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仙掀眉瞪眼,不滿地走在前面,順著小道上山,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來到一塊稍微平整一些的草地,也就一丈見方,在斜坡上格外醒目。
“走不動了……”柳雲仙一屁股坐在地上,靠上一塊石頭,“你看著辦吧,估計再過半個時辰天就暗了,過了月半月不亮,又樹多林密,到時候根本看不見路,沒準兒踩驚一條毒蛇,我就得找閻王報道了。”
元芳也坐下來,“天色不是問題,你纔是問題。讓我猜一猜,想必你就是多年前去蠱惑木家的小兒子,竊取青龍山機密的女人吧,否則你不可能僅憑劍柄就認出青龍劍。”
柳雲仙並不吃驚,“這是木林森告訴你的吧,事情過了這麼多年,我都快忘了,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青龍劍了,木林森差點用它殺了我,可到最後,我說魂尊拿我的家人作威脅,他信了,然後把我放了。”
“的確,你演戲的功夫太過高明,任誰都會信,難怪你能在魂尊手下活到現在。”
柳雲仙笑了笑:“魂尊的弱點就是漂亮的女人,他什麼人都敢殺,唯獨不忍殺漂亮的女人,所以越漂亮的女人越能要他的命,只可惜女人青春有限,所以女人在他身邊最多隻能活十年,而我,是活得最久的那個。”
“看來我找對人了,你知道魂尊的大部分秘密,百鬼門的老巢自然不在話下。”
柳雲仙不屑地說:“我沒說要告訴你。”
元芳嘆口氣:“人都有弱點,你習慣以美**惑人,但洗澡時仍穿著小衣裡褲;你注重美貌,就算被魂尊追捕也不改裝換容,只是靠守株待兔佈置陷阱來解決別人。你不是個純粹的放**人,所以你還是有所有女人都具有的弱點。而一個人在走投無路時最容易幹出極端的事,我現在的處境很不好,沒有心思耗時間兜圈子,我會採用直接的辦法,把你交給城門上的那幫人,或者,還有其他好辦法。”
柳雲仙抽了抽嘴角,咬牙說:“告訴你也無妨,不知道你想聽哪個?”
“我師父木林森和魂尊之間的糾葛。”
“那個複雜得很,已經分不清誰先得罪誰的,不過木林森做事太過單純保守,所以他空有一身高明的武功卻永遠鬥不過魂尊,不過你不一樣,一個綜合了木林森的武功和狄仁傑的油滑的怪物,任誰遇到都頭疼,反正我已經很頭疼了。”
元芳坐下來,和她保持一定距離。“你也令我頭疼,我見過不少用毒厲害的,但像你這樣用得神不知鬼不覺的真沒有。客棧裡的那三個是怎麼中毒的?”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一個人受到讚美難免會飄飄然,特別是受到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的讚美。柳雲仙臉現得色,說:“其實很簡單,我在浴桶壁上燃了一個多時辰的荢香,這就是解藥,在那三個男人進來時荢香已燃盡,而洗澡水和瓷瓶裡的藥丸都有毒,混在一起更是催心斷脈的劇毒,所以他們都中毒了。”
元芳想到疑雲遍佈的女屍案,利用她的自傲情緒,慢慢把柳雲仙往圈裡帶。“聽說百鬼門有一種神秘的奇毒,這是魂尊的傑作還是你的功勞?”
一個人本事越大,和別人一爭高低的好勝心越強,當然更無法容忍別人侵奪自己的成果。柳雲仙忿忿不平地說:“當然是我的功勞,他連半調子都算不上。鬼荢快要絕種了,需要極其嚴苛的環境和精心的照料才能養活、開花、結果,只有我清楚鬼荢的習性和煉毒法,魂尊少不了我。”
元芳大膽地猜測:“所以魂尊才大量搜抓百姓,躲到適合鬼荢生長的洞穴種這種陰毒的東西?那葉縣的山洞也是他種鬼荢的地方?”
柳雲仙見元芳猜出了大半,也懶得打啞謎了,直截了當地說:“是,鬼荢是百鬼門的秘毒,至關重要。那次正值鬼荢採果的時節,卻發生了女屍順河外流的意外,事情又被葉縣縣令鬧到了神都,爲了保住種苗,魂尊才安排了一系列不合理的行動,其實就爲了拖延時間並毀掉葉縣窩點所有的痕跡,確保所有的鬼荢和專用的鄉農能順利撤到夏州來,躲入黑風洞。”
元芳趁熱打鐵繼續激她:“鬼荢的毒性如此神秘,你恐怕研製不出解藥吧。”
柳雲仙冷哼一聲:“自古一物剋一物,沒有任何東西能獨大無敵,鬼荢也不例外,它的剋星就是它自身,魂尊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到……”見元芳期待地等著她說,索性住嘴了,挪身躺在柔軟的草上,悶聲悶氣地說,“一天都沒吃飯,老孃餓了。”
元芳暗歎,還是慢慢來吧。打開包裹,取出一個乾麪餅,掰下一半遞到她嘴邊。
柳雲仙翻著白眼:“沒手我怎麼吃?解開我的……”話說到一半,就被元芳硬塞到嘴裡的餅打斷了。
元芳自顧自地吃起來,“東西已經在你嘴裡了,吃不吃自己看著辦。”
柳雲仙就算心裡有氣也只能忍著,費力地嚼嘴裡的東西。連人帶狗吃了兩塊餅,小黑又就近逮了一隻小山貍,吃得滿嘴是血。柳雲仙又有新要求:“我渴了,要喝水!”
元芳象徵性地把水袋裡的水對準她的嘴倒幾滴就收起。“我帶的水不多,只要我能找到你所謂的黑風洞,會考慮讓你活動一下,愛喝多少就喝多少……”
“啊…快…快點…”柳雲仙忽然驚叫一聲,“快來幫忙,癩蛤蟆爬到我脖子上了…快點拿掉啊…”感覺到一砣冰涼的軟肉趴在脖子上,軟肉翻了個身,扒著蹼掌往衣領裡鑽。柳雲仙好像感覺到癩蛤蟆背上的肉疙瘩溢出乳白色的漿液,滲進她的身體裡……想翻身甩掉蛤蟆,又怕把這東西壓死,沾上一堆爛肉,只好一動不動,要是癩蛤蟆真的爬進衣服裡,她寧可不活了。
元芳不由得失笑,忙抓住時機套口供:“那鬼荢的解藥是什麼?黑風洞在哪裡?”
柳雲仙說話的速度快了三倍:“解藥就是鬼荢的根,望風洞我會帶你去,快點拿開啊!”
元芳拉開柳雲仙的衣領捏住蛤蟆的腿提起來扔到她身旁,柳雲仙掙扎著站起來,把蛤蟆一腳踢得老遠,呼呼直喘粗氣,驚魂未定地望著草叢裡爬的另外三隻癩蛤蟆:“快走!我們現在就去黑風洞。”
癩蛤蟆在鄉野田間最常見,總是在黃昏和夜裡出來活動,雨停後更多,幾乎是走兩步就能踩著一個,而蛤蟆肉疙瘩裡流出的白色漿液基本無毒,元芳想不通擅長煉毒的柳雲仙爲何怕得這麼厲害,反正找到她的一個弱點是件好事,乾脆抓兩隻裝進一個小布袋裡,纔過去對柳雲仙說:“走吧,去黑風洞。”
柳雲仙望著裝蛤蟆的布袋,見鬼似的躲開兩步,老老實實地走在前面帶路。沒走多久天就黑了,
還好近日不是陰天,夜晚還有星辰殘月,樹木稀疏的地方還能見熹微的天光。而柳雲仙對這段路很熟,夜間走完全不是問題。翻過一座小山,進到低窪的山峽裡,暗得難辨人畜,速度明顯慢下來,一步一步地試探著前行,踩著枯枝腐葉,哧哧喀喀的聲音在靜夜裡分外清晰。
“還有多遠的路?”
柳雲仙停下說:“夜裡難走,這個山峽大概有五里地長,晚上更不太平,按照現在的速度,到天亮的時候,我們能走出山峽,過九盤彎的一半路。之後再迂迴二十里,穿過榰蓯林到細流溝,轉過一道彎,基本就到黑風洞了。”
“沒有近路嗎?”
柳雲仙氣急敗壞地說:“有啊,這百丈高山亂石嶙峋,荊棘叢多枝藤纏繞,你有本事走我沒本事帶路,要抄這近路,估計到子時就進閻羅殿了。對了,你千萬不要點火,一點就會把不乾淨的東西招來。”
繼續往前走,畢竟這諾大的山峽實在瘮人,靜得沒有一絲風,沒有任何響動,好像所有的動植物都死絕了一樣,擡頭能看到窄窄的一方星空,是暗夜裡唯一有亮光的地方。柳雲仙只顧在前面帶路,走得很慢,明顯在用之字形線路迂迴前進。不少路段又溼又軟,一腳踩下去,浸了一鞋子的水,走到幹處時溼鞋呱唧呱唧向外滲水。元芳留了個心眼,踩了兩回水後就用長劍探路,試著走乾硬的地方,畢竟溼地裡總少不了水蛭之類的毒蟲,沒準兒是柳雲仙在故意帶錯路引他入套。
漸漸地小黑趕在元芳前面,低著頭邊聞邊走,不時還嗚嗚哼幾聲。狗在夜裡的視物能力比人好一些,靈敏的鼻子更不用說,所以元芳留心狗的反應,狗的兩隻眼睛在夜裡如閃光的綠寶石一般,不愁看不到狗。沒走幾步,柳雲仙似乎發現小黑的動作,不再往溼地裡帶路,元芳心說柳雲仙果然在搗鬼。過了一個時辰,前面的柳雲仙氣喘吁吁,速度愈發慢了,卻不敢稍作停頓,仍咬牙向前摸索,元芳也不催她,多加留心腳下的狀況。
繃緊神經一直走,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豁然開朗,迎面一陣冷風颳過來,拂過被汗浸溼的衣物,身上寒涼無比。元芳緊了緊衣袍,小黑抖索毛皮甩身上的水汽,柳雲仙則癱坐在地上,因爲穴道被點無法平衡身體,一整個兒趴在地上。
“先解開我的穴道讓我活動一陣,我感覺手都不在了。”
穴道點得太久的確容易出問題,元芳還是用劍柄幫她解,絕不碰她的衣物。“我事先提醒你,不要再耍花招,再有下次,就讓袋裡的小東西招待你,你放心,絕不會是塞衣服裡那麼簡單。”
柳雲仙忙著舒活筋骨,苦笑道:“要多付你這種精到一定境界的人,我先把自己累死了。你千萬別把那噁心人的東西拿出來,要是把老孃的腿嚇軟了,又噁心得吃不下飯,你下個月都別想到黑風洞。”
柳雲仙又侃了幾句不相干的閒話,東拉西扯天南地北的說開去,元芳不聽她羅嗦,點上穴道催促她帶路。出了山峽,天光明顯亮了一些,至少能看到一丈內物體大概的輪廓。腳下是一條扭曲的小路,向下延伸到看不見的黑暗中,路的左邊是光禿禿的斜坡,右邊則連著陡峭不平的山壁。
這次一改山峽裡的蝸牛式行路法,加快了速度。不過柳雲仙麻煩事不少,一會兒踩到碎石滑倒了,一會兒絆到了了長草差點滾下坡去,一會兒又叫又跳說踩到蛤蟆了,一會兒又走不動要休息了……最後把原因歸結爲和元芳同行,心情不好百事不順。
好說歹說繞完了九盤彎下到山腳,不知不覺天已放亮,第一縷晨光透進來,徹底驅散了漫漫長夜。四周霧靄浮動,綠樹飄搖其間,清新而又朦朧的景象比之幽暗的黑夜清爽了幾分,而這清淡的霧靄如散飄在空的棉絮,似乎多得詭異了,使得榰蓯林的環境時刻都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看近處的樹木,生滿鋸齒狀的小綠葉,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遍佈每節樹枝,而主幹最高的有兩丈,矮的也就和人比肩,細枝全都盤枝虯結,長短不一,長的達兩丈,遮蓋了旁邊的樹冠,短的就像被人砍過一樣,只剩一小截。最彆扭的還是大大小小的樹疙瘩,和癩蛤蟆身上的肉疙瘩有一拼,再加上盤繞在樹幹上的棕藤,更像進了蛇窩。地上積起厚厚的一層枯葉,放眼望去,整個林中似乎只有這種小葉子的畸形樹和棕藤,其他草樹根本無法在周邊生長。
“現在怎麼走?”
“穿過這片榰蓯林。”柳雲仙對這片詭異的樹林不爲所動。靜默了片刻又以命令的口吻說,“解開我的穴道。”
“你又要幹什麼?”
柳雲仙扭扭脖子,坐在地上:“頭髮亂了,老孃要梳頭!”
梳頭?且不說柳雲仙的頭髮沒多亂,頂多是蓬鬆了些,沾了點灰泥和草葉,就算真亂,也比不上吃喝拉撒生死存亡的事大。兩種可能,要麼是女人的心思和愛好難猜,要麼是她想耍花招。元芳前進幾步,以便觀察榰蓯林,不帶任何商量餘地地對柳雲仙說:“就算不梳頭你也死不了,但是不帶路就說不定了,我忍你一夜,耐性快用完了。”
柳雲仙眼中積聚起來的憤怒漸漸化爲若有若無的悲涼,彷彿梳頭的要求真的不重要了。“我這個要求並不過分,是你不懂女人。”嘴上這麼說,她還是坐著不動。
殊不知小黑寧耐不住,先他們一步竄進林子,輕快地遊走起來,聞地上的味道。見元芳要動手,柳雲仙自覺地站起來領路,走進林子裡。元芳低喝兩聲把小黑叫回來,緊跟在柳雲仙身後。
林子沒有一絲風,只有腳踩樹葉的脆響,霧靄時濃時淡,模糊了日光,就算在清晨,也顯得詭異而陰暗。元芳走在後面,爲防霧靄有毒,不動聲色地取塊布蒙起半張臉。柳雲仙只顧帶路,從不回頭。光線越來越幽暗,不時被薄霧遮擋住視線。一路上曲曲折折的,在樹中間繞來繞去,但大方向還是朝前的。一路無話,走了將近一個半時辰,總算見到其他種類的樹,霧靄散盡,四周清新透涼,看來走出所謂的榰蓯林了。元芳功力深厚,這點路自然算不了什麼,僅是額上見點細汗,小黑則趴在地上,吐著長舌頭散熱,柳雲仙就不同了,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氣喘如牛,一停下來就躺倒在地,就算地上盡是潮泥弄髒衣服也顧不得了。
元芳扯下面巾,長嘆一口氣,說:“真的很佩服你,能一口氣繞這麼長時間的路,林子裡的樹,我們幾乎都認了一遍。”
柳雲仙想笑卻沒力氣,“我更該佩服你,居然真的毫無反應地跟著我繞了一遍,早就知道你是個很難對付的人,卻沒想到你這麼難對付,怪不得魂尊會頭疼。”
元芳扒一些幹樹葉坐下,摸摸小黑的頭。“膠多不粘話多不甜,更何況你說的全是廢話。魂尊這麼想對付我,他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如果你不是木林森的徒弟,魂尊肯定懶得理你,然而,你幾乎傳承了木林森所有的東西。”
元芳訕笑道:“很可惜,你們猜錯了,除了武功我什麼也沒傳承,不然我現在應該去青龍山,不是嗎?”
柳雲仙嘴角一顫,瞳孔收縮透出詭異的幽光,過了半晌纔回話:“就算我信你的話,魂尊絕不會信。”
元芳瞥見柳雲仙的表情,忽然想起在北宋天狼教時的遭遇,魂尊他們明明控制了自己,到最後又莫名其妙地走了,如今的種種跡象,完全是欲擒故縱,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想得到什麼?如果是錢,他在黑道中呼風喚雨,肯定不愁;要是權,想必他的年齡不在我師父之下,得到了又能享受幾天?”
“要是你能明白他心中所想,你就是那個追名逐利的人了。能享受一天就有一天的樂趣,哪怕過程再痛苦……特別是不懈地堅持了幾十年,你突然讓他放棄,他肯嗎?”
元芳拿出一個餅咬了一口,含糊地問:“黑風洞只爲種鬼荢嗎?如果魂尊把親信都集中在哪兒我總覺得不現實,這離夏州城遠了,太過偏僻。”
元芳的意思很明顯,不說就沒吃的。柳雲仙條件反射似的覺得自己的肚子唱大調了,這時就算見到陳糠糙米也無異於山珍海味,更何況是麪餅?她認得,這餅是葫蘆街餘三孃的手藝,熱吃鬆脆冷時香軟,實在是餅中極品,令人百吃不厭。爲了肚子著想,就沒什麼秘密可言。“魂尊從不怕麻煩,夏州城雖然被百鬼門控制,但他沒法控制每個人,爲了生意更不能把其他勢力拒之城外,所以把中堅力量隱遁在深山老林是聰明的選擇。”
“這是在谷底,四面都是險峻的陡坡,如果黑風洞真在那頭,爲什麼榰蓯林裡沒有人走過的印跡?”
柳雲仙費力地坐起來:“我們走了半天,你看到印跡了嗎?林裡都是樹葉,很難留下印跡,更何況魂尊他們隔好幾天纔出來一次,人數不多。你走過九盤彎的小路,人走的印跡在那裡。”
“既然要種東西,一定需要水,就像葉縣的那處窩點,他們的洞穴就在河流附近。魂尊躲在山洞裡,難道山洞還有水不成?”
柳雲仙忍不下去了,略帶懇求地說:“把油餅給我,解開我的穴道,我自然會告訴你。你放寬心,以我的三腳貓輕功,在你面前跑不出十步。”套消息需要“威逼利誘”,不給她一點甜頭不現實,於是元芳滿足了她的要求,解開穴道後另給她一個餅。柳雲仙嚼幾口餅接著說:“我們再走半里地就到細流溝了,如果要找鬼荢,順著細流溝走就行,只是這一帶地勢險峻,雖然這是找鬼荢最直接的方法,但要順著細流溝走絕非易事。”
元芳一直對鬼荢的效用耿耿於懷,如燕提到的天鷹鏢局中呆滯的百姓和公孫策致使展昭失去功力的匪夷所思的事件,都牽涉到了鬼荢,而柳雲仙就是重大的突破口。“魂尊費神勞力就爲了種植鬼荢,難道這種東西真有神奇的地方?”見柳雲仙又要死皮賴臉地磨人,元芳索性狠絕一點,挑起劍眉提高了音量:“我亡命在外前途多艱,全拜魂尊所賜,我一定要找魂尊算總賬,破壞他的陰謀,所以你最好配合我,不要逼我用極端的手段,比如說把你綁在那些奇怪的榰蓯樹上,我自行去找魂尊,這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做法,但你的結局絕不會比我好。”
柳雲仙聞之色變,轉身驚懼地望一眼榰蓯林,顧不得吃手裡的餅,沉吟片刻才答:“我本來想勸你不要去趟百鬼門的渾水,這對大家都有好處,但看你不要命的秉性,我說了也是白說,我也相信,你能使出足夠陰毒的手段。好吧,告訴你也無妨,鬼荢確實是神奇的毒物,精心煉製後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它的性能不在於劇毒的烈性而是毒性的隱秘性和注入活體後毒素的頑固及擴散的緩慢,所以一開始沒有任何徵兆,在毒發的一個時辰人全身呈淡淡的青色,當人死透時毒素已完全消耗完,屍體又恢復正常死亡的狀態,達到瞞過最高明的醫師的目的。”
說話時柳雲仙已經把油餅吃完,伸出手來:“還有沒有,光一個餅還不夠塞牙縫。”
元芳敞開包袱給她看:“沒了,我又不是開油餅鋪的。”
就在這時,柳雲仙的手縮回一半,又閃電般地甩向元芳,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這與她先前表現出的武功水平完全不符。元芳快速作出反應往旁閃,但因距離太近還是有一些液體灑到肩上。偷襲得手她又打出手中裝液體的尖底瓷瓶,直逼元芳的眉心,同時一個迴旋起身縱向榰蓯林,一躍兩丈,快如離弦之箭。
元芳偏頭躲過,將尖底瓷瓶抄在包裹當中,又抽刀在手疾催內力奮起直追。柳雲仙本來就穿了青衣,顏色和樹葉極其相似,加之林中霧靄繚繞,更難辨認。但元芳豈是等閒之輩,隔著衣袖抓起那個尖底瓷瓶朝四丈開外的柳雲仙擲去,一步連躍三丈的同時射出鏈子刀。
柳雲仙的肩俞穴中了尖底瓷瓶一擊,瓷瓶在肩背上碎裂,又被鏈子刀捲住了腰,再也前進不得,直直地摔在樹冠上,又壓斷兩根細枝掉了下來。
元芳趕上前去,出手如電連點她全身大穴,抖開鏈子刀收回。不等問話卻見柳雲仙臉色煞白肌肉扭曲狂搖著頭,完全是一副見到索命厲鬼的表情,尖聲狂叫道:“快…快…走!出林子……蓯蚋被驚動了,再耽擱我們都會沒命!”
尖底瓷瓶灑出來的液體散發出濃烈的腐腥味,那尖底筒狀的瓷瓶顯然是特製的“暗器”,灑出液體後還可擲出去借用瓷瓶的尖底傷人。本來柳雲仙算得鉅細無遺,她在同安客棧時已經發現小黑,猜到有人要對付她,先放倒三個展示她用毒的本事,到了城外又借兩個嘍羅演繹武功低微的弱女子形象,其實費些功夫還是能解決他們的。她有無數種對付男人的方法,當認出纏著她的人是元芳時,她心中早有計較。在山峽裡的詭計被元芳快速識破,出山峽要求解開穴道後,以舒活筋骨的動作爲掩飾,迅速把貼身藏在胸間的尖底瓷瓶轉移到袖囊裡,在九盤彎故意狀況百出放慢速度,走完時天已經亮了,隨後又領路在林裡兜圈子,目的是讓林裡都散佈著她的氣味,出林子暗襲元芳後讓狗無從追起。到此時她才發覺失策了,苦練多年的救命輕功和元芳一比小巫見大巫,更要命的是瓷瓶碎在她身上時沾上了剩餘的液體,比元芳身上的還多。
似乎是被這強烈的腐腥味吸引,周圍響起低沉而連綿不絕的嚶嚶聲,聲音漸漸放大。柳雲仙強忍要罵人的衝動,叫道:“帶我走啊,我…什麼都告訴你……被蓯蚋沾上就沒命了……快,先出林子,向左邊走,趕到細流溝…”
元芳在她說完話時就用一根繩子繞住她的腰,像提一條死蛇似的拎著躍出榰蓯林向左走。柳雲仙顧不得細枝刮破衣服劃破臉,連連給元芳指路。跑了片刻小黑忽然衝在前面,慌亂地往前趕,所走的的路和柳雲仙說的基本相同,小黑似乎經歷過這個場面,於是改由狗帶路。
嚶嚶聲經久不絕,時近時遠,規模越來越大,似乎是從四面八方潮涌而來,意欲吞噬一切。柳雲仙不斷催促元芳加快速度,雖然速度已經夠快了,起落時的顛晃使得她幾乎要把隔年的宵夜吐出來。
在灌叢藤樹中走了十幾丈,穿過一段半丈寬的石隙,一眼就看到前面的水流,寬不到一丈,頂多算小溪,從不遠處的峽縫裡斜斜淌下,延伸到拐角的峽谷裡,變成稍寬的小河。只見小黑幾步躥到水邊,噗嗵跳下去,擺動著細腿拼命往上游。
“快下去啊……”見元芳還定定地站在溪邊幹瞧著,柳雲仙急得炸毛,卻苦於穴道被點不能動。元芳微微一笑,提著她跳下去。顧不得管溪水冰得人打寒戰,轉看後面,濃濃的黑霧正在石隙裡移動,不出片刻就能接近他們,嚶嚶聲更是聽得人耳朵發麻、汗毛倒豎。
在這關鍵時刻,元芳卻一手揪著溪邊的芨草,一手扯住柳雲仙的頭髮使她露出水面,從容不迫地問話:“老實回答,鬼荢到底是怎麼回事?魂尊是怎麼煉毒的?”
望著越來越近的蓯蚋羣,柳雲仙急得快哭了,萬般無語地說:“大哥,都什麼時候了,先保命行不行?………”見元芳完全是一副不說就同歸於盡的表情就徹底投降,加快語速說:“我說的都是真的,魂尊用鬼荢練一種迷心邪功,控制人聽他號令……中了鬼荢奇毒的人唯一的徵兆就是頭頂百會穴上的青斑,一旦氣絕,一切痕跡消散。只有用鬼荢的根才能解毒……”
“嚶……”闖出石隙的蓯蚋爆出清晰的低吟,響徹四方,幾乎淹沒了柳雲仙的聲音。本來就陰暗的谷地上空被蓯蚋一遮,頓時暗無天日。
元芳定定心神,盯著柳雲仙問:“你確定說的都是真的?”
柳雲仙拼命點頭,恨不得把下巴抖下來,瞟一眼黑鴉鴉的上空,見黑霧突然撲下來不由得萬念俱灰,爆出一聲尖叫,叫到一半,又沉到溪裡,狂喝一口水,原來是元芳及時帶她沉下來,向上遊潛去。這細流溝雖然溪面不寬但水還算深,只是溪水寒冷徹骨,像無數冰針反覆扎刺身體,這種感覺在潛了一段時間後才慢慢變爲麻木及無法呼吸的憋悶。元芳的水性不太好,全仗著內功深厚,逆流上本來就費勁,又拽著一個人,再潛一陣,只感覺身體快僵硬了,悶得難受,再不換氣要麼被水流衝回去要麼被憋死,而柳雲仙基本沒反應了,再不上去她也得歇菜。
不管三七二十一提著柳雲仙冒出水面,貪婪地呼吸幾口、抹去臉上的冷水後才顧得上看所謂的蓯蚋的動靜,嚶嚶聲稀稀落落,輕得可有可無,基本看不到一團團的黑霧,應該是被甩掉了。但不可掉以輕心,剛纔在水裡沒感覺,現在冒出頭來才感覺到後頸和手背上火辣辣地疼,疼痛的範圍在慢慢擴大。細看手背,多了一塊微微浮腫的紫印,至於柳雲仙,臉上和脖子上都有紫印,看來剛纔還是中招了。不知道那些東西會不會追上來,反正遊得越遠越好。
再上一段,水流越來越急,直到看見一掛小型的瀑布。元芳忽然想起小黑,它一直在前面遊,怎麼就沒影了,不至於溺水更不至於從這陡直的小石崖爬上去吧。想到這裡,忽然感覺腦子一片混沌,準確來說是眩暈,差點被急流衝回去。迷迷糊糊中聽到兩聲清脆的犬吠,忙咬住舌尖強迫自己清醒,放眼找一遍,才發現小黑扒著一塊凸出的圓石穩住身體,卻因爲水流離岸太深溝壁又滑所以沒法爬上去。
元芳心中一寬,游過去踩住圓石把狗送上去,再把柳雲仙扔上去後自己才勉強上去。所謂的岸也就是窄窄的長滿暗綠色青苔的斜坡,連著亂石嶙峋的山壁,最多能容納兩個人,一不小心還會滾到溪裡去。
現在最要緊的是救醒柳雲仙,一切都要著落到她身上。讓她的腹部抵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猛拍後背,把水吐出來後再掐兩下人中,她終於有反應了,慢慢睜開眼睛瞅瞅蹲在前面不停地抖著毛皮甩水珠的小黑,再扭頭看看冷若冰霜的元芳後又閉上了眼睛。
元芳把她拉起來靠著石壁,見她喉頭蠕動連忙躲開,這一大口涼水全噴在蹲在後面的小黑身上,小黑頓時火了,起身齜牙咧嘴地瞪著柳雲仙,悶悶地吠叫兩聲,似乎在說人家才辛辛苦苦地抖完水的好不好……元芳拍拍狗腦袋讓它淡定,擡起有紫印的左手問:“這是不是你說的什麼蓯蚋留下的?”
柳雲仙見了驚恐地問:“我的臉上和脖子上是不是也有?不……你快看我頭上的蝴蝶花釵還在不在?要是…要是不在我們就完了……”見元芳點頭才鬆了一口氣,接著說,“把我的蝴蝶髮釵解下來,打開接在髮釵上的兩根銀管的小蓋子,淡紅色那根裡的內服,青色那根裡的外敷,快點,別磨磨蹭蹭的,拖得越久毒性擴散得越厲害。”
元芳從她亂成鳥窩的發叢裡把蝴蝶釵扯下來,柳雲仙提醒道:“別碰到髮釵上尖銳的地方,那些地方淬了劇毒,但我沒帶解藥。”
不愧是用毒行家,凡身上能利用的地方都可以下毒,她頭上牢牢插著七支髮釵,件件做工精細,顏色形態各異,實則暗藏殺機,她長長的指甲和脖子上掛的兩條古怪的項鍊,多半不是好東西。元芳小心地弄出髮釵中的解藥,取出一小點,柳雲仙冷笑道:“你最好爽快一點,小心雖然是好事但小心過頭就是災難,我知道你想讓我先試看效果,沒必要了,這解藥需要一個時辰才能祛除毒素,等到那時你早就毒發了。”
元芳嘆口氣,倒出藥粉,給柳雲仙用了,自己也用,雖然吃的時候苦得難以下嚥,但另一半倒在傷口上效果顯著,傷口一陣清涼,不再灼痛,發麻的手也恢復了知覺,眩暈感減退了幾分。
柳雲仙不滿地抱怨:“你自討苦吃,本來不必受這個罪的,只要你早一點沉下去。要是我沒帶解藥或是解藥丟了,不死也要成廢人。幸好現在是白天,換在晚上,你我都是死人了。你這般不要命,該不會只爲了套我的話吧?”
元芳冷哼一聲:“是你逼我使出極端手段的,如果你老實交代,什麼事都沒有。你想借毒蟲來殺我,我只好把你拉下水。當然,一個人只有在性命攸關的時候,纔會說實打實的真話。”
柳雲仙氣得不輕:“遇到爲了套話而不要命的瘋子,我還有什麼可說的?是我低估了你高估了我自己。問吧,想知道什麼,再和你兜圈子,不被累死也得被氣死。”
元芳脫下外袍擰著水,“那就先從這咬人的東西說起吧。”
柳雲仙抖索了一下,可能是在水裡凍得不輕。“這東西叫蓯蚋,寄生在那片樹林的樹疙瘩裡,以附近的活物爲食,也吸樹的汁液,它們只在傍晚和夜裡出來活動,如果在中午出來了,除非是受到特殊動靜和氣味的吸引,我灑在你身上的液體本身無毒,是用蓯蚋最喜歡捕食的動物的血加一些散味的枸蒺提煉的,專門用來引出蓯蚋。這東西的毒性不算烈,但幾百萬只成羣結夥來的時候就沒人能抵擋了,你武功再高,能殺光鋪天蓋地的蓯蚋嗎?每隻叮人一口就能把人吃得只剩骨頭。這黑狗是魂尊手下的魯北養的,肯定見過蓯蚋的厲害,所以纔會跑那麼快。”
外袍已經擰不出水了,雖然還是潮的,但至少不會水淋淋的,元芳穿上外袍又問:“魂尊把窩點選在這裡,不嫌瘮得慌嗎?”
“我說過,鬼荢的生存環境特殊,魂尊窮極多年,才找到兩處能養活鬼荢的地方,雖然這裡有點危險,反過來想,也是防禦的絕佳屏障,要在晚上摸進來的,有來無回。至於鬼荢,我說的是真的,中毒的癥狀只有頭頂百會穴上出現的青斑,人死後自然消失。有頭髮遮蓋,所以幾乎沒人會發覺,又沒有特殊的感覺,纔會覺得中毒沒有徵兆。”說到這,柳雲仙笑了笑。經歷晝夜跋涉,又在水中泡了半天,脂粉脫落後她臉上斑駁陸離,顯出了真實的年齡,頭髮蓬亂衣服襤褸,這一笑更顯得古怪而詭異,讓人脊背發涼。“魂尊一直以爲鬼荢沒有解藥,他絕對想不到,解藥就是它的根。因爲這點,他纔會放心地留我在身邊,他一直以爲那所謂的迷心功法能把我控制成傀儡,卻想不到我一直在演戲。”
元芳忍不住插話:“你說的是使人迷失心智的邪功,那些百姓也是中了他的招?”
“不是,一般的人不夠格,那些百姓只是長年和鬼荢的植株接觸沾染了毒性而已。魂尊不會輕易使用,一是因爲這邪功時靈時不靈,二是因爲這樣做大耗內力,魂尊已經深受其害。他本來想用來對付木林森的,沒想到你從暗衛的地下密室救出了木林森,他只能拿你開刀了。我利用木林森的兒子木衛山進過青龍洞,那的確是個充滿神秘氣息的地方,木家世代守在那裡,難怪外面會出各種傳言。有關百鬼門的就這些。”
元芳鄭重地問:“當年無影爲什麼要滅木家?”
柳雲仙擡頭想了想,又迷茫地答:“我也不知道,這就是暗衛、木家和魂尊三家的糾葛了,誰是誰非只有他們自己清楚,如果你真想知道,可以試著進洞找一個鹿皮小箱子,裡面裝了一本年事簿,魂尊把他出道至今做過的事都記在上面了。”
元芳輕蔑地反詰道:“壞人會把壞字寫在頭上?他就不怕被別人看到,把他的醜事抖出來,那他的計劃豈不功虧一簣?”
柳雲仙睨視著元芳說:“這世上的人總有許多奇怪的嗜好,有的人貪色,有的人好賭,有的人愛財,有的人珍惜名譽勝於生命,有的人爲了保命不擇手段。我還覺得你的喜好奇怪呢,爲了查案,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魂尊年輕時貪財好色,到了進棺材的年紀,在乎的東西自然變了。他可不覺得他做的事是壞事,他引以爲傲的,是他殺了多少人,玩了多少達官顯貴,挑起了多少明爭暗鬥,又創造了多少厲害的毒藥。”
“魂尊爲什麼要派人追殺你?”
柳雲仙苦笑道:“魂尊隱忍多年,開始啓動他的大計劃了,他是個卸磨殺驢的人,我肯定是他的滅口目標,再不脫離百鬼門就是死路一條。要是沒有遇到你,我現在早就離開夏州了。行了,你不用再問了,我所知道的消息都被你榨乾了,你承諾過,如果我老實回答你的問題,就放過我……”
在她話說到一半時,元芳把她提起來,躍到上方的一個石旮旯裡,砍下山崖上的綠藤,把她牢牢綁在一塊形似墓碑的石頭上。
“你要幹什麼?”柳雲仙想要掙扎卻動彈不得,只有那張嘴能活動。“你把我綁在這裡,不出一天我就會餓死冷死,你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大男人,怎麼能不守承諾?”
元芳把綠藤打一個死結,怒道:“承諾?你說的是真是假都還沒驗證,承諾就不作數,木家的衰亡、我家的變故都和你有很大的關係,我沒有一刀宰了你已經算仁慈了。”說完點上她的睡穴和啞穴,猶豫片刻,又卸脫她的雙手,雙手脫臼後就算到時候穴道自解她也沒辦法掙脫綠藤。畢竟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己方的殘忍,柳雲仙一定還有特殊的逃生技能,不得不防。
回到下面的窄岸上,小黑搖著尾巴靠過來蹭人,元芳坐下來,撫摸著溼淋淋的狗腦袋,一個大膽的想法漸漸成形。於是取出準備好的木片和小刀,把柳雲仙交代的關於百鬼門的關鍵信息用刀刻在木片上,著重記了鬼荢和那片榰蓯林,簡單畫上來黑風洞的路線。再三猶豫後,還是用布條綁好木片,牢牢地系在狗脖子上。
隨後取出貼身帶著的手帕,還好預先用蠟紙包著,在溪裡泡了半天后,手帕只溼了一點,還能聞到淡淡的幽香,是如燕身上特有的味道。這手帕是如燕幾天前用來包糕點的,元芳一直帶在身上,今天算是派上用場了。把手帕湊到小黑的鼻子下讓它聞,它很快就有反應了,歡暢地蹦跳兩下,黑眼珠閃著亮光,似乎是想起了幾天前送糕點的人。
元芳抓住小黑,加重力道拍兩下它的細腰,沉聲吆喝兩句,搡一下它的頭。這是向狗傳達獨自去尋找沾帶此種味道的人的命令,狗會用它的特殊本領完成任務,這段時間有微風,氣味散佈得廣,更利於狗嗅覺的發揮。小黑很通人性,很快明白了主人的意思,顛著身子跑下窄岸,時不時低下頭聞草葉間的氣味,小心地在溪邊行進,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低地的草叢裡。
這是一場豪賭,成功的機會只有一半。狗是百鬼門的人養的,熟悉進黑風洞的路,出山進城肯定不成問題,按道理,狗會先找到城裡的那個廢園子,再根據氣味找人。先前元芳帶它去過飛鷹鏢局兩次,也許它還能找到那裡,不過這需要時間,狗再通人性也是狗,它並不知道找人的目的,能不能支使狗帶路來黑風洞,就要看如燕和狄公的能耐了。
這是迫不得已的選擇,百鬼門的人多半聽到了驚動蓯蚋後鬧出的動靜,如果這時候出山報信,等再帶人進來時魂尊很可能會像在葉縣那樣,捲上所有傢伙撤離。就算魂尊能傻傻地待在這裡,以元芳的通緝犯身份,也不能公然給狄公他們報信並帶路。最好的辦法就是以身作餌拖住魂尊,或許,他們想去青龍山,而元芳已熟記那張羊皮機關圖,那事情就更好辦了,反正見機行事就行。必須賭一把,不能再讓別人牽著鼻子走,打亂百鬼門的計劃,才能抓住他們的致命破綻施以重擊。
想罷,元芳吃完僅剩的半個餅,重新系緊包袱,使輕功翻上小瀑布源頭,停在石崖上,視野頓時開闊了,這算一層大型的窪地,狀如木桶,三面是山勢各異的高崖,這邊斷開一個缺口流出一掛小型瀑布,底部一半是水潭一半是綠草如蔭的溼地,些許陽光透進來,照得水潭亮如明鏡。
元芳抽出鏈子刀在山石間攀爬,慢慢往窪地裡面挪,挪了一盞茶的功夫,借力躍過一個斧頭坎,忽然發現正對缺口的最裡面的那面山崖的拐角有個大洞口,隱約見到裡面有幾個人在走動。
再往上移一丈避過洞口的視力範圍後才橫著攀爬,靠近所見的洞口,到洞口上方後又取出飛抓鉤住石層,抓住繩索輕盈地倒立,雙腳夾住繩索,倒著身子慢慢下滑,頭探出一點觀察洞裡的情形。只見七個灰布衫的人蹲在地上,一手端瓷碗,戴著布套的另一隻手輕輕撥弄開在一株綠草上的紫花,把花芯裡面的東西地抖在碗裡。元芳能清晰地看到,這些人微帶輕淡而古怪的笑意,目不轉睛地做眼前的事,似乎是在享受弄花的過程。洞口很大,寬兩丈高一丈,呈半圓形,顯然經過了人工修整。洞裡整齊地種了一片深綠色的高達一尺的植物,行列之間相隔兩尺,能容人在每株周圍站立蹲身。弄了一炷香的時間,七人紛紛站起,端著碗遲緩地向裡面走去。
“把東西倒進這裡面來。”
聽到有人說話,元芳忙縮回去,卻覺得這聲音很熟悉,說話的似乎是……槐顯?看來柳雲仙沒有說謊,這裡就是黑風洞,是槐顯和魂尊培育毒物的地方。快速探身下去望一眼,站在最裡面的人就是槐顯。
隨後槐顯又吩咐七個灰布衫澆水,他說話的時候語速很慢,不像在說話倒像在勾人魂魄。接著一個年輕的男子提著木桶出來到潭邊打了一桶水後就乾站著,等槐顯吩咐他轉身走後才提著桶往裡走。這些人純粹是活木偶,每一個命令必須細緻到轉身、走、把手裡的東西放下、蹲下去、拿起瓢舀水澆水,光一個簡單的動作槐顯就交代了半天。
元芳爲謹慎起見沒有再探下身去,裡面隨即傳出說話聲,是正常人的語速。“槐護法,我們按您的吩咐在周圍搜了一遍,沒有發現外人,榰蓯林的蓯蚋還沒有完全歸巢,我們不敢輕易進去。”
槐顯疑惑地嘀咕著:“怪了,誰能找到這裡?如果是自己人,不至於在大白天的驚動那羣毒物。好了,調集你的手下嚴守洞口,通知白川再出去轉轉,如果見到外人,不要弄死,先抓來見我。對了,順便讓他分一半的人過來把守鬼荢洞,快去!”
“是。”
等了一陣,悄無聲息的,探身下去看,原來槐顯已經走了,那七個人還在慢騰騰地澆水。元芳翻正身子,抖開飛抓換一個著力點,從洞口旁邊滑下去,再移一步就可以進洞。再等一會兒,七個人紛紛起身擡著木瓢走向放在正中的木桶,所有人的視線都盯著同一個地方,簡直是目不斜視、呆若木雞。
機會難得,元芳放開繩子溜進洞裡,隔著袖子把離得最近的那株開了花的鬼荢拔起來,回到洞外拽住繩子。現在細看,才發現鬼荢的特殊之處:葉子厚實碩大,挨近根部的一半呈深綠色,長滿線狀的小疙瘩,葉尖的部分漸漸過渡到棕紅色,滿是雲樣水波紋;淡紫色的花像一個揉皺的喇叭,底部長出一撮雪白的花蕊;根細小盤曲,捲成球狀,和肥碩的葉莖極其不搭調。無意間聞到一股淡淡的怪香,趕忙將鬼荢拿遠一點,直接把根掐下來。再看洞裡,那七個人正彎腰取水,趁此時機閃進去,把鬼荢在原處插好,將帶出來的泥填回去,又回到洞外。
倒著身體掛到繩索上,下到潭邊,把根鬚上的泥洗乾淨,收在布袋裡,等七人下一次打水時,元芳運足內力敏捷地飄進去,停在槐顯站過的地方,正好看到一條斜向裡的通道,不遠處站著兩個守衛。打量一下四周,才發現這是唯一的通道,要過去只能解決那兩個人,除非還有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