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瞄一眼周圍,氣喘吁吁:“是啊,這郎中是不能再幹了。造了這麼大的聲勢,我想,蛇過不了多久就會出洞。”
不知不覺,到了一個茶棚,狄公馬上走了進去,他對茶總是這麼鍾情,而李元芳只當解渴,跟著狄公,免不了裝一肚子水。茶棚裡只有唯一一張桌子,桌子旁坐著一個人。
“茶棚窄小,閣下可介意我們近旁就座?”狄公彬彬有禮地抱拳詢問。
那人擡頭望了一眼,淡淡地道:“請吧!”一入座,只有一個空位了。喝著茶,狄公仔細端詳面前的人:頭戴素布方巾,身穿灰布長卦,面容安詳,一身濃厚的書卷氣。毫無疑問,此人正是公孫策。他急於會會大夥口中的神醫(yī),多方打探後心中有底,碰巧拐過一條街,通過他跟隨包拯的識人經(jīng)驗,覺得狄芳氣質(zhì)不凡,本打算跟著一探究竟,沒想到他們先湊上來了。
公孫策見二人也正似無意卻好奇地盯著自己,索興開口:“這位想必就是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的神醫(yī)吧,在下最近身體微恙,先生能看看嗎?”
狄公放下杯子,上下打量一番,才道:“閣下好眼力,不過神醫(yī)之說純屬市井謠論。若閣下身體有恙,老朽倒樂意效勞,只是不免得罪,閣下可病得不輕?”
“什麼病?”
狄公笑盈盈地說:“疑心病。”公孫策端茶杯的手僵了一會兒,重新審視面前的人後,故作糊塗:“先生可有良方?”
“良方談不上,待時機成熟,老朽自會奉上。閣下若想現(xiàn)在要,恐怕毫無意義”
公孫策陪笑道:“先生可不要讓在下期待太久,在下還有事,就此告辭。”說完扔下茶錢起身離開,狄公回了一禮,重新端起茶杯。
談話在三言兩語間便結(jié)束,離開茶棚後,公孫策既有不甘,也有好奇,更準確的是狄公身上的神秘感,如深不見底的古井,看不出半點端倪,又禁不住要探巡一番。雖然出於套話的目的,但他清晰地預(yù)測到,對付常人的經(jīng)驗在這兩人身上沒有效果,還不如及時打住。
而對於狄芳來說,沒那麼複雜。李元芳望著公孫策遠去的背影輕聲說:“先生,你那疑心病診得可謂一針見血。這個人有趣得很,像個讀書人。”
狄公瞇起眼說:“他遠不止是個讀書人那麼簡單,從他手上的繭來看,他常年握筆,還精熟鍼灸之術(shù),觀察細膩,言辭藏鋒,很像我們聽說的那位開封府的‘公孫先生’,再說,普通的讀書人多半附庸風雅,喜歡高談闊論,他則沉穩(wěn)得多,顯然是久經(jīng)歷練的人。”
“竟被官府盯上了,樹大招風一點也不假。”
狄公撂下茶錢:“我們的目的不正是這個嗎?城內(nèi)看病的人纏得緊,走,回那座草屋,看看有沒有我們忽略的東西。”出了城門,二人回憶著來時的路徑,奔草屋方向去。上了一條小路。沒走幾步,李元芳突然停了下來:“先生,有人來了,而且人數(shù)不少,我們先藏起來。”
剛在灌木叢中蹲好,一羣黑袍人走了過來,幾個人則在隊伍中扯閒話:“他孃的,喝得正舒坦找什麼工奴,這讓我們上哪找?”
“閉嘴,不說話你會死麼?說錯話,小心腦袋!”頭領(lǐng)嚴厲地喝斥後一羣人噤聲,繼續(xù)往前走。
李元芳探出腦袋:“先生,今天來得真巧,這些人光看裝扮就不是什麼好鳥。”
狄公點頭道:“嗯,他們身上戾氣十足,關(guān)鍵是他們走的路,和去那間小茅屋的是同一個方向。我們與其在城中像無頭蒼蠅那樣亂逛,不如從他們身上找突破口。”
打定主意,二人很有默契地從繁茂的灌木叢中站起。聲響驚得衆(zhòng)人猛地轉(zhuǎn)過身,“什麼人?”確認面前只是一個胖老頭和一個年輕人後,黑衣人繃緊的神經(jīng)鬆懈下來。
狄公和李元芳假裝受驚要走,一人趕過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擱在李元芳頸上,其他人圍了過來,他們只制住元芳,顯然覺得一個胖老頭對他們沒多大威脅。“你們想幹什麼?”狄公故作驚訝。
“我們都還沒問你,你羅嗦什麼?你們是做什麼的,最好老實回答。”
“過路的。”李元芳面無表情地回答。
“首領(lǐng),這個不錯,要不要帶回去?”一個穿棕衣的所謂首領(lǐng)過來,黑亮的小眼睛轉(zhuǎn)幾圈,滿意地點點頭:“筋骨不錯,通通帶回去!老骨頭自有用處”
元芳趁機套話:“這是要去哪裡?”
棕衣首領(lǐng)極不耐煩地剜了元芳一眼:“再多嘴就剁了你,去了就知道,哪那麼多廢話?”
狄芳裝出一副忐忑的表情實則心中竊喜:蛇終於出洞了,要得虎子非得虎穴一行,聽棕衣首領(lǐng)的語氣,他們會回老巢,如果不出。意外他們或許能解除心中的疑惑。
棕衣首領(lǐng)命手下將二人捆綁起來,走了十來步,拐過彎道,馬蹄聲響,一人一馬驟然停在十丈開外,擋在路中間。衆(zhòng)人定睛一看,騎士一身月藍色長袍,玉樹臨風,飄逸灑脫,端坐在撩前蹄的馬上依然身板挺直,穩(wěn)凝不動。他目光如炬,定定地望向這邊。
一個小嘍羅吼了一嗓子:“到路邊去,別擋道。”
首領(lǐng)注意到藍衣騎士腰畔的黃穗長劍,眉頭皺起,給嘍羅一個爆慄:“閉嘴,別惹事!”說著衝衆(zhòng)人揮手:“我們往林子走。”
“且慢!”中氣十足地一喊,藍衣騎士將身一縱,人瞬間飄到人羣面前。
元芳暗暗讚歎藍衣人超凡的輕功,首領(lǐng)則驚疑不定地問:“你是誰?”
“展昭。”一羣黑衣人像被火燙了似的渾身一振,驚懼地向後退了兩步,一起望向首領(lǐng)。
首領(lǐng)乾笑著,抱拳道:“久仰展大俠威名,不知有何要事。”
展昭說:“你們既然知道我是開封府的人,遇到違法之事自該插手。說吧,你們抓這兩人做什麼?”
首領(lǐng)的表情放鬆下來:“展大俠,你也曾是江湖中人,隨便壞道上人的買賣可不太厚道。不過,今天我賣展大俠一個面子。”話音未落,首領(lǐng)迅速轉(zhuǎn)身,將袖子中的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狄公頸上,隨後說:“展大俠的俠義之名滿天下,想必不願連累無辜百姓吧,如果你答應(yīng)不爲難我們,我立刻放人,放棄這樁買賣。”
展昭點點頭,舉起手中的巨闋劍:“好,不過再有下次,你們就該和它說話了。還不放人?”
“撤!”黑衣人一溜煙鑽進樹林分散開跑,押狄公的嘍羅忙把將狄公朝展昭推去,頭都不敢回地消失得乾乾淨淨。
展昭扶住狄公,一揮劍,二人身上繩索俱斷。
狄公抱拳施禮:“多謝展大俠搭救,否則我二人定在歹人手下做鬼了。”
李元芳只是點頭致意,再沒其他表示。
展昭還禮道:“不必客氣,展昭分所當爲。那他們抓你們做什麼?”
狄公掛上招牌式的笑容:“哦,我們是走方郎中,本打算進山逛逛,不想碰上這夥人,二話不說就把我們抓起來。”
展昭收劍入鞘:“原來是這樣。我看你們還是進城吧,那夥人也進山了。再者過兩個時辰城門就會關(guān)閉,你們進山恐怕不安全。”
狄公笑著附和道:“展大俠說得是。”
展昭說聲告辭,徑直騎上白馬,往城門去了。等展昭走遠,李元芳哭笑不得地說:“我們今天真夠走運,一連兩次撞上開封府的人,這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引蛇出洞,卻被展昭嚇回去了。耽擱到現(xiàn)在,就算是蝸牛也沒影了。”
狄公卻是另一副神情:“元芳,一向是我們幫別人斷案,難得有人爲我們打抱不平,換個口味也不錯。展昭這個人有點意思,做事光明磊落,就算面對江湖中的黑道人物,照樣信守承諾,光明磊落,不玩偷襲的花樣。”
元芳疑惑地問:“先生,那你剛纔爲什麼不向展昭說明黑衣人提到的工奴的事。他既然是開封府的人,必會介入探查。”
“我們沒有任何線索,提之無用,反而會讓展昭懷疑我們的身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一個人說他們正喝得盡興卻被派出來找工奴,說明他們的窩點就在開封城附近,只要我們待在城中,一定會有收穫。好了,趁有時間,去那間茅屋看看。”
狄芳按照記憶摸索著找到那間茅屋,一切如舊,也沒看到那羣黑衣人的影子,只好先回財源客棧。
晚上,李元芳回房,還沒坐下,敲門聲響起。
“誰?”
“是我。”門外是嬌滴滴的女聲。門隨即開了,一個女子弄著細腰,一手叉腰,一手端著茶盤,扭著身走了進來,笑中有幾分嫵媚。“怎麼?客官不認識我了?”
李元芳自顧自地坐下,冷冷地說:“你不就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店小二嗎?”
女子神色尷尬,又強裝笑顏,把茶盤放下,塗滿脂粉的手搭上元芳的肩,散發(fā)著濃郁香氣的臉無限湊近,輕聲細語地說:“公子好眼光,如今腦子靈光的真心太少了。我看你喜歡喝茶,所以就親自來送了。哦,對了,忘了自報家門,我叫紅珠。”邊說邊用閒著的手倒上熱茶,遞到元芳嘴邊:“那我該怎麼稱呼公子?”
元芳推開茶盞,起身避到一邊:“放下你就可以走了。”
紅珠不爲所動,又湊了過來,抓住元芳的手臂:“這麼急著趕我走幹嘛?”
“你今晚打算走出去還是滾出去?”李元芳突然甩開紅珠轉(zhuǎn)過身,臉上如罩嚴霜。紅珠趔趄幾步,不自如地抽動著嘴角,一甩袖子悻悻退出,快速下樓,樓梯口正在等候的掌櫃急不可耐地問:“怎麼樣?”
紅珠瞥了他一眼:“我早就說過,我們不是開妓院,這種辦法靠不住。那個人冷得很,看都沒看我一眼,才搭了幾句話就把我甩開了,以後遇到這種事不要來找我。”
紅珠轉(zhuǎn)身要走,掌櫃一把揪住她,瞪大眼睛:“老子把你養(yǎng)這麼大,你就這種態(tài)度!這種事你又不是第一次做,明天再去!”
第二天,狄芳很早就出門了。知己知彼是他們的一貫作風,而現(xiàn)在,熟悉開封府纔是首要的。他們或許沒想到,真正的腥風血雨從這天開始。就在他們離開客棧之時,暗處的一雙眼睛正陰鷙地盯著他們。
狄芳沒想到一來就撞上南清宮八賢王的生意。狄公不可能瞭解八賢王,但就他的經(jīng)驗,這位八賢王在朝廷的地位非同一般,那闊氣的牌匾,府裡守衛(wèi)的數(shù)量,八賢王的雍容氣度,每一個細節(jié)都彰顯著主人的高貴。爲王妃狄娘娘看診,她的病只是小毛病,狄公治得很輕鬆,不過出入王府程序繁雜而嚴格,耗了近時辰纔出來。
“這個八賢王怎麼會找上我們,以他的權(quán)位,不會連太醫(yī)都找不到吧。”
狄公嘆口氣:“這裡面的緣由耐人尋味,可惜我們不方便問。仔細想的確有點巧,就算不找御醫(yī),在京畿重地,名醫(yī)不少,我們只是初出茅廬。”
沉默一陣,李元芳突然笑起來:“堂堂宰輔當個走方郎中,不知皇帝知道了會怎麼想?”
狄公順著他的話:“我倒沒什麼,你這個大將軍成了郎中跟班,豈不更是明珠暗投?”
李元芳嘆口氣:”現(xiàn)在我們連老家都回不去,待在這個地方能幹些什麼?”
“哪裡有麻煩哪裡就有事做。昨晚,好像你的麻煩不小,話說回來,這麻煩比起翌陽郡主和迎陽公主那兩次,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說完意味深長地瞟元芳一眼,思緒則飄回幽州案,回味元芳說“大人,她也太難伺候了”的表情。
元芳臉頰微紅,乾脆轉(zhuǎn)移話題:“先生,你這是什麼話,你也看見了,那掌櫃準是個財鬼,叫財源客棧也就算了,夥計是女的還叫紅珠,一老一小財迷心竅,我們要不要換一家,不然,早晚被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