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遲送我回家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稀薄的晨曦從窗戶照進來,桌上給蘇櫻準備的回魂飯已經涼透。
我不知道蘇櫻有沒有回來,或許她已走了很遠。
“我先走了。”慕遲把手插回口袋。
“慕遲,你留下來陪一陪我好不好?”我幾乎從來沒有這麼要求過他,可我此刻真的好怕一個人待在家裡,思緒紛紛擾擾,受到的驚嚇尚未平復,蘇櫻又離我而去。
我需要一個人承受這一場無涯的生,我對未來充滿了茫然和未知。
“陳寶貝還在家裡等我。”他留下一句話,轉身而去。
本想抓住他的手停留半空,我怔怔地站在遠處,看著他頎長的背影從我視野消失,心裡哀腸百結,卻偏偏說不出一句話。
慕遲的疏離,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就像當年在福利院的時候,他依舊我行我素,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和感情。
我不知道,他怎麼可以這麼坦然地對我說,陳寶貝還在家裡等他。
他甚至一點都不怕我多想。
可是一個女人,就算我的內心再強大,這一句話依舊就如一個焦雷,在我耳畔響起,震耳欲聾,連我的內心跟著一起震動。
我很難過,擡起頭望著灰濛濛的天花板,不讓眼淚滑下來。
當然,我同時也明白,他對陳寶貝不會是因爲愛,而是爲了他那些我不可知的目的。
可我心裡依舊難以接受。
……
事實證明,慕遲對我的感覺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一連好幾天都沒有給我一個電話。
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是他太忙了嗎?
還是僅僅因爲我是梅清愁的女兒,他就因此輕賤了我?
那一天,我搬進了蘇櫻給我準備的房子,是在楓林渡口一帶,將近兩百平米的一個樓層。雖然這一帶的地段不算很好,但是可以看到蒼茫的大海,蘇櫻最喜歡海了。
這是她給我準備的嫁妝,她希望我能在這裡出嫁。
莫白叫了搬家公司,幫我把原先房裡的傢俱搬了過來,那些傢俱,有些是上一次慕遲買的,似乎有他的一些溫度,似乎又沒有。
莫白問我:“若兮,要不要叫人再裝修一下?”
我搖了搖頭:“不用了,莫白,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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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了杯水請他坐下,讓他休息一下,他忽然說:“若兮,慕遲最近還好嗎?”
我擡頭望向莫白:“很好呀,怎麼了?”
“上次他不是從我這兒拿走一幅畫嗎?說要見畫的作者,可是現在作者又回來了。我約他見面,他又給回絕了,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他可能忙吧。”
其實我心裡清楚,現在小嫣都過世了,他見誰都沒意義了。
默默地替他感傷一回,我知道他身上有著很多的創傷,而我,始終撫慰不了。
莫白喝了口水,問我:“若兮,週末有時間嗎?”
“有呀。”我現在沒有工作,有的是大把的時間。
“我媽……她想見一見你,說是好久沒見到你了。”莫白有些靦腆地對我笑了笑,他知道我現在有男朋友了,似乎還在找我做擋箭
牌,有些不合適了。
“好呀,我也很久沒見伯母了。”
“那個……慕遲會介意嗎?”
我笑了笑:“不會的,他很相信我。”
坐了一會兒,我送莫白出門,又整理了一下細微的東西,躺在空蕩蕩的房間,思緒又像花絮一般飛舞,紛亂。
我被很多念頭折磨,終於決定要給慕遲打個電話,他不給我打電話,但我總不能不主動。
兩個人,如果較勁似的都不聯繫,最後只會越離越遠。
我對他說:“慕遲,今天我搬家了。”
“需要幫忙嗎?”
“不用,莫白已經替我幫好了。”
“好。”
每當他說“好”的時候,多半都在預示著話題的結束,就像企鵝聊天的“呵呵”一樣,可我不想這麼結束話題,我說:“慕遲,咱們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晚上我有應酬。”
“噢。”我就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做不出那種撒嬌取寵的事,只能默默地失落。
其實,在這一段感情中,他似乎看起來並不主動,沒有正經地追求過我,可他卻完全掌握了主導權。
如果真按杜一菲所說,愛情就是一場戰爭,那麼,慕遲實在太高明瞭,他幾乎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但是我們從一開始,似乎就沒講究策略,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我們沒有戰爭。
“沒有其他事,我就先掛了。”
“好。”
我說了一句結束語,他就掛了電話,我怔怔地拿著手機,呆了半天。
以前,他從不拒絕我的要求,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貪心,總之我無法適應他莫名其妙的疏離。
……
週末,莫白開著一輛暫新的斯柯達過來,他說一個朋友剛剛送他的車,問我喜不喜歡。
其實我挺喜歡車的,但因眼下供不起,所以我從不與人談論車的話題,我笑著點頭:“車型不錯,很適合你的氣質。”
“送給你。”他把車鑰匙遞到我面前。
我急忙擺手:“莫白,你別開玩笑了,我不能再要你的東西了。”
“跟我客氣什麼,當不當我是你哥哥?”
“莫白,你知道我不喜歡收人東西的。”
他無奈地拿手揉了揉我的頭髮,故作憂傷地嘆了口氣:“人說女生外嚮,一點沒錯,有了男朋友,我這個做哥哥就不受待見了。”
我笑著拍他一下:“胡說八道。”
他玩味地打量一下我的打扮,因爲夏天已經來臨,我穿著雪紡圓領襯衣,襯著一條黑色的鉛筆褲,很想都市白領,沒有那種小女孩兒的甜美,也沒有成熟女性的妖豔。
清湯掛麪,似乎是我的常態,但我對我的外表一向很有自信。
這是梅清愁賜給我唯一的資本。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呀?”我拋給他一記衛生眼。
他微笑:“我在想,慕遲好大的豔福。”
我們上車,很快到了莫老爺子家裡,莫白把車停好,幫我打開車門,然後把胳膊遞給我。
我莞爾地白他一眼,挽著他的手臂走進家門,不得不說,我很有做擋箭牌的天分,演戲要
演全套。
可我知道,這一場戲演不了多久,我總不能真的做了莫家的媳婦,而莫白,他也不可能娶一個女人的。
江伯母見到我來,眉開眼笑:“飯快好了,先坐一坐。”
我忙道:“伯母,我來幫你。”
“不用,就剩一個菜了,你去陪老爺子說一說話,他老唸叨你呢。”
“噢,好。”
莫白帶我去了書房,我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做汗牛充棟,莫老爺子的書房比起莫白,又不知大了幾倍,儼然一個小型的圖書館。
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一堆書籍之中,嘴裡叼著一隻象牙菸斗,戴著一副黑框老花鏡,正在翻閱一份報紙。
“爺爺,若兮來了。”莫白說。
老人擡頭,矍鑠的目光從老花鏡的上方投了過來,繼而露出一絲微笑:“丫頭,來。”
“爺爺。”我甜甜地叫了一聲。
“人老了,眼睛不行了,你幫我念一念報紙。”
“好。”
我拿過報紙,坐在他旁邊的編花的老藤椅上,一看竟是前幾天的新聞日報,估計老爺子是閒的寂寞打發時間,也不管新聞是不是已經變成舊聞。
莫白則是拿著茶壺燒水點茶。
我拿著報紙在念,頭版頭條一如既往都是國家領導人會見某國領導人,莫老爺子揮了揮手:“別念這些,每天都一樣,沒意思。”
接著,我又翻了一頁報紙,看到都市新聞的版塊,一張照片強烈衝擊著我的視野。
關於阿鬆的新聞,他的屍體是從海里被漁民撈上來的,也不知被泡了幾天,照片上他額頭的傷口觸目驚心,只是沒有血跡。
整個人都被泡的水腫,警方不知死者的身份,刊報讓他家屬過來認屍。
整顆心絞著疼,阿鬆一定在我被陳老闆綁架的那一天就死了,是我眼睜睜地看著陳老闆把他打死的,黑曜石的菸灰缸,一下,一下,朝著他的腦門砸去……
是我害死他的,當時我爲了拖延時間,在他肩頭放了一根叮噹的金色髮絲,因此陳老闆暴怒。
陳老闆已經看穿我的把戲,但仍把阿鬆打死了。
一個與我素不相識的生命,就因我一個微小的舉動,白白地送了性命。
我壓抑地喘不過氣,莫老爺子脧眼望向我:“丫頭,怎麼不念了?”
“爺爺,對不起,我……我有點不舒服。”我慌亂地站起來。
莫白放下手裡的紫砂茶壺,問道:“若兮,你怎麼了?”
我像沒有聽見似的,大步朝外走去,也沒和江伯母打招呼,徑直開門走到外面,我只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我長這麼大,雖然偶爾會藏著一些壞心眼,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害死一個人。
“若兮,你沒事吧?”莫白追了上來,擔憂地看著我。
“莫白,我……我是殺人兇手……”我捂住面龐,心慌意亂,說不出話。
莫白輕輕地將我摟在懷裡,小聲地安慰:“若兮,這話可不能亂說,你一定是太累了,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伏在莫白結實的胸膛,小聲地抽泣,陳老闆的手段是我見過最爲血腥的手段,而這個人,竟然還有可能是我的生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