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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凱把頭重新偏向窗外,雙肩顫動著。
我料想不到他會如此激動,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於是倆人那樣站著,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站了半晌,他終於平靜下來。
“對不起,我剛纔失態(tài)了!”他對我強笑了一下說道。
“沒什麼,我剛纔也不該對你這樣說!我想,都是因爲我們關(guān)心陳娟的原故。”我說。
“陳娟從來沒有對不起誰!你不知道,我曾經(jīng)愛過陳娟——雖然她年紀比我大!但我愛她勝過任何人!到最後,她只接受我做她的弟弟!有時候我真不明白她的想法,可能像你說的,你們這個年齡階段的人與我們不一樣。她知道了自己男朋友背叛了她,還要一直等他回心轉(zhuǎn)意!……陳姐她是多麼善良的一個人!”楊凱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
“你沒見過高原,其實他也是一個很好的人!”我說。
“先坐一下吧。”楊凱打斷我的話,移過一張椅給我,然後轉(zhuǎn)過身去倒茶,看起來顯然是不想談及高原。
“想知道我們這個年齡段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嗎?”我笑了笑,坐下來問道,“我們的經(jīng)歷和你們不同。小時候,吃過醬油飯,過過碗裡沒有肉腥的日,在泥田裡翻過泥鰍。讀書後,滿腦是思想、主義,個個很單純,充滿了美好的想法。大畢業(yè)時,卻又遇到並軌,自由擇業(yè)!天真和殘酷的現(xiàn)實糾纏在一起,於是碰了一鼻灰。這樣的人,什麼時候都沒有安全感,這成了我們潛意識裡的一種常態(tài)!在感情上,也是充滿了純情卻又缺乏安全感!於是老覺得日不是這麼過的,發(fā)了狠要做點什麼事,那怕是花了多大的代價也要讓自己所愛的人過得好一些——雖然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麼!”
“你明白我說什麼嗎?”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對他說這些。
楊凱把一杯茶遞給我,說道:“我們就不同了,愛就是愛,那怕什麼都沒有!沒那麼多複雜的想法!”
“那麼,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陳娟在哪裡了嗎?”我見他的語氣平靜下來,於是問道。
“我想我剛纔沒有跟你說明白。”楊凱神情又黯淡了下來,“陳娟她……也不在了!”
“什麼?!”我還沒明白過來。
“我說她走了,你再也看不到她了!”楊凱重複了一句,聲音哽咽起來。
我頓時如同耳邊遭遇了一聲焦雷,腦裡嗡嗡作響。
“她是自殺的!兩個月前的事!”楊凱的嘴脣在我眼前張合著,我卻覺得那聲音越傳越細,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她很早之前就患了憂鬱癥,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想她的男朋友也應(yīng)該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我看到她幾次情緒異常,還在服藥!幾次要陪她去看心理醫(yī)生,她不肯,說是不想讓公司知道炒她魷魚。有兩次實在撐不下去了,我替她跟公司請了假,到南山療養(yǎng)院住了一段時間。但還是沒能治癒她的心病!……有一次她請假去了你們北江市,回來後情緒又不正常了。我怕她出事,陪她在宿舍裡坐到第二天天亮,早晨我外出買早餐回來,發(fā)現(xiàn)她拿了一條裙把自己吊在房間的窗戶上!幸虧我發(fā)現(xiàn)得及時,把她救了下來。但到了第天下午,她騙我說想去外面走走,我見她的情緒似乎比以前穩(wěn)定了許多,想著出去走走也好,對她的恢復(fù)有好處!但她不願意我跟著,說想一個人安靜一下,我就在宿舍裡等她,沒想到她一走之後,就沒再回來!……”
我整個人麻木了,有一種被所有人拋棄,孤零零不知所措的感覺!
“這是她走之前留下來的一封遺書,說是給一個叫鄧哲的,我想你就是了。”楊凱從書桌裡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我。
我展開信紙,陳娟纖細的字出現(xiàn)在了眼前。
“鄧哲,本來想當面給你說再見的。但因爲怕被你看破,所以就沒有說了,用這種方式跟你說再見,想必還另有一番味道呢。寫信在現(xiàn)在來說已經(jīng)是很過時的交流方式了,但我卻覺得這樣很踏實、很親切不是嗎?覺得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思維特別混亂,但我想你還是能明白的,是嗎?你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法醫(yī)嘛,對什麼都能看透的!——都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了!……別再想劉嫣了,你都已經(jīng)忘記了她。遺忘一件事,意味著這件事並不重要,忘記了一個人,說明這個人並沒有到過你內(nèi)心深處的地方!去年春天的時候,我在南山市療養(yǎng)院看到過劉嫣,她已經(jīng)改名叫劉娜了,我當時沒有同她相認。——我想這樣做可能更好些,彼此不會有什麼尷尬!一個年紀很大的男人在照看她,當時沒有告訴你,以爲這樣對你對她都好。但沒想到今年春天再到那裡的時候,已經(jīng)沒再見過她!醫(yī)生說那個男人拋棄了她,再沒有到那裡照顧過她,有一天晚上她趁醫(yī)生不注意爬牆跑了,再也沒有回去過。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這件事我也對高原說過,他說別告訴你,還說這樣做是爲你好!我想我既然要走了,怎麼樣也得跟你說明白。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我懷的孩是高原的,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他。他沒有說過愛我,是因爲他愛他自己多過其他任何人!墮胎是我自己的決定,我覺得不能讓孩遭了罪!從你們那裡回來後,我想了很久,也不知自己想些什麼,最後還是決定說再見!選擇要走,是因爲我感覺很孤獨,更害怕自己被人遺忘,也許自己突然消失,就不會被人遺忘了!知道嗎?我曾經(jīng)說過,如果我遠行,最想念的人會是你,這是真的!人這一生難有一個知己,更難得有一個紅顏知己。別跟高原說,這事與他無關(guān),叫他另外再找個女人吧。還有,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的事,請告訴他我還愛著他!老鄧,我一直想問你,如果把所有的事物賦予顏色,死亡會是什麼顏色呢?黑色、灰色亦或是白色?讓我說,那應(yīng)該是深玫瑰色吧!——有著那種有些失了真似的豔麗!——陳娟。”
看到最後,我頭痛欲裂,渾身顫抖,只覺得靈魂像遭遇了一個黑洞,被輕飄飄地吸離了軀體。
魂飛魄散間,耳邊出現(xiàn)了很多聲音。
“這幾天我老是夢到陳娟,她看著我笑,卻沒有做聲!”高原在我耳邊說,“老鄧,你信不信命?”“老鄧,不管你信不信,這是一種宿命!”
……“老鄧你是個好男人!”陳娟在說。
“你很想成家嗎?”“做什麼事情不要老想著是爲別人,其實做什麼都是爲了自己。到一天,你爲之奮鬥的人離你而去,那豈不是沒有了人生目標?!”劉嫣說。
……“你信仰投骰的上帝,我卻信仰完備的定律和秩序。”
……
我不知道是怎樣離開楊凱那裡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迷迷糊糊就上了車,不知過了多久車到了終點站。我跟著別人下了車,毫無目的地走著。
後來謝小婷對我說,她和我局裡的人找遍了南山市裡的每一個角落,無數(shù)次地拔打我的手機,甚至還通知了周邊幾個兄弟縣市的公安局,要他們發(fā)現(xiàn)我的蹤跡馬上和他們聯(lián)繫。雖然說張貴生的案已經(jīng)水落石出,但張貴生本人還沒有抓獲,不僅不能算破案,甚至對我來說還是一種潛在的危險。——高原的死和我的受傷就是一種信號!
謝小婷說她當時快瘋掉了,哥哥已經(jīng)逝去,她不想再失去我了,在她的心裡,已經(jīng)把我當成了唯一的親人!於是她向單位請了假,沒日沒夜地找我,也沒日沒夜地哭泣。她說她擔心我的傷勢還沒完全恢復(fù),那麼重的傷一個人會有多辛苦!沒有人照顧會怎樣啊!想到這裡她就心疼,心疼了就一個人哭。
他們當然無法找到我,我已經(jīng)關(guān)掉了手機!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一個人流浪到那個小鎮(zhèn)的,當時頭纏著繃帶、左手吊在胸前、右手拄著一根柺杖,一瘸一拐的樣肯定嚇壞了很多人。
我的靈魂已經(jīng)出竅,四處漫無目的地遊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停在了一家生意清冷而環(huán)境寂靜的小旅社門前。
登記住宿人員身份時,老闆被我的樣嚇壞了,看樣不知道是否該讓我住下來。經(jīng)過一番考慮,顯然是不想失去我這個顧客!
“姓名?”他問我。
我的腦彷彿處於呆滯狀態(tài),居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看著他沒有作聲。“姓名?他問誰的姓名?”
“好吧,302號房。”老闆帶著怪異的眼神看著我,終於接過我手中的鈔票。
一到房間,我便鎖住房門,拉下窗簾,扔掉柺杖,倒頭就睡在了牀上。我感覺到了劉嫣的身影,她笑盈盈地說:“你這人,該脫掉衣服洗洗再睡啦!”我沒有回答,感覺腦裡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