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拍拍元芳的肩,慢悠悠地向前走:“用不著,這樣的人背後纔有有價值的故事。”接著是一句讓元芳很窘的話,“元芳,該鍛鍊鍛鍊應對力了……”
在城裡轉了幾圈,到飯點了,沒什麼生意,索性回客棧,元芳叫了飯菜送到狄公的房間。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兩人在一處商討太有必要了,就算沒有可聊的話題,元芳也不放心把狄公單獨撂在一邊。在大周,有衛隊和狄公的身份身份撐著,一定程度上是安全的,但在現在的環境,他們只是身份怪異的陌生人。
現在,他們無視桌上的飯菜,依舊沉浸在昨天的經歷當中,元芳說:“先生,昨天的黑衣人想幹什麼?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打劫,倒像在找什麼人,他們說的‘工奴’是關鍵。”
狄公一籌莫展:“只可惜我們對這裡太生疏,這不是我們轉幾圈就能解決問題的…”話說了一半,就聽見門外嘈雜一片,二人站起,李元芳剛想開門看看,門轟然打開,衝進來一羣人,每個都穿著棕紅的官衣,狄公、李元芳路過開封府的時候見守衛穿的也是這種公服。隨後進來的人他們並不吃驚,展昭,公孫策都已見過,唯獨包拯讓他們愣住了:包拯身穿黑色金花蟒袍袍,頭戴長翅帽,最奇的是他那黑似生鐵的方臉和額上的一彎顏色稍淺的月牙斑。李元芳隨狄公斷案時在邊境見過外邦西洋人,最奇的也就是黃毛藍眼,今天卻大開眼界,首先跳入腦海的詞是黑炭,隨後纔是老百姓口中的鐵面無私。包拯名不虛傳,未曾開口,往門口一站,如淵停嶽峙,強烈的壓抑氣場令人生畏,連閱人無數的狄芳也不禁動容。
“包大人,就是他們。”說話的正是客棧掌櫃。
包拯點點頭,一聲令下:“搜!”
狄公從容地站起:“等等,諸位二話不說就要搜查,這說不過去吧。”
“放肆,這位是開封府的包大人,還不上前參見!”
“王朝!”包拯嚴厲地喝斥住王朝,黑臉轉了過來:“財源客棧王有財控告你們殺了他的女兒紅珠,開封府正在接手調查。來人,仔細搜。”
狄公的房間很快被翻了一遍,沒有結果,在李元芳的房間,一搜便從牀下拖出一具女屍,正是紅珠,再搜時藏在牀頭下的幽蘭劍也被翻了出來。狄公、李元芳對視一眼:這麻煩來得還真快。掌櫃王有財早已趴在女屍上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嚷:“包大人,您得爲草民作主啊,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就這麼死了,草民實在冤枉啊。”
再勘察一遍現場,確認無遺漏,帶上客棧的夥計,留下張龍和趙虎全面搜索客棧,包拯才下令回府開堂。開封府大堂威嚴而肅殺,不得不承認,這是他們見過的最氣派的公堂,包拯一上座,和整個公堂相得益彰,就如閻羅現世,震懾邪靈。旁邊公孫策、展昭一左一右,一坐一站。
穿上血紅色官衣的展昭和藍衣便裝時有了細微的差別,那份豪氣灑脫收斂了,卻又隱約可見,多了和包拯的冷肅相呼應的剛毅。
“啪!”,驚堂木一響,幾乎震落樑上的灰塵,王有財撲通跪下:“草民王有財參加包大人。”見狄芳站著不動,王有財大叫:“你們見包大人不拜,想坐藐視公堂之罪麼?”
能令如今的狄公行跪拜之禮的只有武皇和太子了,就算是武皇,體念他老邁,這禮數也是能免則免。現在呢?是和開封府衆人硬抗硬還是直接坦白身份說你們沒有資格讓我們下跪?心裡忽然空落落的,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有生之年會遇到超出他邏輯範圍的事情。心說今日不跪是不行了。他本就是個不拘小節的豁達人,仔細想想也沒什麼。想罷給李元芳使眼色。
李元芳眉頭緊皺,沒動,臉色都快趕上包拯,握緊拳頭,隱忍著不去碰藏在腰後的鏈子刀。狄公居然先跪了下去,李元芳的心揪起,無力感散漫開來,只好隨狄公跪下。
狄芳二人的細微動作被堂上的人看在眼裡,暗自奇怪,直覺是這兩人非同尋常,包拯不動聲色地說:“堂下之人報上名來。”
“草民王有財。”
“老朽懷明。”
“李元芳。”李元芳心說這開封府怎麼這麼麻煩,本來狄公讓他改叫元芳,可他覺得彆扭,在他看來,熟人這麼叫顯得親切,到了陌生人嘴裡,聽著不順耳。或者試探他們聽到這個名字的反應,剛纔偷瞟了一眼,包拯他們似乎覺得這名字很尋常。
公孫策到堂下驗過屍,稟告包拯:“大人,依屍體傷口及血液凝結的情況來看,死者大概是巳時左右被殺的,無中毒跡象,左頰紅腫,死前曾被人毆打。死者小腹傷口貫穿,與這把劍完全穩合。”
包拯道:“王有財,把你所知的報上來。”
“是,包大人。草民一直在財源客棧規矩地做生意,前幾天的一個晚上,他們二人住了進來,說是走方的郎中。隨後他們每天都是早出晚歸,聽說,做郎中賺了不少。今天,他們一直沒出門,我讓女兒紅珠給他們送茶,半天沒回來,我覺得奇怪,上去看,這個叫李元芳的拿著劍就把紅珠殺了。我很害怕,趕來開封府報案。包大人,事情就是這樣。”
“李元芳,就王有財所說你有何辯解?”
李元芳面無表情:“人不是我殺的。”跪在堂下,李元芳一肚子氣,不想多說一個字。
堂上的包拯很是疑惑,大多數到開封府的人,不是歇斯底里地喊冤,就是滔滔不絕地雄辯,這樣滿不在乎的人卻不多。包拯繼續問:“這把劍是你的嗎?”
“是的。”
“你可曾習武?”
“不習。”說這句話時,李元芳眼都不眨,有心看看開封府是否名不虛傳。
一旁的王有財早就跳起來了:“無恥的狡辯,不管他會不會武功,也是一個大男人,紅珠只是弱女子,有力氣就行了。包大人,是草民親眼看見他殺了紅珠。事已至此,草民也不怕丟人了。昨晚,紅珠去找李元芳,不知爲什麼吵了起來。今天紅珠又去,肯定是李元芳在盛怒下殺了紅珠。”
“你有何爲證?”
“稟包大人,草民的夥計林三可以作證。”
林三被傳上堂來。“林三,站在你右邊的人你可認識?”
林三轉頭看看狄芳,說:“小的認識,他們住店有一段時間了。”
“昨晚客房中是否有人爭吵?”
林三指著元芳說:“有,小人照例給客人送水時不經意間聽見的,當時紅珠從他房間出來,很委屈的樣子。”
“今天他們一直都在店中嗎?”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掌櫃吩咐小的在廚房裡做今天需要的飯菜,不做完不許出來。”
“客棧中還有其他夥計嗎?”
“沒有了,就小的和紅珠。”
“紅珠是夥計?”
“這…”林三遲疑地看了王有財一眼,王有財忙道:“哦,包大人,小店本小利薄,僱不起太多的人,就讓紅珠打下手。”
“紅珠平時也穿女裝嗎?”
“沒有,紅珠穿男裝,就昨天才換女裝。”王有財剛說完就發覺自己嘴快了點,急忙補充:“包大人,紅珠她愛美,平時要幹活纔不得已穿男裝,昨天心血來潮換了,這樣一來,很可能是紅珠到李元芳房中送東西,李元芳貪色起意,要逼紅珠就範,紅珠抵死不從,忙亂中李元芳就把紅珠殺了。”
包拯細看堂下,李元芳直挺挺地跪著,旁若無人。一旁的“懷明”眼神四處遊動,在王有財和屍體之間徘徊。包拯不由得想起相國寺中的禪師,帶給人的是深山清泉一般的沉靜,高空浮雲一般的恬淡,沒想到,這樣的感覺竟會在這個兩鬢花白卻精神攫鑠的老人身上出現。最讓人不解的是他的笑意,無論言談或是沉默,他臉上的笑意總是神秘地變幻著,深如古井,不卑不亢。包拯心中一動,說:“懷明,本府念你老邁,又非被告,起身回話吧。你和李元芳之間是什麼關係?”
狄公起身答道:“他是老朽的偶然結識的一個朋友,無親無故,隨我一起走南闖北,混口飯吃。。”
“你們家承何處?”
“老朽家在夏州,他家在涼州,不過我們都無家無業,即便去到當地,也尋不著痕跡了。”狄公特意打聽過,這裡的行政區劃變了,不是唐朝的道、州、縣,而變成了路、府、州、縣,京畿開封就是唐時的汴州,州既然沿用,應該差異不大,索性說了離開封比較遠的夏州和涼州,就算要查證,不折騰十天半個月都不成。
“將你們的路引呈上。”
“包大人,昨天在城郊,我二人的行囊遭歹人劫持,路引亦落入歹人手中,這點展大俠可以作證。”說完看著展昭。
展昭點頭道:“大人,確實是屬下從黑衣人手中救出他二人,至於是否搶了奪了他們的路引,屬下未曾見到,不敢妄自作證。”官憑肯定不能在這時候交出,於是狄公靈機一動,借展昭把路引的事敷衍過去,至少能證明他們確實遇到了歹人。
“對王有財的指控你有何說辭?”
狄公微微一笑:“包大人,草民能問王有財幾個問題嗎?”包拯有些遲疑,大堂審案,豈容堂下任意胡爲,剛要駁回,一旁記錄的公孫策小聲道:“大人,旁觀者清,他們各執一詞,且看看他們要耍什麼花樣。”
包拯心想不錯,於是說:“你且問來”
狄公側過身,直視王有財:“你親眼看見李元芳持劍殺紅珠?”
王有財高擡著下巴:“不錯。我警告你,不要故作鎮靜,你們夜半三更纔來投宿,行動鬼祟,居然在客棧房裡私藏兇器,怪我以前瞎了眼沒發現,現在報應來了!”
“你是怎麼看見李元芳殺人的?”
“當然是站在門外看見的。”
狄公逼問:“房門緊閉,你會透視嗎?”
“我從門縫裡看見的!”
“那當時的情形是怎樣的?”
王有財一仰脖子:“我剛上來,聽見房裡傳出打罵聲,我湊近一看,紅珠就被殺了。”
“吵鬧聲大嗎?”
“當然,要不我上去幹什麼?”
“照你的說法,上發生了激烈爭吵,隨即發生命案,下和上的客人都無動於衷,難道這些人都是聾子嗎?”
王有財低下頭:“這…他們…他們以爲是一般的吵架,沒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