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濃眉高聳:“黑妖狐智化死了?”艾虎輕輕點頭。
包拯怕引得她更傷心,不再細問。忽見艾虎張開雙臂,撲進自己懷裡:“我們怎麼辦?要是能回到開封府,天天理直氣壯地抓壞人,該多好……”
艾虎性情率真,對男女之嫌渾不在意,包拯不是寒窗苦讀,便是官場鬥惡,遇此狀況頓時不知所措,只能尷尬地溫言勸慰道:“你……你不必多慮,只要做事坦蕩,自然會順遂。”艾虎發(fā)泄出心中的鬱悶,安靜一些,坐回原位。
他們卻不知,牢房側(cè)牆,鳳凰領(lǐng)著一班內(nèi)衛(wèi),透過特意留的圓洞細細窺探包拯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是些不著邊際又聽不真切的話,他們沉默後,更是索然無味。
鳳凰移開目光,抱怨道:“莫名其妙的,不知玩什麼花招,留在這也是白費力氣,呂翔,帶領(lǐng)你的小隊守牢了,記著把明暗哨佈置好?!?
鳳凰再瞟一眼,憤然出門,走得太急,差點撞上匆匆趕來的人,發(fā)火前認出是宮中傳旨的力士,忙抱拳低頭:“見過蘇力士?!?
蘇力士擺手道:“罷了,大閣領(lǐng),聖上口諭,要你即刻押白馬寺中的兩個刺客進宮面聖,恢復他們原先的穿著,免戴枷鎖?!?
後面的話鳳凰聽不懂了:“蘇力士,這……不妥吧?!?
蘇力士不溫不火:“是否妥當還要大閣領(lǐng)當面向聖上說明,旁人無權(quán)過問?!闭Z意很明瞭,皇帝決斷,豈容他人置喙?
鳳凰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吩咐:“讓那兩人換裝,除去鐐銬,押解進宮。”
【上陽宮】
空曠的大殿中龍翔鳳舞,紅毯漫鋪,珠光璀璨,燈光瑩瑩,夜色中端坐在龍案旁的武皇絲毫不顯疲累,堆積的奏摺隨她硃筆的滑動漸漸減少。門外高聲報出人已帶到,武皇僅回一字:“叫……”鳳凰快步走進,跪在階下行禮完畢,站起。手下內(nèi)衛(wèi)則壓著包拯、艾虎進殿,想強行按倒他們一起跪拜,艾虎受了一路窩囊氣,死活不肯,包拯同樣挺立不屈。
兩內(nèi)衛(wèi)手上正要再加勁力,武皇忽道:“鳳凰,領(lǐng)著你的人即刻退下,沒有徵召不得進來?!兵P凰領(lǐng)旨退下,殿中只剩三人,甚至連內(nèi)侍護衛(wèi)都人蹤全無,艾虎想,若要行刺,只怕已經(jīng)得手了。包拯、艾虎立在階下,仰視高高在上的武皇,她只是埋頭批閱奏摺,沒有擡起的意思,目光隨文字遊移,時而含笑點頭,時而慍怒嘆息,完全無視兩人的存在。包拯習慣了皇宮官場的險惡和無聊,波瀾不驚,艾虎生性好動,早就熬不住了,唯恐給包拯惹下禍端又不便發(fā)作,只好動一動擡得發(fā)酸的脖子,伸伸腿。也不知是奏摺太多了,還是武皇批得慢,艾虎無聊之下,數(shù)了一遍,三十三本。大約半個時辰後,武皇終於合上最後一本奏摺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一言不發(fā)。
艾虎心裡發(fā)毛,想到被作弄了這麼久,疑懼完全化爲氣憤:”你是皇上是吧,可你這算怎麼回事?我們只是一不小心來到你去的那個寺廟,不是…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迷迷糊糊就到那了??傊?,我們不是什麼刺客。你是女的,居然也能當上皇帝,其實我還挺佩服你的,憑這點我纔對你客氣。痛快點,要不殺了我,放了他,他不會武功,但我會。要是你是一個明辨是非的皇帝,就把我們都放了。”
包拯早已爲艾虎捏一把冷汗,這樣招惹聖怒,兇多吉少,雖然幾次扯她的衣角,以眼神制止,但艾虎一肚子窩囊氣,哪能憋住不說。
武皇冷哼一聲:”還沒人敢跟朕說這樣的話,朕的功過是非,還輪不到你一個黃毛丫頭來評判。”
包拯上前一步:”皇帝,作爲君主固然操持天下人生殺大權(quán),然而舉頭三尺有神明,神鬼之說雖然無法捉摸,只怕染血太多,夢中亦不得清靜。只要皇帝放了我身邊的這個女孩,我會將事情的始末原由完整地告訴你。我們能進那戒備森嚴的寺廟,並非人力?;实鄱喟胍埠V信鬼神之說,否則爲何不定我等的驚駕之罪,反而單獨會見我們,不是顧及午夜夢迴之憂又該作何解釋?”包拯通過史書,對武皇有些瞭解,料想以她的性格,不會輕易饒人,唯有鬼神才能暫緩她下手,但求保艾虎平安,自己何懼極刑?
艾虎正要再說,背後涼風襲來,忙拉住包拯閃在側(cè)旁,轉(zhuǎn)頭見一個侍女模樣的手持軟劍,並扔過來一把刀。艾虎接過一看,這是自己的斷刀。瞟侍女一眼,滿是不屑:”我說怎麼皇帝身邊連個侍衛(wèi)都沒有,原來躲起來了。好久沒用刀了,正好拿你練練手?!弊焐险f著,人已經(jīng)欺到侍女左側(cè)。而侍女毫不含糊,疾抖軟劍,甩開劍尖擊在艾虎橫劈過來的斷刀上,艾虎手一震,斷刀刀背向脖頸邊蕩來,力道之大,迫得艾虎下腰低頭,勾轉(zhuǎn)手腕才免於傷在自己的斷刀下,再直立起身,面前空無一人,只覺後背發(fā)涼。一個急轉(zhuǎn)身閃過劍鋒,不及正面相對,反手一刀格開軟劍。這下輕狂之心削減大半,倉促地躲閃反擊著繞如靈蛇的軟劍。
包拯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卻是無可奈何,武皇背靠龍椅,漠然觀戰(zhàn),直到十幾招後侍女奪下斷刀,劍架上艾虎的脖子。武皇斜覷一眼瞪視著自己的艾虎和臉黑如鐵的包拯:”朕雖身爲女人,可還沒落到受你們威脅的地步,將坊間的流言蜚語當作威脅朕的籌碼,真是可笑之極!”隨即看向侍女:”迎春,宣鳳凰進來,你隨鳳凰一起,把他們押回大牢?!?
人走屋空,武皇站起身,瞇眼瞧著宮外望不穿的黑暗:”看了這麼久了,也該看出點名堂了?!眰?cè)面暗處一個平靜的聲音迴應(yīng)道:”陛下可以寬心了,這兩人根本不構(gòu)成威脅,迎春的試探陛下也看到了。神鬼之說更是危言聳聽,他們不過是想找條退路。逆黨作祟,這伎倆不知用過多少遍。陛下暫時沒動他們,不正是想看看幕後的動作嗎?”
武皇合上眼,聲音虛得空洞:”寬心?自從坐上這椅子,什麼時候?qū)捫倪^…”
【洛州刺史府】
夜色深沉。偏房四周,衙役們神情嚴肅地把守著,屋內(nèi)僅點了一隻蠟燭,昏暗無比,沈韜和肖豹面對面坐在桌邊,不時向塌邊看上一眼。
公孫策和展昭顯得閒適無比。特別是展昭,從曾泰走後就一直閉目養(yǎng)神。現(xiàn)在,公孫策終於見他睜開眼了,便迫不及待地低聲搭句話:”展護衛(wèi),你的傷怎麼樣?”展昭側(cè)頭回道:”剛纔調(diào)息過,不礙事了?!?
”那個刺史大人在時,你爲何一言不發(fā)?”
展昭展顏笑道:”有公孫先生在,我再插話豈不是多餘?說起來,這事奇了,之前我們還在天狼教的洞穴中,見到那個怪異的黑臺後,就來到這裡,連隨身武器都沒落下。先前一個說李將軍,莫非…”
”沒錯,這是大唐武周時期。關(guān)鍵時刻,天道子帶著靈芝逃走,穿越的機密全掌握在天道子手裡,這又是他們的一個圈套?!?
”照剛纔的情形看,他們幾個人很可能是狄公他們的朋友,公孫先生爲何刻意隱瞞?”
”這樣的經(jīng)歷,離奇得沒有邏輯,我們自己都還有些迷糊,他們根本不認識我們,他們會信嗎?再說,我們根本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招來數(shù)不盡的麻煩,或許,我們還能回去,不能輕舉妄動。就算我們能走出這裡,反而坐實了他們懷疑,大張旗鼓地緝捕,倒不如在這兒穩(wěn)住他們,靜觀其變?!?
展昭皺起眉頭:”公孫先生就願意被綁著躺在這兒?這樣乾等會有結(jié)果嗎?”
“他們幾個急於找狄芳,有七成的可能,他們是狄芳的朋友。來之前狄公是和我們在一處的,他很可能回來了?;貋磲崴斎粫扇送ㄖ宜娜耍覀兛催^李元芳的官憑,他是千牛衛(wèi)大將軍,是那四個軍頭的上官,自然而然,由於李元芳的武器,我們會被牽扯進去,見到狄公,一切都解決了。再者,要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立足,不仰仗宰相大人更是行不通。當然,你也能趁此機會靜靜養(yǎng)傷,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安分地待在這張塌上是最好的辦法?!?
展昭不禁失笑:“公孫先生算得真精。但又有一個問題,我叫你公孫先生沒什麼,我們叫真名也不礙事,只有狄公他們認識我們。但'展護衛(wèi)'是官稱,公孫先生確定不會招來麻煩?”
公孫策:”……”
展昭輕嘆口氣:“叫這麼多年真習慣了,突然要改,難免彆扭…”
【城外農(nóng)家】
夜色退卻,讓出一方清明的天,晨風習習,刮碎了葉上的露珠。茅屋裡,狄公趴在桌上,睡得正熟,旁邊堆放一摞佈滿蠅頭小楷的書稿。屋外林中的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此起彼伏,齊聲應(yīng)和。狄公煩躁難耐 ,醒了過來,適應(yīng)了屋中昏暗的光線,才起身活動痠軟的筋骨。到元芳身邊,他呼吸稍顯急促,但臉上的潮紅總算消退,額上的滾熱已轉(zhuǎn)爲溫涼,看來藥物奏效了。
屋外響起鎖鏈撞擊聲,華荊的聲音傳進屋:“老先生,書抄好了沒?”狄公走近門邊:“抄了四成。”華荊嘆口氣:“看著辦吧,門我鎖上了,抄完三遍就放你出門?!?
“三遍?”
“你別說我訛人,昨晚你用的都是我要賣大價錢的藥材,又是冰片又是丹蔘,我可不是藥王菩薩。好了,我要去賣藥,什麼時候回來那要看生意?!钡夜犓h去的聲音,哭笑不得:“他肯讓出臥室,原來就爲了好上鎖?!钡阶郎戏_那本《百草經(jīng)》,繼續(xù)抄,剛寫了一行,元芳的輕咳打斷了他。狄公放下筆,關(guān)切地上前:“元芳……”
元芳睜開眼,渾身還在熱辣辣的疼,胸中的人窒悶消減了四分,舉目對上那張溢滿慈愛的臉。狄公轉(zhuǎn)身拿來杯子:“喝點水?!闭f完直接將杯子湊到他脣邊。元芳忙說:“先生,我自己來?!币焓纸訁s發(fā)現(xiàn)動不了分毫,
正詫異時狄公狡黠一笑:“猜到你會亂動,牽扯傷口,我?guī)湍惴馍狭搜ǖ馈!痹紕γ季o皺:“先生,要是有惡人來襲怎麼辦?您還是……”狄公悠然道:“現(xiàn)在不是沒來嗎?等來了再說。先喝水?!钡夜珒A斜杯子,倒下一口水,免得他再囉嗦。元芳無奈地嚥下,嘴裡卻不再幹苦。
元芳瞥見了桌上的紙,“先生,桌上放的是什麼?” “閒得無聊,見主人家的醫(yī)書,借來抄下精妙之處?!?“剛纔那人在門外,不是讓您抄三遍嗎?”狄公瞪他一眼:“居然裝蒜來套我的話?!痹蓟匾砸恍?,而後說:“先生,你還真抄?” “無妨,愛文之人哪會怕這些。對了,元芳,你還沒說誰傷了你?!?
元芳神色暗淡:“我也不知道。那天和假張龍過招時藏有高手突施暗襲,一時大意著了道。醒來時在一個潮溼的洞穴中,共有五個灰衣人,裹得嚴嚴實實,其中一個一來就問我有關(guān)師父木林森的事,我沒有透露真相,其實是我不瞭解師父。另一個灰衣人坐在對面的巖石上,從頭至尾一言不發(fā)。他們認定我知道真相才動刑,可我總覺得他們的目的不止於此。隨後便只見到三人,試過他們的武功,絕不是偷襲之人。我是隨一個自稱魎風的人出來的,他交出了天狼教的畫冊和機關(guān)圖,可見他們和天道子關(guān)係非同一般。我按機關(guān)圖找到狼王挖深坑的地方,狼王帶來包拯,揚言要執(zhí)行’離天計劃’,後來因一封信,狼王神智失常就此命絕。往後的事就不清楚了?!?
狄公倍感酸楚,他聽出元芳略去了很多,其中的煎熬只怕他自己才知道了。元芳則大惑不解:“先生,怎麼會有兩柄幽蘭劍?這本該是虎敬暉的遺物?!钡夜珱]有回答,拿起靠在牀邊的幽蘭,滑劍出鞘,端詳劍身上華美的紋路,不得要領(lǐng)??磥斫裆吐闊┰]定成親戚了。看看桌案,心想還是抄書吧。
狄公已將書抄了一遍,第二遍抄了四成。中午華荊回來過,從小木窗中塞進兩份午飯,催狄公快些抄,隨後出去了。元芳怎麼會看得下去,忍不住說:“先生,您還是把封住我穴道的那根針取出來,你不動手,這麼久了,我自己也能逼出來?!钡夜浪圆惶?,強行運功無疑傷身,只能替他拔針。元芳一得自由便坐起,顧不得身上的傷痛。
狄公不解:“元芳,你要幹什麼?”
元芳看看狄公抄好的一摞紙,皺起眉頭:“先生,抄一遍也就是了,抄三遍,不是明擺著要訛人嗎?先生,你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我們還是走吧。”
狄公望向門邊,元芳知道他的心意,笑道:“先生認爲這門攔得住我?”持幽蘭上前,將門拉出一條縫,劍穿出,劃斷鎖鏈,開了門?!跋壬?,可以走了?!?
狄芳一起走出屋子,元芳正要開最後一道鎖,腳步聲響起,一人開了鎖,推門而進,一見狄芳,吃了一驚:“你們怎麼出來了?”話說完,也就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鎖鏈,以及元芳手裡的幽蘭,“你幹嘛損了我的鎖,這鎖很貴!”
元芳面帶怒色:“書,這位先生已替你抄了一遍,你還想怎樣?說實話,我損你的鎖沒讓你的門變成兩半已經(jīng)算客氣了?!?
華荊撂下背上的竹簍,雙手叉腰:“你這隻病鳥!要是沒我的藥你能這麼神氣麼?我真是好心沒好報。”元芳氣憤難平,想到狄公辛苦地抄書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廝甚不成人,先生抄一遍已抵過了,居然還想再貪便宜,你以爲世上誰都可以任你欺負?”眼看兩人要吵開,狄公忙當中一攔:“二位,算了算了,一點小事不值得大動干戈?!?
元芳剛纔氣急攻心,牽得心肺絞痛,忍不住掩口咳嗽。華荊幸災樂禍,狄公卻憂心不已,隨手端起一杯水遞到他面前。而後向華荊賠笑道:“他性子急了些,不必介懷,昨晚承蒙照顧,書已經(jīng)抄好了?!?
說完回屋取來,華荊接過翻著對照,但見狄公的字跡蒼勁有力,挺拔端莊,心裡甚喜,盤算著怎麼才能要個好價錢。狄公說:“華荊,老朽有一事不明,既是祖上傳下的醫(yī)書,向來家族絕技不傳外人,你爲何肯出手示人?”華荊放下書,悽然說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先父本是洛陽城小有名氣的郎中,也傳了我一些醫(yī)術(shù),只可惜福薄早逝,我只學得一些粗淺的醫(yī)術(shù),治不了人,只好賣藥。這本醫(yī)書雖爲祖?zhèn)?,但太過深奧,我不能賣,也看不明白,有人要手抄本,那再好不過?!?
狄公繼續(xù)問:“你知道連雲(yún)村嗎?”華荊點點頭,“那連雲(yún)村的村民是否失蹤了?”華荊拉過小木凳坐下:“沒有,不過一個月前發(fā)生了一件可笑的事,村長跑遍全村,說他供的佛祖顯靈開口,當夜子時,觀音菩薩會降臨山上破廟下的一個土丘,只要提前去虔誠等待,自可一睹菩薩尊容,福澤全家,但只有佛教信徒才能前去,且不可隨意告知家人。我本來不是連雲(yún)村民,但那時有十幾人從我門前急急上山,我一好奇就悄悄跟去了?!?“那見到菩薩了嗎?”華荊狠拍大腿:“還菩薩呢,在山丘吹了一宿冷風,連朵雲(yún)彩都沒見著??赡莻€村長在村裡也算德高望重,深得人心,大夥料想他可能是上了年紀,想入非非,埋怨幾句也就散夥回家了?!钡夜c元芳對望一眼,看來先前被耍了,幕後之人只是想把他們引到破廟,這纔有了隨後的穿越??蜌鈳拙洌曳季透孓o了,慢慢下山。
元芳身上帶傷,狄公嚴令他走一段歇一歇,完全不理會元芳嬉皮笑臉地說“沒事”,等晃晃悠悠到了洛陽城東門,已近黃昏。終於見到了熟悉的故地,倍感溫馨,心裡也踏實了,然而有人就該不踏實了。
輕車熟路來到尚賢坊,停下腳步,凝望熟悉的府邸,濃蔭繞牆,綠光浮動,伸出頭的翠枝靜候主人歸來。狄公走上前,停在緊閉的朱漆大門前,推兩下,沒動,握拳敲起來:“有人嗎?”連叫了四五遍,寂然一片。
元芳笑著過來:“大人,你還是別折騰了,卑職一招奏效?!痹捯粑绰?,一個鷂子翻身,自一丈多高的圍牆飛旋進去,滑開門栓,打開門,笑盈盈地向門內(nèi)擺手:“大人,請!”
聽到這聲久違的“大人”,渾身暖得忘了責備他重傷未愈隨便動武,在北宋的那段時間,唯恐暴露身份惹麻煩,只好隱忍言辭,如今自可無拘無束。步入院落,只見鳥飛蝶舞,不見家丁侍衛(wèi)。元芳環(huán)目四顧:“大人,人呢?”
狄公也納悶:“我們失蹤了一段時間,該不會全體出動找人去了吧?!痹紵o奈嘆道:“也只有這個解釋了?!?
“老爺……李將軍……”一疊連聲的呼喊順風飄送過來,三個人快手快腳地跑過來,把狄芳仔仔細細打量一遍,喜極而泣:“老爺,李將軍,你們終於回來了……”
三人正是管家狄春的下手,狄福和打雜的王林、楊雲(yún)。等他們平靜下來,狄公才問:“府裡其他人呢?”狄福低頭說:“老爺,自從你們一個月前失蹤後,狄總管讓小的帶著王林、楊雲(yún)看家護院,會同四大軍頭和曾大人出去找人。一個月過去了,他們還沒回來?!?
狄公點點頭:“是這樣……”狄公陷入沉思中,狄福試探著說:“老爺,小的給你們打盆洗臉水。”
“去吧……”
狄福轉(zhuǎn)向後面呆立的雜役小聲說:“快去燒水煮茶。”兩人唯唯諾諾快步離去,狄福尷尬地瞟狄公一眼,見他沒有在意才告退。
元芳則說:“大人,還是先去換衣服吧?!钡夜鐗舫跣?,忽然提高聲量:“狄福,先等等?!?
狄福急忙折回來:“老爺……”
狄公從袖中摸出一張紙:“不忙打水,你先到洛州刺史府通知曾泰,再按上面所寫將東西買齊,快去快回?!钡腋nI(lǐng)命而去,狄公斜瞥元芳一眼,神秘地笑著:“元芳,走吧。”
元芳惴惴不安地跟在狄公身後,猜測著狄公的“陰謀”,他太熟悉這種神秘的笑了,三分笑意,四分詭異,三分不以爲意,著實難以捉摸。
半個時辰後,狄公已經(jīng)更衣梳洗完畢,信步來到書房。狄公環(huán)視一週屋內(nèi)的擺設(shè),自語道:”他們也算有心,這屋裡還是像我們離開時的樣子?!?
身後忽然響起清越的聲音:”大人一向謹小慎微,如果您的緊要物事稍有損折,工錢肯定不夠抵,他們哪敢怠慢?!?
狄公轉(zhuǎn)過身,恰見元芳穩(wěn)端茶盤,換成了赭紅中衣,外套沉黑的大氅,不用想,一定爲掩飾如果不慎帶裂傷口流出的血,心裡縱有幾許無奈也不想點破,只是此時看見茶盤難免忍不住責備:”元芳,你現(xiàn)在要做的是養(yǎng)傷,不是做雜役。多休息,不必事事躬親。喝這樣的茶,我都於心不安。”
元芳尷尬地一笑:”府裡的人都出去了,看他們忙不過來就搭了把手,這雜役卑職好歹做到了您跟前,這茶…”狄公接過一盅:”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再於心不安還不得喝?!?
端杯輕啜一口,頓時眉開眼笑:”俗話說故鄉(xiāng)的月兒圓,茶也一樣,還是大周的喝著爽心,衣服也是以前的穿著舒服。不管怎麼說,還是回到家心裡踏實,元芳,你說……”
“恩師~~~”
震顫屋宇的一聲高呼,隱隱讓狄芳感覺灰塵在飛落,狄公的話被打斷自不用說,如果不是多次經(jīng)歷驚駭場面,手裡的茶杯差點捧握不住,不過,還是有幾滴茶水傾濺出來。
隨即,那個棕紅的人影幾乎是以餓虎撲食的速度撞進來的,元芳很快慶幸沒有擋在門邊。
人影無疑是曾泰,一聽完狄福報訊,等不及坐官轎,跨上快馬就趕到狄府。乍見狄芳二人,激動之餘卻不知從何說起,僅是一進來就跪在狄公面前。狄公一手端茶,一手將他扶起:”哎呀,曾泰,快起來,都做了洛州刺史了還這麼浮躁,該持重內(nèi)斂些纔是?!?
曾泰忙平定心緒:”恩師教訓得是,實在是這幾乎一個半月,人人都擔心您和元芳的安危,狄福來報信,現(xiàn)在學生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狄公點點頭:”我們是遇到了意外變故,這是後話暫且不提,朝中怎麼樣?”
曾泰回稟:”恩師,你們兩天未歸,狄春覺得情況有異,這纔來找我。我們一起到連雲(yún)村查看,村民都說沒有見過你們,只提到兩天前的一個晚上,村長帶村民到後山參拜即將駕臨的菩薩,結(jié)果空等一場。我覺得此事古怪,多方探查,村民衆(zhòng)口一詞,說是神像顯靈,再無其他線索。狄春率人尋找,十天了仍杳無音訊,狄春深知您就算有急事也要知會府裡一聲,事關(guān)重大,我只好上奏皇帝,她嚴令不許聲張,派了人隨狄春一起找,對外則稱您和元芳告假回鄉(xiāng)。洛陽還算平靜。只是昨天入夜時分,張環(huán)發(fā)現(xiàn)兩個男子昏睡在刺史府街角,居然帶著元芳的隨身武器鏈子刀和幽蘭劍以及一柄不知名的寶劍,在他們醒來後,經(jīng)學生盤問,書卷氣極濃的文人模樣的叫公孫策,旁邊左臂帶傷卻始終一言不發(fā)的叫展昭,他們除了透露了解你們的失蹤經(jīng)過外拒不吐實,學生無奈,只得將他們關(guān)押在偏房裡,讓四軍頭輪班看守?!?
狄芳對視一眼,不由得驚詫,他們也來了?!
“恩師,怎麼了?”
“哦,沒什麼,他們是我們路上結(jié)識的朋友,走,去看看。”
【刺史府偏房】
昭策百無聊賴地躺著,偶爾低聲搭幾句話還要被看守的張環(huán)李朗恐嚇,好像他們就是殺人兇手似的。大概這也是四大軍頭無聊時唯一能做的。
好在此時門轟然打開,起碼有點新鮮事。門前是沈韜和肖豹,驚喜莫名地對屋內(nèi)的人說:”你們看,李將軍和狄大人回來了!”
昭策側(cè)頭望向門邊,在從這熱烈的重逢場面中確認衆(zhòng)人身份後,展昭對公孫策悠然道:”公孫先生真是神機妙算?!?
“展護衛(wèi)……呃……過獎,在下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要直呼你的姓名還真不習慣……”
還是狄公及時提起一邊被無視的兩個人:”好了好了,把他們放開,他們是我們路上結(jié)識的朋友。”
狄公如此說,四軍頭才恍過神,解開昭策身上的鎖鏈。
兩人微動一下被綁得痠麻的手腳,公孫策抱拳向狄公見禮:”狄大人,我們又見面了。狄大人再不出面,刺史大人可要把我們當成殺人嫌犯了。”
狄公輕笑幾聲:”你們初次來神都,彼此都很生疏,誤會在此難免。不必介意?!鳖D一頓望向曾泰:”曾泰啊,這次暫時擺脫魔窟多虧了他們幫忙,說起來大家都是朋友。這位公孫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神機妙算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這位展昭展公子,劍術(shù)之精不在元芳之下,你可不要小看他們?!?
曾泰愣愣神,暗想幸虧沒真把他們交給皇帝,慶幸之餘向昭策欠身道:”公孫先生,展公子,對不住,若知道你們是恩師的朋友,我哪敢有所怠慢,無理之處還望二位海涵?!?
展昭笑道:”不知者不怪,況且有了刺史大人的引見我們才能見到狄大人,又哪來怨意?李將軍,這是你的武器,現(xiàn)在物歸原主。”
元芳到桌邊拿回一刀一劍,稱謝後,對狄公說:”大人,刺史府多有不便,不如讓展兄和公孫先生到狄府暫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