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時的陽光暖融融的照著這個祥和的小鎮,街市特有的沸沸揚揚的喧譁聲給人一種熱鬧溫馨的感覺,然而對有的人來說,喧囂之後是更深的寂寞,一切的溫馨和美都與他無關。
一個瘦削的身影挎著包袱從小攤邊離開,腳步稍顯虛浮,身軀卻英挺如鬆,低垂眼瞼,只要周邊稍有異動,眸中的寒光便橫掃四方,機警如獵豹,靈敏似夜鷹。
這人正是元芳,只不過用如燕給的易容面具改頭換面後儼然成了另一個人。“胡家酒館…”元芳輕聲念出招牌上的名字,暗暗苦笑,現在境況實在不適合去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一旦招惹是非暴露身份,要面對的便是一浪高過一浪的腥風血雨。
然而在酒館靠窗的座席邊,兩個人半伏在桌上竊竊私語,聊得眉飛色舞,他們緊束窄袖棕袍,打扮極是幹練,不像一般的行商過客,隨身行囊呈長條形,不用猜都能想到裡面藏有武器。江湖人消息靈通,一慣有好奇心又亟需查探百鬼門的蛛絲馬跡的元芳不會放棄這種機會。
把馬交給門前招攬客人的人,進去挑一個離兩人不遠不近的座,隨便點兩盤簡單而便宜的小菜、一份湯,打發走興衝想報菜名的小二,凝神聽兩個棕袍人的談話。
甲正在勸說乙:“磨嘰半天你到底想好沒有?去不去?兄弟幾個都要去,你單獨留下行動能撿著便宜嗎?”
乙畏畏縮縮地搖頭:“武功秘籍和寶藏,這事靠譜嗎?聽人說二十多年前就鬧了一出,結果連鬼影都沒見著,倒死了不少人。敢做發財練功這種白日夢的,也只有在道上混的硬手子。既然事情傳開了,有意向的人蜂擁而至,有人撈了甜頭,立刻就會成爲衆矢之的。還是揀點現成的活,賺得少,但至少還有後路。”
“膽小鬼!”甲白了他一眼,“跟大哥混了這麼多年還是這點出息,成天盤算著吃軟飯,當小毛賊。我和你交情深纔會好言好語地勸,擱到大哥那兒,還不得甩你幾個耳廓子?要走一起走,聽大哥的,你獨自溜號,讓大家怎麼想?大哥會誤以爲你要投靠朝廷的鷹爪把我們賣了,到那時他要滅口我就沒法阻攔了。”
“好吧,我跟你們一起走。”舉杯灌烈酒入喉,膽氣足了些,“不過,大哥最近的行爲越來越古怪了,總是接到一些傳信,他好像在爲別人做事,四處放風,大肆宣揚道上的傳言,這樣不就會有更多的人去搶這塊肥肉了嗎?我真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
“不管幹什麼,跟著大哥準沒錯,你就別瞎操心了。”
他們又侃了幾句,都是拿江湖傳言說事。元芳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百鬼門故伎重施,想糾合各路人馬製造混亂,亂中取勝。在思索對策時上菜了,好幾天都是以乾硬無味的乾糧爲食,好久沒嘗過熱菜的味道了,聞到香味這才感覺到腹中饑饉。
元芳不急著用菜,先暗中拈出袖中的銀針試毒,確認安全後才拾筷夾菜。懶得理會那兩人的談話,此時早已心邁神都,似乎又遙望到那座溫暖的宅子,嚐到如燕做的可口的小菜。然一切都結束了,屬於自己的那間屋毀於大火中,失去臨時的家,一無所有,若說有剩下的,那就是揹負的使命,丟棄不了,遺忘不掉。
胸中憋悶,傷口隱隱作痛,吃了一半再無胃口,扔幾個銅錢結賬,討回馬,出鎮,解下包袱系在鞍側,跨上去抖繮驅馳,遠離人煙之地,卻不知街角的一個虯髯壯漢正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冷笑。
“大哥,不用再看了,這個點子有賺頭。”一個矮個子來到他身後說,“進鎮後他就買了水和乾糧,背上挎的大包袱從不離身,行事謹慎,耽了一會兒就離開,天色將晚居然不留宿,內中定有蹊蹺,我已吩咐弟兄們下場照應了。”
虯髯漢搖頭道:“你手下的招子不夠亮,他還去了藥鋪,以我的經驗,這小子多半揀到買賣,可撈到甜頭的同時也因手頭不夠硬栽了跟頭,想換個地方修養生息。看他弱不禁風的樣子,又孤身一人,我們更好下手,走,叫上老三他們,一塊兒去發財。再不幹一票,我們就該勒緊褲腰帶了。”
馬跑了大約三里路,拐過彎道,漸漸緩下腳步,揚蹄甩尾擺動身軀,元芳緊繮繩的同時皺起眉,騎馬的顛簸本就容易牽動未愈的傷,哪禁得起它這樣折騰?情況不對!元芳迅速扯下包袱躍離馬背,只見馬長聲悲鳴,胡亂地繞圈狂奔一陣就轟然砸倒在地,揚起半尺飛塵。
摸出鏈子刀擋開飛到腳邊的毒蒺藜,退到路中間,兩邊隨即竄出三個人,持鬼頭刀守住路口。馬蹄聲響,又趕來四個人,將他團團圍,正是矮個子、虯髯漢和在酒館中談話的那兩個。
虯髯漢翻身下馬,盛氣凌人地說道:“棄財保命,識相的話交出包袱孝敬弟兄們,會放你走路,爲身外之物丟掉小命實在不值。”見元芳百忙之中還不忘提上包袱,虯髯漢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裡面有他們期盼的東西。
一個人扯開嗓門說道:“大哥,上吧,這點子有兩下子,恐怕不好擺弄,直接了結掉算了。”
話音未落,元芳蹂身撲上,直逼酒館裡遇到的那個畏縮的棕袍人,刀鋒過處鮮血飄濺,那人還來不及反應就結束了自己罪惡的一生。速戰速決,趁他們大意之際先放倒幾個,挫他們的銳氣,爭取先機,不知道他們是否有後援,只能先擺脫糾纏再抽身離開,拖得越久越難辦。
其餘六人瞪圓雙眼,握緊手中的武器,後退幾步,虯髯漢大怒,呼喝衆人:“一起上,宰了他!”這夥劫匪的本意是在僻靜的地方擺出陣勢嚇住被劫之人,逼迫對方交出財物,畢竟弄出人命極容易引起官府的注意,現在他們才發現多慮了,這個看似病怏怏的傢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他掌中的寶刀神出鬼沒,己方轉眼又折了兩人。
剩下的四人向後遊退幾步,暫時罷鬥,三人一起望向匪首,聽他示下。元芳不再追擊,調勻內息,餘光警惕地瞟過遠處荊棘叢後迅速縮回去的半個腦袋,他們果真有後招。嘴角勾出一絲訕笑,亡命之人還會怕這個嗎?把包袱挎到背上繫好,掃一眼猶疑的四人,忽然腳下踉蹌,悶咳兩聲,捂住右胸的傷口。
匪首的賊眼直勾勾盯過來,歡叫道:“他身上有傷,不用怕他!快上,爲死去的弟兄報仇!”
四人一擁而上,重新圍攏,武器從不同的方位招呼過來。元芳矮身半仰,避過胸頸要害,架住刀劍,同時一腳踹在左側那人的腹部,趁此空檔離開戰圈,繞到兩人背後揮刀砍下,又迅捷無倫地飛躍到一匹黑馬上,一系列招式如行雲流水,快得匪首頭腦發暈,等他回過神來,身邊的人早已變成屍體。
“媽的,撈票不成倒遇上活閻王了!”匪首不敢怠慢,發出數枚毒蒺藜直擊馬腹,元芳見他擡手便猜出他的意圖,搶先一步兜轉馬頭,俯身掃開暗器後驅馬向匪首奔去,一個鐙裡藏身避開從荊棘叢後射來的兩枝飛箭,在馬奔過
匪首身邊時反手一刀揮中他的腹部,馬載著人絕塵而去,過了幾丈,元芳才翻起身坐正,收好鏈子刀。
縱馬狂奔二十餘里,緊拽繮繩迫馬停住,下馬坐倒在路邊,取出水喝幾口,才勉強壓下翻騰不止的氣血。脫去衣服上藥包紮傷口,感慨不已,看來大人說得對,藥該內服外敷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難怪傷口癒合得慢,不過以現在的境況,有藥外敷、有時間歇息就不錯了,哪還能奢望喝藥?小憩片刻,便上馬控制住繮繩,任由黑馬緩緩行進。
這邊的打鬥現場,兩個蒙面人剛在在衆匪的屍身上搜了一遍,什麼也沒發現。一個人直起身說道:“這幾個只是一般的劫匪,可笑的是他們劫錯了人,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要不是看到他的刀和武功,我們也不能確定他就是李元芳,這傢伙精得很。看剛纔的情形,李元芳有傷在身,怎麼不立刻招來我們的人下手?”
另一個人拾起地上的兩枝飛箭舉在他眼前:“你自忖你手下的本事比這些劫匪高多少?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去了還不夠他塞牙縫。再說上頭有令,放長線釣大魚……”
(OvO)
【夏州】
縣衙座落在竹青縣鎮中,四周竹樹環繞,極是清幽。公房中,一個身著絳紅官服、身體微胖的中年人靠坐在軟椅上,愜意地合上雙目,哼著小曲兒。
一個捕頭模樣的奔進門:“孔大人,有人要見您,就在門外,屬下實在不敢攔…”
此人竹青縣令孔維,聽聞稟報睜眼坐直:“不敢阻攔?什麼來頭?叫進來!”
捕頭跑出去把人請進門,孔維定睛一看,來人身著圓領繕絲袍,看似敦厚可親實則難掩機靈勁兒,這正是狄春。
孔維靠回椅背上,端起一盅涼茶,慢條斯理地說:“看你帶著行囊,是外地來的吧,難道你以爲縣衙是想進就能進的地方?”
狄春輕哼道:“如果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狄仁傑狄閣老總該聽說過吧。”
“狄…狄仁傑?”孔維手慌腳亂地接住要落地的茶杯,態度大爲改觀,“狄…狄大人?是狄大人來了嗎?那閣下是…”
“我是狄府的管家,這是狄大人的手諭,請縣令大人過目。”
孔維站起,恭謹地接過,瞇眼仔細瞧瞧那大紅色的閣印,大聲吩咐站在一邊的捕頭:“愣著幹嘛?快看座、上茶招呼啊…”
“縣令大人,不用麻煩了。”狄春打斷道,“我來只爲取竹青縣的縣誌。”
“縣誌?”孔維疑惑片刻又一疊連聲地應道:“好好好,下官馬上辦…”對捕頭揮揮手:“快去找楊主簿!”
捕頭出門了,孔維對狄春陪笑道:“尊駕,對不住,縣誌宗卷等都是由楊主簿保管,鑰匙在他那兒,事有湊巧,他有事告假回家了,好在他家距縣衙不遠,尊駕稍待片刻即可。”
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捕頭將楊主簿和縣誌一併帶來,狄春打開布包驗看後,點點頭:“有勞縣令大人。”
“尊駕,這一大包挺重的,還是讓陸捕頭送到下榻處吧。”
狄春一手提起布包:“不必了,這就告辭。”
孔維猶豫著說:“那…狄大人下榻何處?下官若不登門拜見實在不妥。”
狄春笑道:“他要查訪民情,公事繁忙,沒功夫招待你這位縣令大人,只怕要令你失望了。”
“不敢不敢…尊駕走好…”
狄春帶著縣誌出縣衙,繞到縣衙後,馬旁的那人身形穩凝如柱椽,眼中精光逼人,正是展昭。進縣衙時不方便將兩匹馬和信鴿帶上,只能留展昭看護。對於他,狄春不敢輕看,一則是狄公對他的態度,二則是他自內而外的非凡氣度,和自家的李將軍有異曲同工之處。
“展公子,東西已經拿到,事不宜遲,按老爺交代的,我們跟蹤從飛花樓繳獲的鴿子,看能不能找到百鬼門的一點線索,不過問題是鴿子飛的是近路,我們就算騎著馬未必能跟上。”
“不是說好在鴿子腳上負點重物嗎?”
狄春從籠子裡抓出一隻鴿子,說道:“其實老爺也覺得這個辦法不現實,只是讓我們試一試而已,平路上還好,要是鴿子從樹林和山頭上飛怎麼辦?”
“也許我用輕功能跟上。”
狄春愕然:“……這能行嗎?”
展昭突發奇想:“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要不在鴿子腳上拴根長長的細線,跟一陣就把鴿子拽下來歇一會兒。”
“聽起來不錯,我們應該好好準備一下,但願鴿子要去的地方離這兒不遠……”
半個時辰後,兩人縱馬在道上疾馳,乍看像匆匆趕路,往上頭一看,兩隻鳥在振翅疾飛,一根極細的黑線連在鳥腳上,隔遠了真看不出來。來到郊外,路經田間大道,這一舉動引起了在田間割麥的三個鄉農的注意。
一個小男孩眼尖,看出端倪,興奮地拉拉彎腰割麥的人:“哥,你快看,那兩個人在騎馬放小風箏。”
持鐮刀的年輕人停下手中的活瞅幾眼:“放什麼小風箏,那是在遛鴿子!這年頭怪事多,瘋癲的人更不在少數,沒事兒吃飽了撐的…”
一旁的老漢給兩兄弟一個白眼:“趕快乾活,瞎掰咧什麼?收完莊稼填飽肚子纔是正事!”
【……】
“護法,線人傳來消息,狄仁傑的管家狄春突然出現在竹青縣衙,向孔維要走縣誌。”
“狄仁傑?狄春?神都怎麼沒有來信通報?”護法錯愕之下拋了一連串的問題。
“孔維派人跟蹤,發現狄春只帶了一個人,不過因爲他們騎馬,很快就跟丟了。”
“廢物!馬上派人去查,看狄仁傑來了沒有。”
【山道,夜】
星夜月晦,所有的物事看上去都是隱隱綽綽的一片黑,些許的天光讓一切都迷離得沒有輪廓,火堆在這樣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溫暖。
十二個紫袍人圍坐在這個火堆旁,擱下隨身的武器,張開雙掌靠近火苗汲取溫暖,煩悶之際便聊幾句。離他們七八丈遠的地方,元芳一動不動地盤膝坐在草窠中,留意紫袍人的動靜。
連趕幾天的路,來到夏州這個陌生的地方,可以感受到城中異常緊張的氣氛,不光是聚集的江湖人,還有一張無形的大網,似乎與百鬼門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爲行事方便,先將師父的骨灰安放在城外,這樣也少了一份羈絆。轉了一天,毫無頭緒,唯有傍晚時分見到的這些紫袍人提起他的興趣。他們帶著一條狗四處逡巡,找一個叫柳仙的女人,跟了一路,從他們的對話裡不難聽出,他們就是百鬼門的人。
領頭人招呼手下:“大家吃點隨身帶的的東西,兩個時辰後繼續趕路,一定要找到柳仙,回去領賞。”
手下甲嘆道:“老大,我們一大幫爺兒們帶著獵犬找一個女人,想想都晦氣,聽說這女的精於用毒,已經有幾個人栽在她手裡了,而我們不認識柳仙,沒頭沒腦的,上哪兒找?”
乙附和說:“是啊,老大,折騰三天了,連個鬼影都沒見著。”
頭領悶聲說:“我還沒抱怨什麼,輪得到你們來說嘴?既然跟著我就好好做事,哪來那許多廢話?都怪這畜生不爭氣!”說完扯下腰間的鞭子,甩手就是一鞭,鞭梢落在蹲坐在旁邊的獵犬身上,狗哀叫連連跳起身,然而頸上套項圈拴鐵鏈,被頭領牽著,狗掙脫不掉,只能繞著頭領打轉。習武之人臂力大,巧勁足,頭領起身再揮幾鞭撒氣,一鞭都沒落空,狗翻倒在地哀聲慘叫,毫無躲閃的餘地。
“畜生,下次再躲開就抽死你!”頭領住手,呸了一口坐下,從紙包裡拿出一個夾饃大嚼起來。
狗瘦骨嶙峋,蜷縮著瑟瑟發抖,青灰色的毛皮上裂開數條血溝。這是一條醜陋的狗,聳立的耳朵少了一隻,蓬鬆尾巴短了一截,凌亂的灰毛結起疙瘩,肚皮幾乎貼到脊樑骨上。捱了一頓鞭子後,叫喚一陣才住嘴,在夜中泛著綠光的的眼睛仍瞧著頭領手中的食物,長舌舔著鼻脣。
“想吃?連個人都找不到,還想浪費老子的糧食,什麼時候找到了,什麼時候餵你。”
衆人默默望著這條飢餓的狗,均是一般的心思,自己作爲他的手下,吃力不討好,能比這狗強多少?他用來訓狗的鞭子,沒少抽在人身上。
元芳的目光從火堆上移開,拉緊粘上夜露的衣袍,閉目養神。強烈的預感支撐著他,跟著這夥殺手,一定能有所收穫,窺探罪惡的百鬼門,想到這點,夜就不再寒冷清寂。
【第二天未時,山坡】
狄春、展昭坐在坡腳休息,狄春往鴿籠投食,喂那三隻信鴿,兩隻是百鬼門的,一隻是狄府養的。
“這扁毛畜生太能飛了,要不是用線拴著,你用輕功跟,一晃就沒影了,今天鴿子越發急躁,這是它們要歸巢的徵兆,但願離目的地不遠了。”狄春撒完最後一把食料後嘀咕著。
“我怎麼覺得鴿子不對勁,這隻還好,那兩隻羽毛蓬鬆,眼露濁色,好像生病了。”展昭若有所思。
狄春抓過鴿子細細觀瞧:“你一說還真是這樣,這兩隻被我們牽著飛了一天多,大概是折騰累了,多休息一下應該能恢復。得了,光顧著喂鴿子,人還沒吃。”
展昭側視坡頂,警覺地說:“先不忙吃的事。”
“怎麼啦?”
“點子來了。”說話時巨闕出鞘,人已站起。狄春一愣,忙將鴿子塞到竹籠裡關好。須臾,七個紫袍人出現在坡頂,高舉利器衝下坡,二話不說一來就下殺手。
看他們騰躍的身法,只是一般的殺手,並無功夫卓絕之人,七人並排從斜坡衝下便於蓄足衝擊的勢頭,助長威風。然而,衝到坡腳,難免剎不住,展昭看出他們的意圖,在他們要撲到面前時翻身後縱,迅速轉到七人身後,挺劍追擊,這種情況下,剎步回身都有一定難度,更何況要躲開巨闕凌厲的劍鋒,因此兩個人後背中劍倒下,衝到平地的五人乍見頭頂飄過藍影知道厲害,剎步結成戰鬥隊形,面對展昭和狄春。
“怎麼回事?”一人衝身邊的人嘀咕,“不是說只是兩個功夫稀鬆平常的小廝嗎,怎麼這人爪子這麼硬?”
“囉嗦什麼?上!”不等他們圍攏,展昭主動出擊,向五人的側翼攻去,打亂陣腳。
狄春亮出隨身的短刀,本打算迎擊敵人,但看展昭寶劍翻飛,在五人的戰圈裡遊刃有餘,手頭又有鴿子要看護,便站在旁邊觀望。走了短短幾招,五人無法近展昭的身,手底下的壓力壓力越來越重,兵刃與巨闕相碰,無不震得虎口發麻,恍惚之際,五人紛紛中劍,兵刃脫手,栽倒在地。
展昭出手一向攻四分,悔六分,外家功夫裡少有狠毒陰招,若非情況危急或遇上世仇及罪大惡極之人,他不會以劍致其死命,更何況還要留活口,因此只點了重穴。
“你們是什麼人?”展昭提劍虛指一紫袍人的咽喉,冷聲問道。
“要殺就殺,還怕你不成?有種留下萬兒來,好叫老子死得明白。”
狄春近前說道:“要說你不認識我們,騙誰呢?一路行來都沒事,剛在縣令那裡亮身份殺手就來了,你們多半是百鬼門的人。”
紫袍人大驚失色:“你怎麼會知道百鬼門?”
忽然,山丘後“蕭蕭”的馬鳴聲遠遠傳來,展昭收劍躍到坡側查看,就見兩個紫袍人偷了他們的馬疾馳下山,而身後立刻傳來利器破空之聲,展昭回身幫忙,擋開射到鴿籠邊的幾枚暗器。只見左側的樹梢微微搖曳,襲擊者已走遠,再看地上的殺手,均是咽喉中毒針,氣絕身亡。
展昭暗歎:“須臾便滅口七人,連發兩輪暗器,好厲害的漫天花雨手法。
”
因爲不方便牽著馬匹爬上山丘才把它們拴在下面的平地上,卻讓賊人鑽了空子。紫袍人身上沒有任何身份憑證,只有作爲殺手的武器和尋常的火石、火絨等物品。二人正尋思下一步的行動,忽見籠裡的兩隻鴿子撲扇雙翅,在籠裡打轉,慢慢地倒下抽搐,就此不動了,然而狄府養的那隻活得好好的。
狄春大爲驚異,忙把死鴿子拿出籠子,檢查一遍,沒中暗器。“怪了,好端端的怎麼就死了?”
展昭不語,揮劍將死鴿劈成兩半再看,內臟和血中隱隱浮現出青色。“應該是中毒了。”
狄春尋思:“到底是誰幹的?三隻鴿子喂同樣的食料,爲什麼那隻沒事?”
展昭則說:“他們分成三路人馬出擊,看來先前早有準備,還好你沒把縣誌帶在馬身上。”
【城郊】
“狗有反應了,說不定就在附近,大家分散開找。”牽獵犬的頭領對一干手下大嚷。
衆人在林木中來回逡巡,握著刀翻找灌木叢,獵犬低頭在地上聞,帶頭領兜圈子,最終在一個滿枝是刺的黃荊叢邊停下,汪汪輕吠兩聲。頭領見到叢中露出的青色衣角,冷笑道:“賤人,你不怕刺毀了你的狐媚臉嗎?出來!”
一個手下不等頭領指揮,持刀砍開黃荊叢,揪起窩在裡面的青衫女子,不想一拉就倒,正驚疑不定時,一個東西從天而降,砸向圍觀的衆殺手,頭領反應快,當先縱開,手下未能倖免,兩個人被砸中。而倒下的青衫女子面龐發黑,身體僵硬,已死去多時。
女屍手腕上拴著一個細細的黑線,黑線連在砸下來的陶罐上,陶罐裡裝滿毒液,未封口,置於黃荊叢邊的樹杈上,移動屍體,勢必牽動陶罐,在樹下的人難以倖免。果真,躲得慢的兩個沾上毒液,頓時慘叫連連,摔倒在地,碰到女屍肩頭的那人的掌心被戳了一枚小針。
“賤人!”頭領憤憤罵道,“她故意加重身上的氣味,把身上的藥味重的東西都留下,設好陷阱引我們過來,自己換衣服跑了。”
“老大,人跑遠了,前面又是山林,我們還繼續追嗎?”
“廢話,當然要追!你有幾條命去違背上頭下的命令?”頭領氣得上火,忽聽灰狗朝一棵苦蒹樹齜牙嗚嗚恫嚇,擡頭順著灰狗看的方向瞟一眼,他知道灰狗的反應是發現異物的信號,氣惱之際沒多想,沒準是一隻野鳥,於是又抽出鞭子拿狗撒氣,狗的一簇簇灰毛被帶起,飛散開來,“沒用的東西,找打!”
聞氣味找到人,發現苦蒹樹後有異狀,灰狗正要搖頭擺尾向主人討賞,沒成想又挨鞭子。以它的智商是看不懂柳仙設下的圈套的,它只認氣味不認人,再說它不認識什麼柳仙,聽不懂複雜的人話,更不理解主人無端發火的緣由。在遍體鱗傷後,它跳著身死命往後掙,無奈有鐵鏈拴著徒勞無功,反而被頭領踹在肚子上。俗話說狗急跳牆,連番受虐,它忍無可忍地屈後腿伸直前腿,撲向頭領,大口一張咬住他牽鐵鏈的左手,頭領痛得放手,踢開灰狗,更加著惱:“畜生,你找死!”
灰狗掙脫束縛,向林外奔去,頭領覺得還是應該查明灰狗恫嚇的異物,以防萬一。靈機一動,衝身邊的四個殺手使眼色,指指那棵苦蒹樹,這簡短利落的眼色和手勢在外人看來就是不經意間的動作。頭領微微一笑,假裝去追發瘋的灰狗,剩餘四名殺手緊隨其後。
須臾,除去在林中著道的三個人,九個人並沒有理會黑狗,而是將苦蒹樹團團圍住,盯著蹲在枝杈上的人,頭領喝道:“誰鬼鬼祟祟地不敢見人?滾下來!”
樹杈中慢慢立起一個人,正是元芳。一路跟蹤,疲累自不用說,原本相安無事,可跟到這片林子,要躍上苦蒹樹觀察這夥殺手的動向時,陡覺氣息不順,落在樹上的剎那使力稍重,踩得樹枝微微搖曳,這動靜微乎其微,殺手們都沒有發現,只有那條機敏的灰狗看見了,元芳萬萬沒想到,一世英名竟毀在一條狗上。
手下甲擡刀上指,問道:“你是誰?”
頭領白了他一眼:“管他是誰,抓住一問就知道了,你們兩個上!”
元芳並不急著下去,安穩地待在三丈來高的樹上,他們想要羣起而攻大有難度,反倒利於自己逐個擊破。不等兩個殺手站到樹上,元芳滑到枝頭,借枝杈的彈力騰起身,轉過一條優美的弧線後凌空下擊,旋身舞劍,僅一招就把兩個殺手齊齊掃落下去,劍尖輕點樹幹,借力翻正身子,徐徐飄落到樹梢,恍惚間,宛若天神降世。
“奶奶的,”頭領看出厲害,“你鐵了心不下來了是吧?你們四個上。”
元芳剛纔的出手已經徹底壓下這夥人的狂傲之心,四人對望一眼,達成默契,兩人攻下盤,兩人取上頭。元芳冷冷一哂,雙足勾住椏杈使出倒掛金鉤的絕技,在身子將垂未垂之際挺劍刺中飛到中途的一個殺手,就著屍體當武器朝旁邊的人撞過去,而攻上盤的人招式全然落空,無法借力變招,只好落到旁邊的樹上。
樹下的兩名殺手主動上樹搶攻,殊不防元芳使過倒掛金鉤的絕技後,頭下腳上倒著身溜下樹,順勢飛劍劃開樹下仰著脖子觀戰的殺手的喉嚨,這才翻身落地。
連上頭領,轉眼就折損五個,剩四個人,他們這才意識到遇上了高手,不自禁地往後小退幾步。頭領揚手擲出一把東西,落地即升騰起陣陣濃煙,周邊頓時烏煙瘴氣,辨物不清。頭領用完了所有***,生恐這個煞星發現逃跑的方向後追上來。
元芳飛身躲開後,頭領已經沒影兒了,於是直截了當地進攻樹下沒來得及撤的殺手,頭領獨自逃命,殺手們驚慌之下破綻百出,很快倒在劍下。回到樹上解決兩個,但還是有兩個趁他們打鬥之際逃了。
面對兩個活口,元芳眼裡寒芒四射,盯得殺手直哆嗦,當冰冷的劍尖嵌入頸部的軟肉時,他們更加語無倫次。“大…大俠,我…我們和你無冤無仇,手下留情…這一切都是老大逼我們做的…”
“少廢話,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四天前,我們…跟著老大找一個叫柳仙的女人,晃悠了幾天,結果你也看到了。”
“你們屬於百鬼門吧。”
“這…我聽老大說過,我們算不上百鬼門的人,僅是拿錢做事,我們的老大才是百鬼門的人…門主是黑道中的元老級人物,和許多匪首霸主過從甚密,然而這個組織的具體方位和組織結構卻沒多少人知道,百鬼門對一般江湖人而言,只是一個虛無的傳說。”
再問幾句,元芳大失所望,這小嘍羅知道的還沒他的多,也許,他們沒說實話。手上使力,了結其中一個,染血的劍尖轉到另一個身上,那人駭得半死:“真…真的,我們知道的就這麼多…”
元芳淡淡地說:“走吧,再讓我撞見你幹壞事小心腦袋。”殺手如逢大赦,生怕元芳改變主意,爬起來,顧不得劍傷,鑽進樹叢。
元芳正打算跟蹤逃竄的殺手,忽然發現那隻從頭領手裡逃出來的灰狗沒有跑遠,鐵鏈末梢的疙瘩卡在石縫裡,狗越掙卡得越緊,飢餓之際只能有氣無力地趴在草叢裡,眼珠直勾勾地望著頭領離去的方向。按說它是毀了自己跟蹤計劃的罪魁禍首,但此時元芳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與其跟蹤剛纔放走的小嘍羅,還不如跟著灰狗找到頭領,狗的聽覺不亞於武林高手,靈敏的嗅覺更不是人所能比的。
元芳收劍走過去,思索著讓這條狗乖乖聽他使喚的辦法。走近才發現,這狗瘦得皮包骨,身上鞭傷累累,鮮血長流,那條粗而長的鐵鏈似乎隨時都能把它拖垮。跟蹤了一路,只看見頭領餵了它一把面渣,沒少遭頭領毒打。
見有人過來,灰狗伸直前爪,齜著獠牙嗚嗚叫,卻無力起身。元芳從包袱裡取出一個麪餅,灰狗黑溜溜的眼珠立即大放異彩,饞得滴下口涎。掰下一小塊
扔到它面前,灰狗叼住,一口吞下肚,意猶未盡地添著鼻脣,仰頭望著剩下的麪餅。小塊小塊地喂,它很快就把碟子大的麪餅吃個乾淨,連掉在地上的碎渣也不放過。
過得片刻,灰狗恢復了幾分力氣,站起身,衝元芳友好地搖搖尾巴,隨即扭著脖子往後掙,用獠牙咬鐵鏈,又眼巴巴地望著元芳,似乎在乞求他幫忙。元芳微微一笑,拔劍斬斷卡在石縫中的那截,把末端握在手中,牽住灰狗,領著它到頭領待過的地方。
灰狗在草葉間嗅了嗅,便循著氣味向林子裡走去,元芳快步跟上,暗想以這個法子一定能找到頭領,說不定還會有更大的收穫,也不枉灰狗把他僅剩的乾糧吃得精光。穿過林子,兜了一個大圈,轉到城中時,已經到了下午。城中人雜,盡是平地,不比草木茂盛容易留下氣味的郊外,過得一個時辰,在一棟廢棄的宅院找到頭領,他已經變成一具屍體,查看死因,卻是頭領自己的刀由腹部斜插進胸腔,一刀斃命,周圍無半點打鬥的痕跡,頭領又雙手握刀柄,像極了自殺,不過這瞞不過元芳的眼睛,從先前交戰的情形看,頭領貪生畏死,暴躁狂妄,不會無端自殺,那就是他會見上峰時因任務失敗被殺,能將就頭領的刀殺人,此人的武功定然高出頭領幾倍。頭領衣衫凌亂,顯然那些有用的物件都被搜刮一空。元芳輕輕一嘆,線索就這樣斷了。
灰狗蹲坐在地,瞅著昔日的主人,低吠兩聲,似乎在歡慶擺脫魔爪。元芳不由得心生感慨,揮劍削落勒在它頸上的項圈,讓它重獲自由,而後離開廢宅,到攤鋪上買一些乾糧,出城。元芳現在只想找個清淨的地方休息一晚,連日奔波,無片刻安寧,身心具疲,城中乃是非之地,引來衆人矚目,那可就大大不妙了。然而灰狗一直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驅趕了兩次它才悻悻離開。
【……】
“刺殺狄春的任務失敗了,在他們的馬上沒有找到縣誌。”聲音沉得可怖。
“一個小廝都對付不了,讓那些飯桶回家種地得了。”
“我提醒過你,狄仁傑不是一個胡亂下子的人,他知道夏州的水有多深,怎麼可能只讓一個小廝來打頭陣,你大咧咧地派幾個莽漢就去了,要不是我帶人隨後尾隨,你的老底早被揭穿了。”
“是誰?李元芳沒在狄仁傑身邊啊…”
“不知道,是個硬點子,不好對付。近日風聲緊,管好你的人,少出來添亂,讓那老傢伙發覺,我可救不了你。”
【山林】
天色迷濛,蒼鬱的林木散發著清新的氣息,婉轉的鳥語如躍動的風鈴,讓人心舒意愜。山林淨秀出塵,比之俗惡的市井塵雜,自然別有一番情趣。
元芳靜靜倚坐在樹邊,清癯的面容恬淡之極,無喜無憂,似乎渾身的傷痛和此時的境遇都已消於無形。好久沒享受過片刻的清淨了,這種感覺在磚石木柱堆砌的房子中是感受不到的。不過,左側的窸窣聲使元芳放鬆的神經緊繃起來,眸中重現冷色,凝目一看,一個小腦袋從草窠裡探出來,正是那條灰狗,它搖頭擺尾地跑過來,蹭到元芳身邊。
“你怎麼又跟來了?”
狗沒法回答,只是把尾巴搖成一團花,雙耳縮下,貼在腦後,在元芳眼前轉來轉去。元芳心想:“莫非這條狗吃順嘴了,來貪便宜?還是它的主人死了,想找新的?”想完下意識護緊身前的包袱,站起身來,不管它是什麼意圖,對他都不是什麼好事,目前自身難保,哪有功夫和一條瘦狗糾纏,拔劍厲聲威嚇,試圖把它唬走。灰狗果真停止撒歡的動作,夾起尾巴退到一邊,蹲坐在地,卻不離開,直到元芳揮劍削斷一棵
小樹,它才驚退幾步,鑽入樹叢中。
終於清淨了,元芳鬆口氣,尋一棵枝杈密集的樹,躍上去,倚坐在枝杈間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久,元芳被汪汪的犬吠聲吵醒,此時已入夜,探頭下望,只看到一雙綠幽幽的眼睛,天,灰狗又回來了,元芳不想搭理它,它索性沒完沒了地叫喚…
元芳忍無可忍地下樹,點亮火折,只見灰狗叼著一隻肥大的草兔,半帶炫耀半帶取寵的意思,把草兔拋在元芳腳邊。元芳算是明白了,頭領提過,灰狗是獵犬,它這是捕獲獵物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博人歡心,否則對一條飢餓的瘦狗來說,剛到口的草兔是極大的誘惑,巴不得幾口吞入腹中。
不計它看穿自己藏身之處的前嫌,念它可憐救它一回,居然救出毛病了,要是走到哪兒身後都跟著一條形貌獨特的瘦狗,那景象該有多奇異……不過元芳轉念一想,這狗是百鬼門的殺手養的,頭領特意帶它來找那個柳仙,它也許認識一些人物,說不定是個幫手。轉看那隻鮮血未乾的草兔,不自禁咽口唾沫,好久沒開葷了…
只有一點想不通,狗聽不懂人話,這隻能算自言自語:“你爲什麼非得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