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亥時】
元芳歇在房中,思緒萬千,疑慮和緊張之情在糾連不斷,當然,還摻雜了幾分甜蜜。
門外忽然傳來的疾呼打斷了思路:“元芳,快開門,東西要掉了…”
元芳聽出瞭如燕的聲音,忙過去開門,只見如燕左肩挎個大包袱,右肩挎個小包袱,雙手擡托盤,手腕上掛著一包奇怪的東西,而大包袱的一角已經鬆開,看來隨時都可能散了。元芳顧不得驚奇,幫著她把包袱解下來,接過托盤擡進屋裡。如燕進來關上門,把身上的東西卸下後,倒杯水潤潤喉,微微喘息著。
元芳憐惜地說:“這麼多東西,怎麼不找個人幫你拿?不過,你大包小包地搬來這麼多,一定有什麼主意了,我先打開看看。”說著要動手解包袱。
如燕忙拉住他:“你急什麼,待會兒會給你一個驚喜,現在你要先換藥喝藥,不管怎麼說治傷要緊。”
兩人一起動手換藥,所幸傷口開始結疤了,腿上的傷也不再滲血。如燕盯著元芳皺眉喝下一碗藥才放心,隨即取出一塊黑布:“爲防止你偷看,我必須把你的眼睛蒙上。”
元芳退一步,理直氣壯地說:“矇眼睛幹什麼?早看和晚看有什麼分別?”
如燕氣結,一跺腳,拎起包袱就走:“你真是棒槌,一點情趣都沒有,現在我改主意了,偏不給你看。”
元芳忙攔著她,語氣也軟了:“那好,就依你吧。你好歹把東西搬來了,總不能讓你白乾一場。”
如燕笑著蒙上元芳的眼睛:“這纔像話嘛,現在你老實地站著不要動,更不許揭開黑布。”
元芳依言站著,感覺到如燕褪下了自己的藍花外袍,隨之聞到飄來的一陣淡淡的少女體香,不由得心跳加速,猜測她的用意,等到她又幫自己把衣袍穿回來時鬆一口氣。站了半晌,只聽見她翻找包裹和在屋內走動的輕微的腳步聲。正心急難耐時她才說:“現在你可以看了。”
元芳迫不及待地揭開黑布,眼前一亮,只見她身穿鮮紅的新娘喜服,嬌羞地低頭輕笑,牆邊加點了十幾支紅燭,她的一身喜服在紅燭的輝映下燦然生光,人更是亮麗脫俗。轉看自己,才發現她剛纔換的是新郎喜服。
元芳木訥地站了半天,才悄然移開目光小聲問道:“如燕,這是要做什麼?不是後天的申時才……”
“這我知道,今晚只是讓你試試衣服合不合身嘛。我今早去永濟綢布莊看了,那有不少現成的喜服,我挑兩件尺寸差不多的,讓他們在細節上做了些改動。叔父雖然身爲宰相,到底比不了那些貪官豪富,他又生性節儉,我們的事更應該從簡。最重要的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辦得風不風光都無所謂。”
元芳心中感動,卻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乾站著。
如燕緩步移身,悄然靠近,從頸上取下一個貼身佩戴的小香囊遞過去:“元芳,這是我娘留下的遺物,我一直帶在身上,今天就把它交給你保管,不許你弄丟了。”香囊上繡的彩紋雖然褪色了,邊緣的紅須線也參差不齊,仍不失精緻玲玲。
元芳接過,忽然想起自己也有隨身之物,才取出珍藏的半塊白玉:“我也有父親的遺物,那我們就算作交換吧,只不過這玉只有半塊了。”
如燕一把搶過去:“只要是你給的,我都喜歡……元芳,你都站了半天了,快過去坐著。”
元芳點點頭,哪知剛邁了兩步身體一踉蹌,如燕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元芳,怎麼了?”元芳輕輕一笑:“沒事,可能是老閒在房裡,連走路都不會了。”
如燕由喜轉憂,眼中蓄淚,忘情地抱住他:“我最怕你受傷,更擔心見不到你,叔父也需要你,所以就算爲了我們,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元芳也順勢摟住她,輕拍她的肩:“放心吧,我真的沒事,過一兩天就全好了。”兩人一時心神激盪,感受著彼此身上的暖意。沒有甜言蜜語,沒有山盟海誓,有的只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慰藉,一個清淡隨意的動作,依然勝過豪言壯語……
然而,“吱”的開門聲驚得兩人像被燙著似的倏然分開,轉頭向門口張望,一看之下雙雙紅透了臉,呆在原地,只見狄公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元芳,我記得皇帝說兩日後才舉行婚禮,怎麼這麼猴急,這會兒就進洞房了?”
兩人慌手慌腳地把喜服脫下來,聽狄公此言,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元芳忙解釋:“是這樣,我們只是試試衣服,沒做別的……大人,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元芳本想岔開話題,誰知他非得摻進去:“沒事就不能來了?我見你房間這邊亮得很,好奇之下過來看看。再說,好事將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如燕後悔剛纔沒拴門的同時又氣呼呼地說:“叔父,你真是的,每次進來都不敲門。”
狄公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如燕,你曾經做過蛇靈六大蛇首,元芳的武功更是頂尖之屬,怎麼會聽不到我一個老頭子的腳步聲?還用得著敲門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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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夜】
明天就該成親了,真的高興嗎?她有了妻子的名份,勢必要被終身牽絆,再無回頭的餘地。不知何故,各處傷口又火燒火燎地疼,再無半刻停歇,這樣的身體狀況,怎麼走接下來的路,給如燕一點慰藉?心裡更是忐忑不安,因爲有太多的疑問沒有解開,如芒在背,無論如何都不踏實。
不知如燕是否睡了,這段時間,都是她天天往自己的屋裡跑,幾乎沒去看過她,或許今晚該去一趟了。
走到如燕的閨房,一片死寂,房門緊閉,屋內也沒有燭光透出。敲了幾下門:“如燕,你在嗎?”裡面一個陌生的女聲應道:“我正要去找你,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
元芳驚詫之際房門打開,那人雖然是如燕的面容衣著,卻滿面的陰冷之色。鏈子刀隨之架上她的脖頸:“你是誰?”
女子很乾脆地扯下臉上的面具:“你的未婚妻已經被帶到長草坪,出了西城順官道直走三裡就是,最好不要讓我告訴你前因後果,等說清楚她的死期也就到了。只能是你一個人去,當然,你可以懷疑我的話,選擇不去。”
元芳點了女子的昏睡穴,把她留在房間裡,按現在的狀況,押她一起去只會耽誤功夫。心中焦急不已,很顯然,這是請君入甕,縱使如此,依然要去救人,義無反顧,別無選擇。府中還有展昭這個高手在,不至於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計,陷大人於險境之中。
想到此處,元芳回房帶上幽蘭劍和良弓羽箭,趕到西城,城門早就關閉了,只能翻城牆,躍到城牆的一半高時忽然氣力不濟,元芳暗罵一句該死的傷,不敢怠慢,抽刀將刀頭射進上方的牆,再次借力攀上城頭。不理會被驚動的巡城士兵大呼小叫,直接一縱而下。落到實地,左腿劇痛鑽心使不上力,無法借巧勁緩去下墜的勢頭,頓時摔跌在地。來不及緩一口氣,因爲城頭上的護城軍官正召集弓箭手防禦,撐身站起來,顧不得身上的傷痛,腳步踉蹌地朝女子所說的地點趕去。
順官道趕了大約三里路,轉進側旁的羊腸小道,再走一里多地就是長草坪。長草坪大概有一畝地那麼大,邊緣是樹林,到了春夏之際,野草過膝,茂盛無比,有不少是喂牛馬的好草料,白天常有人來割草蓄牧,晚上自然空曠無人。
元芳謹慎地持刀走進,留心長草中的動靜。能清晰地感覺到此處濃重的殺氣,夜風習習,長草萋萋,更增肅殺之感。走到了草地正中央,等了半晌,對方依然沒有動靜,元芳又急又怒,提氣喝道:“我已經按約趕來,何必再藏頭露尾?放了如燕,有什麼條件儘管提!”
話音未落,寶劍輕嘯如龍吟,閃電般地襲至身後,挾風裹勢,當頭罩下。元芳縮身移步,鏈子刀的招式醞釀已久,就在此時發揮效用,格偏了刺來的一劍,虎口卻震得發麻,沒想到對方的功力如此強橫,而自己有傷在身,只怕難有取勝的把握。
交了一劍後元芳自然轉身和對手打了照面,不看則已,一看則像晴天炸起霹靂,驚得他呆在原地:此人正是師父木林森,原本慈和的面容變得殺氣騰騰,眼中如砌玄冰,寒光暴射,盛氣凌人。元芳腦中只閃出了一個問題:是師父帶走了如燕?還來不及問爲什麼,木林森的劍尖掃過元芳的幾處穴道後,掌風已經間不容髮地拍到胸口,高手相爭豈能疏神,元芳還來不及退避就捱了一掌,身體凌空飛起,像斷了線的風箏,摔進四丈外的草叢裡,滾了三轉才停住,然而落地時卻像被人輕輕放下一般,並沒有重重砸在地上。
正疑惑不解時,耳邊傳來一聲熟悉而淒厲的驚叫:“元芳……”隨即感覺被人扶著坐起,睜眼一看,眼前的人正是如燕,皎潔的月光下只見她淚如雨下,幾乎哭得聲嘶力竭,看樣子沒受傷。想開口安慰一句卻驚覺天突、任脈和啞穴被點,根本說不出話來,嘴角反而溢出一股鮮血,內息則散亂如沙,無法凝聚,以致全身麻木,動彈不得。令元芳疑惑的是生受一掌後胸口除了窒悶並沒有預想中的劇痛和內傷,只是師父將自己震出去而已,而如燕的出現更令他不解。
如燕忽然放開元芳抓起鏈子刀站起,擋在元芳面前,怒視慢慢靠近的木林森。
木林森冷冷地問:“你是他的什麼人?”
如燕堅定地答:“我是他的妻子,要動他先過我這關。”
木林森神色微變又很快恢復冷酷:“帶上他離開這裡,不要妨礙我的事,再糾纏休怪我手不容情。”
如燕驚愕地看著木林森,轉念一想,能走最好,只要能救元芳犯不著和他硬拼。於是扶起元芳離開長草坪,走了一里路。元芳靠在如燕身上亦步亦趨地往前挪,完全由不得自己,幾乎是被拖著走的。師父究竟是怎麼回事?現在只想回去看看,解除心中的疑惑。孰料各處傷口忽然像被烙鐵燙了一樣莫名地炙痛起來,劇痛隨之傳遍全身,撕心裂肺,元芳再也支撐不住,吐出一口黑血,摔跌下去。
如燕猝不及防也被帶倒在地,見元芳雙目緊閉、人事不知頓時嚇得六神無主,就在這時,一個人扶起如燕:“顯兒,沒事吧?”這人正是武允中。
如燕甩開他:“走開!我沒空理你,轉告上峰,今晚的任務我不參加了,我要救元芳。”
如燕說著又去扶元芳,武允中勸道:“你仔細看看,他面色發青,肯定是在剛纔中了那老傢伙的毒,只有解決標靶拿到解藥才能救人。你想想李元芳剛纔說的話,他是爲救你纔來的,一定是那老傢伙使詭計騙李元芳來,偷襲他,認定他中掌之後活不了了,又知道內衛馬上會趕來,纔不想多糾纏,因此放你們走,好實行他的下一步計劃。你要是接著耽擱,明天就做不成新娘了。再說,你的上峰是皇帝,不是你隨隨便便就能敷衍的,殺不了他,我們都得死。按計劃剛纔你實在不該出現,好在木林森沒發現你的真實身份,應該不礙事。”
如燕解下元芳背後的弓箭,扶他躺正,把鏈子刀收到他腰後,嬌俏靈秀的面龐上又浮現出蛇首蘇顯兒的狠戾之色,武允中則補充說:“無影已經過去了,和他會合,按計劃行事,不要衝動。”
如燕不等他說完,匆匆過去。武允中冷冷一笑,拖著元芳遠遠跟在後面,來到草地邊的一棵矮樹旁。元芳剛纔只是毒發吐血,迷糊了一陣,依稀聽到如燕和武允中的對話又陡然驚醒,腦海中一片混亂,全然忘了渾身的不適感。等到被弄到樹幹邊靠著時,纔看清了眼前人,正是那個在御前和自己比試的武允中。
武允中瞥一眼遠處的木林森:“清醒一點好好看戲吧,這出絕對比御宴精彩。”說完冷笑數聲才離開。
元芳苦澀地一笑,潛藏了很久的真相一點點浮出水面,謎底就以這種方式揭開嗎?誰纔是真正的幕後黑手?凝望著木林森,似乎很近,實則又遙不可及,師父就是一個從未解開過的謎,但願謎底不要讓自己太失望。
一個戴頭罩的黑氅人由遠及近,像幽靈一樣飄飄忽忽地來到木林森對面,因爲他的出現,似乎讓清冷的月光都化爲了冰霜,聲音難辨雌雄,讓人沒有真實感:“找了這麼多年你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我了,不想說點什麼嗎?”
木林森緊握劍柄,肅容道:“要說起來話就長了,你要不是女皇手下的內衛統領,也不可能躲到現在。無影,這個名字挺適合你。”
“所以你纔會用這麼獨特的方法逼我出來?你自認爲很高明嗎?”
“只要能殺你,有何不可?既然你出來領死,我不會動女皇。”
“我不是一個喜歡找死的人,在你動手前,你有必要見兩個人。”無影擊掌後,兩個內衛押著兩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人過來,“女的你剛纔見過了,這男的想必是你的江湖朋友朱子洪吧。聽說你不喜歡傷及無辜,只要你把皇帝交出來,他們就沒事了。”
木林森爽快地答應:“沒問題。雖然女皇很可能就是指使你的人,但她關係到天下大局,我更不想摻和到你們那爾虞我詐的政治圈子裡,倒是可以除去你這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卑劣之徒。至於抓無辜百姓威脅人的伎倆,你們還用得少嗎?反正我幾乎習慣了。”木林森說完從左近的草叢裡拉起一個老婦人,解開她身上的穴道。元芳一看大驚失色,身穿明黃龍袍的,除了女皇還有誰?而那一男一女兩個人質,女的就是如燕,不由得屏息斂氣,緊張地看下去,早就忘了自己身中劇毒,更沒去思考到底是怎麼中毒的,只是猜測著他們下一步的行動。
人質移步交換位置,女皇朝無影走去,如燕和朱子洪被推了一把,來到木林森身側。木林森揮劍斬斷他們身上的繩索,頭也不回,只留意著無影的一舉一動:“你們趕快離開,免得遭池魚之殃。”
無影突然揮出袖中刀,劃開身旁女皇的喉嚨,心裡竊笑,這總該讓你驚詫分神了吧。
木林森身後的兩人得到此暗示,動手了。朱子洪迅速掏出一個小瓷罐,開蓋將罐裡的毒液潑向木林森。如燕的手已經摸到無影針發射盒的機括,卻遲疑了一瞬,心想:“他爲什麼要救我?武允中爲什麼向無影推薦我執行這苦肉計?他爲什麼要傷元芳?”想到元芳,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救他,舍什麼都值。而作爲一名殺手,根本沒有餘暇去思考上峰下達的任務是否合理。如燕咬牙按下機括,盒中所有的無影針閃著寒光,如飛蝗般撲向木林森。
變生倉促,友情與陰謀,真相與信仰在一瞬間被激得粉碎,混攪在一處,分不出美醜善惡…木林森滯緩了片刻,身體疾向前撲,避過一部分暗器,挽出數個劍花後貼地滑出丈許才翻身站起,寶劍橫亙在身前。雖然身法很快,與發暗器的人的距離終究是太近了,劍能格擋金屬暗器,而毒水是液體,正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碰上勢必濺成細碎的水滴,倉促之下哪能盡數擋下?背上還是中了幾枚無影針,頸邊沾上些許毒水。而射空的無影針則飛向無影和兩名內衛,無影猜到這種情形,早就躲得老遠,任由兩名內衛中針。如燕和朱子洪出手後則迅速後躍,以防木林森暴起傷人。
無影哈哈一笑:“怎麼樣?木林森,你的夢該醒了。毫不費力地就能從戒備森嚴的上陽宮劫走皇帝,你不覺得太順利了嗎?”
木林森犀利的目光射到朱子洪身上,語氣悲憤:“二十年前我救了你的全家,與你傾心相交,每次到洛陽我必定會去你家敘舊,指點你的功夫,想不到是我瞎了眼。看來,你所謂的託朋友打聽到的消息是他們告訴你的,我已經承諾過這事不會牽連到你頭上,你爲什麼要和他們狼狽爲奸?”
朱子洪面無表情:“我兩年前被髮展爲內衛的線人,只要提供了有用的消息就能得到一筆錢財,消息涉及面越廣錢越多。你也知道,我退出江湖紛爭後只是神都城裡的一個平頭百姓,靠在客棧裡當夥計來養活妻兒老母,這能掙幾個錢?提供消息賺的錢就不一樣了,不是誰都有這樣的運氣。七天前你來找到我,問託我打聽的事怎麼樣了,我自然把你來的消息以及我們的關係告訴我的上峰,這次我得到的錢比以前加起來的還要多,上峰告訴我,你打聽的那個年過六旬、內力陰寒,用四棱短劍做武器的不是江湖人物,而是內衛的統領,那可是皇帝的人,和皇帝作對只有死路一條,我還有家人,自然不能跟你趟渾水,如果這次的計劃成功,我還能入朝爲官。識時務者爲俊傑,你也不要和他們作對了。”
無影冷笑著接續道:“這個世上,知道我的人太少了,人人都以爲內衛閣領是內衛府的鳳凰,那不過是對外做做樣子,讓那個女人領著人乾點其他雜事而已。再說,朱子洪一個小人物,哪有這麼大的神通打聽得到內衛的事,你不瞭解內衛,所以你只能吃啞巴虧。你知道了仇人的身份,卻苦尋無果,纔想出了利用皇帝逼我出來的辦法。我在自暴身份後,還不能確定你要採取什麼措施,只能稟報皇帝,建議她先避風頭,讓替身坐在龍椅上掩人耳目。畢竟我是皇帝的人,你很可能認爲是她指使的而直接找她報仇。我們準備了好幾種應對你的方案,不管你怎麼做,結果都一樣。”
木林森仰頭望月,神情悽愴:“世態炎涼,是非顛倒,我真的無話可說了。你們曾留書說只要交出《青龍集》就能放了我的兩個兒子,這麼久了你們都沒動作,他們應該不在人世了吧。我很奇怪,你們爲什麼不用易容術這種卑鄙的伎倆來逼我交出《青龍集》?”
“其實他們在當年自知無活路,大概也猜到了我們要用他們脅迫你交東西的念頭,自毀容貌後拼死頑抗,而易容需要有參照的面容才能做得逼真,做不到這點我們不能冒險,只能帶走他們的屍體,拋出一個含糊的條件,讓你心存忌憚。”
木林森深吸一口氣:“現在,真沒什麼可牽掛的了。要是你不死,還真是天理難容。”
無影桀桀怪笑,像被踩著脖子的公雞:“到了這個時候還大言不慚,你不會天真地認爲我只帶了兩個人吧,我從來都不介意以多勝少。”
無影說話時兩個領頭的帶著二十個內衛趕到,整齊劃一地排列在後,每個人都頭戴黑罩,身穿黑衣,像地獄使者一樣,隨時準備著取人性命。無影舉起手中的四棱短劍,那是形狀奇特的劍,像一柄劍垂直楔入另一柄劍的劍身,合二爲一而成,由此有四道劍刃。無影打量手裡泛著藍光的武器:“當年我人手不夠,迫不得已才親自出手,差點在你的劍下做鬼,還被你記住了我的內力特徵和獨門武器,現在,終於等到滅你的機會了。你還有什麼遺言嗎?”
木林森冷笑:“你這算是拖延時間好讓我身上的毒性發作嗎?”
“當然,我挑的都是你比較感興趣的話題,這樣你才能好奇地往下聽。我說的都是事實,你纔不會覺得這是廢話。我沒有揭自己老底的嗜好,除非有特殊的原因。忘了說一點,皇帝替身的龍袍上也浸過無色無味的毒,不過這種毒的藥性比較慢,這樣才能保證替身活到你動手的時候。另外,也讓你死得瞑目,皇帝的替身就是站在那邊的女孩子如燕易容的,簡直逼真到真假難辨,她也是內衛,而你是在給自己掘墓,救了最不該救的兩個人,連我都有點可憐你了。要知道,內衛最厲害的不是武功,一樣能置你於死地。”
木林森殺氣騰騰的目光逼視過去,如燕渾身一顫,連忙低下頭。木林森再轉頭時殺氣更濃,手中寶劍精光大熾,灰色的寬袍無風自動,像一隻從萬丈高空下墜撲食的餓鷹,挾裹著毀天滅地似的慘烈威勢,劍影洶涌如潮,撲到無影身側,積蓄了二十餘年的恨,就在這一劍之中。
無影暴退丈許,舉四棱劍格擋,兩個領頭的和朱子洪忙加入戰團,攻向木林森。一時間重重黑影圍住一團灰白,在月下翻飛如狂風中的巨浪,席捲空曠的草地。
一番逆轉乾坤的變故,元芳震驚之極,快速推敲著:“似乎是師父和無影有家門深仇,用皇帝引出無影報仇。而他沒想到我會來,才突然發起襲擊,暗中點穴制住我,又假意出手相傷,實則是不讓我摻入他的復仇計劃中,更重要的是掩人耳目,如果師徒關係被揭露,由內衛傳到皇帝那兒,以她的性格,我會被列入同謀的名單中,大人也可能被牽連。師父剛纔點穴出手並不重,一柱香後就能自行解開,他的用意再明顯不過,要我離開,不要管他的事。”
元芳望一眼圍斗的幾人,那用鋸齒刀的自然是武允中,他的功力勝過了無影,朱子洪的功夫和如燕差不多,剩下那個無蹤也是用四棱劍,招式內力和無影如出一轍,不相上下,他們兩個最擅長的還是輕功。五人出招很快,二十個庸手根本插不進去,只有圍觀的份,顯然是想等到雙方拼得力竭了,動作慢下來纔上去撿便宜。
再看木林森,劍光霍霍,在四人的刀劍中穿梭。掌中的寶劍泛著淺淡的綠光,劍身上鐫刻著一條盤旋升雲的青龍,打造得栩栩如生,利爪似鉤,張口賁須,在寶劍舞動之下似乎隨時會駕雲騰飛,一口咬上對手的喉嚨。然而青龍劍已經兩次劃過無影的前胸,卻只見破裂的布條飄飛卻不見鮮血噴出,很顯然,這些人都穿了護身的軟甲,被青龍劍刺中最多禁不住木林森內力的震盪身受內傷,被逼退幾步,就算軟甲被劃破,也卸了不少力道。木林森揮出兩劍沒能重傷無影,意識到了他們穿著軟甲,能攻擊的部位只有通過試探了,畢竟要分走一部分內力遏制劇毒,青龍劍威力有限,想硬碰硬地劃開軟甲不是長久之計。
無影施展輕功左躲右閃,氣喘吁吁,根本攻不了幾招,只見木林森鬚髮飄飛,雙眼通紅,像一隻暴怒的獅子,追著自己捨命搶攻,要不是還有幾個人牽制,早就屍橫當地了。不過,狂催內力更易激發毒性,如今久耗克敵纔是上上之計,拖到他劇毒發揮作用時才能輕而易舉地殺他。然而木林森釋出畢生功力,威勢非同小可,又使出不要命的打法,想勝也不是易事。正焦躁時忽見如燕魂不守舍地站在一邊握刀觀望,不由得大怒:“無心,傻愣著幹什麼?過來幫忙!”
剛喊出一句,青龍劍已經像毒蛇一樣游到身前,距咽喉不過一尺,無影奮力持四棱劍打偏,急退兩步。武允中也插了一句:“完不成任務,你永遠都不可能擺脫鐵定的身份!”
如燕回過神來,剛纔聽他們的說法,覺得另有隱情,而武允中的提醒,則讓她想起皇帝的承諾:完成這個任務,她就可以擺脫內衛的身份,做一個普通女子,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明天就要成親了,這真是一個可笑的夢嗎?這兩天來短暫的喜悅被上峰的命令潑了一盆冷水,自己只不過是一枚任人擺弄的棋子,何時纔是盡頭?無限的悲苦涌上心頭,只想放肆地發泄出來。此念剛出,如燕一聲嬌斥,加入戰團。
元芳見如燕出手,心涼如冰,最後的一絲期冀也落空了,只想過去阻止,無奈劇毒發作,像身處熔爐之中,根本無力去衝開穴道,這不能怪師父,就算沒被點穴,以毒性的厲害程度,又正處傷勢未愈,身體虛弱的關頭,不知道還能不能站起來,再說師父也不知道自己中了毒。那到底是怎麼中毒的?元芳想起昨晚換藥、喝藥之後頭有些發暈,隨即又恢復正常,此時劇毒與內力相抗,似乎是從傷口和胃部蔓延至全身的。再瞟一眼戰團中的紅衣倩影,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肯定是藥有問題,那是如燕還是另有其人?
此時劇鬥已經慢了下來,不似先前那麼勢頭猛惡,木林森汗透重衣,一番捨命強攻,內力消耗甚巨,劇毒侵體,更影響發揮。圍攻的六人都穿了護身軟甲,試圖拖延時間耗下去,只在身周遊鬥,沒有過分逼近。自己全然出於下風,維持不了多久,還有二十個人虎視眈眈,他們雖是庸手,然而再來糾纏一番,累死人也綽綽有餘。
木林森百忙之中瞥一眼悄悄退出戰圈、招呼其他內衛上的無影,冷哼一聲:叫手下頂上,自己開溜,你想得太便宜了吧。當下鼓盪真力,不再壓制劇毒,內力盡數灌注青龍劍,奮起餘力震開身周的招式,點地躍出戰圈,人劍合一,凌空下擊,氣勢洶洶地朝無影撲去。
無影沒想到木林森會躍出戰圈,倉促之時只來得及向右移了一步。青光耀目,怒血狂噴,無影的左臂被齊肩卸下,黑氅和護身軟甲四分五裂,他長聲慘叫著飛跌出去。經過剛纔對招,木林森更能確定無影就是二十年前與自己對招的元兇,只要對方會武,木林森大多通過內力招式來認人,就算無影戴著面罩,依然掩飾不了他的身份。
無影還算僥倖,本來輕功不賴,又穿著軟甲,否則早就被劈成了兩半。木林森一擊得手後再度搶上,非得把仇人斃於劍下。衆人大驚失色,唯獨武允中獰笑著持刀扎進木林森的後背,無蹤趁機趕過來將無影救走,交給兩名內衛,讓他們帶無影到遠處去處理傷口。
中刀的木林森回手就是一劍,威勢卻大不如前,武允中後仰避過咽喉要害,劍僅斬在武允中胸前的軟甲上,劃裂衣袍。無蹤看出便宜,喝道:“大家一起上,不要搶攻,拖住他,久耗克敵!”
正所謂細水長流、暴雨時短,木林森剛纔全力出招,耗力不少,劇毒又趁機侵入各大經脈,劍招滯緩了很多,只能轉攻爲守。五人圍攻木林森,碰上他的劍,不再像先前那樣震得手發麻,看來離取勝之時不遠了。而圍觀的內衛則上前掠陣。
如燕打得有些含糊,本來是爲了幫元芳取解藥而出招的,但又不齒於參與圍攻一個白髮老人的行爲。只在自問:“木林森爲什麼要傷元芳,又爲什麼放他走?可元芳是中了他一掌後才中毒的…關鍵是無影的行動,元芳怎麼會知道?爲什麼說出是來救我的話來?莫非真是武允中說的那樣?”如燕心不在焉地出招,腳下被倒伏的長草一拌,撲向了木林森的青龍劍,這完全不是有意爲之的招式,更像是撲上去自殺,自然出人意料。本來離得就不遠,劍尖掃過前胸,紅衫裂開,貼軟甲而過,如燕花容失色,出了一身冷汗,忙穩住腳下。沒穿護身軟甲,眼下哪有命在?
木林森微感訝異,剛纔青龍劍正好擋開了鋸齒刀,劍尖轉到身側就撞上如燕。這麼一撲一帶,如燕頸上的半塊白玉垂掛下來,在紅衫的映襯下分外顯眼。木林森目光灼灼地盯上這白玉,神色大變,好像想起了什麼。如燕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乍見身前寒光閃閃的青龍劍,想到他可怕的武功,出於自衛,一刀刺出,柳葉刀出乎意料地刺進木林森的右肩又拔出,他似乎忘了閃避。
其他人見此情形,刀劍一起招呼上去,幾乎就要刺中木林森的身體。而木林森受如燕一刀已經醒過神來,揮劍格擋,才免遭兵刃透體之禍。這下再無遲疑,劍走偏鋒,繼續接招,比起先前的悲憤,又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因爲他認出了元芳隨身的白玉,也認出了武允中的武功路數,正是派路濤偷學自己武功的那夥人,疑慮隨之涌上心頭:“他們知道我和元芳的師徒關係嗎?這女子自稱是元芳的妻子,現在又是內衛,莫非無影的陰謀也涉及元芳?到底誰是元兇?”目光轉到朱子洪身上,又復悲憤,青龍劍晃出一片光影,直襲他的破綻,劃開他的喉嚨,好歹指點過此人武功,他的招式少說也知道五成,然而殺了朱子洪的同時身上又中一刀一劍。
元芳靠在樹幹上,冷汗涔涔,他感覺穴道要解開了,只想儘快過去幫師父一把,看得出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不管真相如何,大恩未報如何能心安?更何況看無影這班內衛的行徑,多半是他們辦事不明濫殺無辜,對內衛,元芳沒多少好印象。被點穴道的痠麻感漸漸削弱,能凝聚起三成內力,元芳急不可耐地運息壓制劇毒,提氣站起,卻是頭暈目眩,扶住樹幹支撐身體纔沒有摔倒。望一眼月下那個渾身浴血、蒼顏白髮的老人,不再遲疑,抽出鏈子刀,踉蹌著趕過去。
眼看師父又要中招,元芳不知哪來的力氣,縱身躍入戰圈,攔在他身後,揮刀擋開武允中和無蹤的一刀一劍後再無餘力,隨之右胸一陣冰寒的劇痛,幾乎窒息。刺中他的是柳葉刀,持刀之人自然是如燕。
元芳除了緊皺眉頭忍痛外並無多大反應,畢竟剛纔看了那麼久,一切早就明晰了。如燕卻是難以置信地鬆開刀柄,失神地退幾步,瞪大眼睛望著眼前的人,先前不是把他扶到了離此地一里外的地方了嗎?他不是中毒後昏迷不醒,怎麼會突然出現的?那自己的身份呢,看他淡然的眼神,他終於知道了?如燕瞬間覺得山崩地塌,所有的美好和期冀都在這一剎那落空,再無迴旋的可能。
元芳一來,圍攻的衆人暫時停手,武允中對無蹤說:“副統領,您看看,這不是李大將軍嗎?怎麼爲老賊擋起招了?是屬下和無心領命先趕到這兒等你們的,我們怕驚動老賊並沒有靠近草地,只是潛在遠處觀望。沒過一會兒李將軍也來了,一上手就讓他打趴下了,無心非得過去救,屬下攔都攔不住。我一直想不通以李將軍的武功不至於啊,我們鬥了大半天,老賊是有兩下子,但還沒到不可戰勝的地步。更奇怪的是老賊打倒他後又放他走了,現在您是親眼目睹的,他居然來幫老賊了。”
無蹤點點頭,冷聲說:“李將軍,我們正在奉皇帝的命令誅殺逆賊,你這是做什麼?”
不等元芳回答,木林森突然出招,青龍劍呼嘯著直追武允中。他想到了,這人是派路濤偷學武功的同夥,很可能知道了元芳和他的關係,看來這次,他們還想把元芳牽扯進來。武允中邊拆解木林森的劍招邊說:“怎麼?老賊,做賊心虛了?想殺人滅口啊?”
兩人一交上手,無蹤命令道:“無心,攔住李元芳,其他人繼續上,殺了老賊,皇帝重重有賞。”其他人再次上前圍攻木林森,如燕聽聞命令不知所措地拄在當地。元芳心想:“看來,武允中很可能知道了我們的師徒關係,再說,就憑我剛纔的出手,就已經走上不歸路,又何苦再隱瞞?”想到這點,元芳不再顧及,提刀上前助戰。
如燕則過來拉住元芳,帶著哭腔:“元芳,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傷你的,我不知道……你會過來……”
元芳推開如燕的手:“你讓開!”咬牙提刀攻上,襲擊武允中。無影重傷,朱子洪死了,對手當中,就數武允中武功最高,牽制住他,師父的壓力就沒那麼大了。武允中冷笑一聲接招,說道:“看來你是鐵了心幫老賊,阻礙內衛執行公務了,是我們看走眼了。”元芳重傷在身,應付武允中很是吃力,幾招後被壓得連連倒退,而右胸受傷,鏈子刀幾乎拿捏不住。如燕忙上前幫元芳,緊握剩下的那柄柳葉刀架住武允中的刀,大聲分辯道:“一定有誤會,你不要誣衊元芳!”
武允中怒道:“你沒看見是他主動來纏住我的嗎?該醒醒了,你的未婚夫和老賊是一夥的!”
武允中和如燕膠著之際,元芳毫不客氣地挺刀狠狠刺進他的左臂。好像在這一會兒的功夫,元芳突然明白了:“武允中在御宴上提的那個荒謬的娶親救義父的說法不是空穴來風,他和如燕早就認識。武允中是內衛,自然可以參加御宴,那麼皇帝安排他出席,自然是專門試探我的。”
武允中捱了一下怒意更甚,撥開如燕的刀還擊元芳。元芳知道中毒後功力大打折扣,不能硬拼,所以只是邊打邊退,只求將他引開,遠離木林森。交上手後如燕顧及元芳,無法袖手旁觀,又纏上武允中雙面夾擊。
木林森那邊只剩無影和一羣庸手在圍鬥,少了武允中,實力大減,轉眼間青龍劍就放倒了六個內衛,餘下的人難免畏畏縮縮,木林森雖是強弩之末,呼吸粗重,一身灰袍被鮮血浸透,但他抱著必死的決心應戰,謹守門戶,劍招精嚴,青龍劍又是削鐵如泥的利器,一時間也奈何不了他。無蹤焦躁不已,見武允中和如燕、元芳鬥在一起,更是氣得渾身發抖,開口喝罵:“無心、無中,你們兩個要造反不成?擒不住木林森,還想要腦袋嗎?”
無蹤分神說話,四棱劍的招式自然緩了,左腿立刻捱了一劍,然而木林森內力接近衰竭,出劍力道弱,只留下一寸深的傷口。
無中也就是武允中,此時則是滿腔憤恨,實在是不願傷如燕,想到她是爲了李元芳又恨得咬牙切齒,聽無蹤一提怒意更甚,疾斬數刀逼退二人,飛身撲向木林森,運足十成力狂揮鋸齒刀,展開疾風驟雨般的攻勢,將青龍劍壓得暗淡無光,無蹤信心十足地叫手下上前格住他的退路。終於,木林森的青龍劍脫手飛出,無蹤趁機點了他的重穴,讓手下拿出鐵絲軟索將木林森捆結實。
燕芳二人被無中震開,如燕退了幾步便即站定,元芳腿上有傷,重心不穩,後背重重地砸在草地上,剛凝聚起的內力頓時在體內橫衝直撞,混雜著肆意蔓延的劇毒,似乎五臟六腑都在翻騰,激得意識不清,差點就此暈去,可腦海中蜂涌而至的疑問卻死死牽住了神志,保留最後一絲清明。“過去把李大將軍也帶上,到聖上面前好好說清楚。”這句話迷迷糊糊地傳到耳中,驚覺被人拉了站起起,元芳努力睜開雙眼,正對上一個戴著面罩的腦袋。
無蹤揶揄道:“李大將軍,你今晚的行爲實在是太詭異了,該不會和這老賊是一夥的吧,這也太令人驚奇了,最好到皇帝面前交代清楚。”
木林森突然插話:“我…自己就能說清楚,大概是他看你們取勝的手段太不要臉了……才站出來說句話,朝中有你們…這樣無恥的敗類…真是天下百姓的悲哀。你們佈下這局不就是爲了《青龍集》嗎?沒必要帶一個不相干的人去,見到了女皇…我自然會說。”雖然木林森中氣短促聲音不大,依然透著一股懾人的氣勢,令人生出三分敬畏之心。
無中把插在地上的青龍劍拔出,而後說道:“副統領,眼下還是去見駕要緊,不宜橫生枝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也許我們還會有意外的收穫。”
無蹤哼一聲,示意手下放了元芳,帶上一干人離去,一眨眼的功夫,走得乾乾淨淨,草地上只剩下幾個死人和兩個活人。風吹草低,月色悽迷,心空落得找不到存在感…
如燕眼神空洞地盯著草地邊緣深黛色的矮樹林,不敢想,不敢看,不敢對上他質疑的目光,卻也不敢輕易逃避。
元芳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百感交集,只想讓像飛進了一羣蜜蜂的腦子靜下來。稍稍平復心緒,心想只有穩住傷勢,纔有清醒的頭腦去理清一團亂麻,師父被帶走了,臨走時那意味深長的一瞥,欣慰、無奈、絕望的傷痛和無邊的落寞,甚至還有一分淡然。身世的真相只有他才知道,那他爲什麼要千方百計地瞞著?
然而不停叫囂的傷勢卻不容許元芳再想下去,低頭看著還插在右胸的柳葉刀,記得她露出蘇顯兒的真面目時,用得正是這刀,用這刀架在大人的頸上後,又滿懷愧疚和淒涼趕來救人。元芳落寞地搖頭苦笑,掏出懷裡的手帕放在一邊,握住刀柄、咬緊牙關拔了出來,痛徹心扉……終究沒能抑制住一聲低吟,放開刀柄、側倒在地後,左手下意識抓起手帕按住血如泉涌的傷口,再無力去點穴道減緩血流,更別提包紮傷口。
如燕聽到動靜,扭頭一看,再也顧不得胡思亂想,跑過去扶起他,點了穴,慌著撕下衣襬替他裹傷。隔了半晌,元芳稍微清醒一些,如燕又將頭偏轉,不看他。忽然想起中毒的事,元芳低聲說:“能幫我…把左腿的紗布解開嗎?藥裡可能有毒。”如燕乍聽驚愕不已,依言去解紗布,就著紗布把敷在傷口上的藥撣下來,才發現傷口呈濃重的青紫色,滲出黑血後皮肉外翻,已經腫起來了,而藥渣有腐爛的傾向,散發出怪味。把其餘傷口處紗布解開,都是同樣的情形。
如燕把帶著血污的紗布遠遠地拋出去,猛地跌坐在地,一疊連聲地哭道:“元芳,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按叔父開的的方子抓的藥,什麼都沒放……”
元芳躺在地上,捂住胸口,艱難地喘息幾口才說:“我相信你不會害我,我只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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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燕坐上帶著水氣的草叢,像撕下僞裝的面具後如釋重負了,又像是一隻找不到方向,在風起雲涌的高空單飛的孤燕,帶淚的苦笑中盡是虛無飄渺的憂傷。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只不過希望它來得晚一點,或者,在我們成過親之後,到那時,就算出天大的事也死而無憾了,至少還有念想和寄託。
你見到的那個武允中,也就是無中,我八歲的時候就認識他了,那年村裡遇到了劫掠的匪徒,我家也不能倖免,父母都走了,我舉目無親,只能守著雙親的屍體痛哭。大概過了一天,一個帶著兩個孩子路過的大人來幫我葬了雙親,勸我跟著他去一個好玩的地方,說那裡有很多玩伴,好吃好住。這個大人就是無影,那裡的不少孩子後來都成爲內衛的成員,看看現在的內衛就能想象他們是怎麼訓練人的,這沒必要細述了。
有一次,不知何故,我一覺醒來後發現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心無所依,漫無目的地流浪兩天,陰差陽錯地遇上蛇靈的人,由於在無影那兒受過訓練,很快被她們看中,交到蕭清芳麾下,開始了蛇靈殺手的生涯。渾渾噩噩地過了十餘年,遇上你和叔父,而正常人的生活也沒過多久。黑衣社和揚州案時我都在叔父的太原老家照顧大老爺,過了快半年,我發現狄府周圍有人暗中監視,於是試圖把對方揪出來問個明白,卻因爲武功不及而敗在他手下。在打鬥的過程中他發現我頸上的小香囊,認出我就是在無影手下受過訓的人。他就是無中,是無影手下年齡最大的孩子,也是最優秀的一個,他對別人都冷淡傲慢,唯獨對我有幾分照顧之情,因此見過我的香囊。
無中那次正是奉皇帝之命前來調查我的,雖然我棄暗投明,她終究不放心,非得查個清楚明白,無巧不巧,挖出了我小時候在無影手下受過訓的事。沒過多久無影特意來見我,用內衛特製的顯影藥水驗出了我左臂上的梅花印記。無影統領的是暗衛,人數雖然不及鳳凰和黃盛彥他們,但身份更隱秘,都是經過他嚴格篩選訓練的最可靠的屬下,每個成員的左臂都有特殊紋烙技法紋出的三瓣黃梅,沒有顯影藥水根看不出來異狀。
確定了我的暗衛身份,無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要麼重新加入要麼領死。我對他講明當初不是我自己逃出去的,他不理會這個,只要一個答覆。在蛇靈做了那麼多年殺手,又積功位居六大蛇首,我豈是怕死之人?只是在刀光劍影下活著實在是太累了,平靜安寧、無拘無束的日子纔是我的目標。還以爲遇上你們後噩運終結了,誰知道命運終歸是命運,該來的逃不掉。蕭清芳只是草寇,無影代表的卻是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