫暖、如此熟悉,早知是這樣,何必爲了活著而苦苦掙扎……
她放棄了意識,任身體和神智都交給了這個熟悉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