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采薇開車送我到了濯香水榭斜對街的咖啡廳門口,她本來是要陪我一同去見畢勝男,但被我拒絕了。多一個人,畢勝男說話必然會顧及到我的顏面,她是一個極有修養的女人。可是,也正因如此,她的很多話就不能說出來,這樣勢必讓她更加不快。
兩個人的約會,多帶一個人,只能襯托我的怯弱,而且還有威脅畢勝男的意味。
我不想畢勝男會有這種感覺,因此拄著一隻柺杖,隻身走進咖啡廳,一個服務員急忙過來攙扶。
我極目四望,看到一個光線充足的位置,畢勝男朝我擡了擡手。
服務員扶我走了過去,畢勝男起身扶我一下,拉開靠椅,讓我坐下,我道了聲謝,心裡對她其實有些好感,她雖不喜歡我,但仍以禮相待,這就是一個女人的涵養。
然後畢勝男坐到我的對面,問我:“你要什麼咖啡?”
“摩卡,謝謝。”
畢勝男對服務員說:“兩杯摩卡。”
咖啡上來之後,畢勝男進入正題:“你的腳怎麼回事?是杜一菲做的嗎?”
我輕輕點了下頭。
畢勝男神色沒有一絲改變,慢條斯理地品著咖啡,我心裡則是忐忑不安,畢勝男給人的感覺,氣場能夠壓過一切,她就那麼不動聲色,都會給人造成無形的壓力。
過了很久,她纔開口:“若兮,你的母親怎麼稱呼?”
該來的總歸要來,此刻,我也不敢有所隱瞞,弱弱地道:“她叫梅清愁。對不起,伯母,以前瞞了你。”
“你既然瞞了我,想必你也知道,你是梅清愁的女兒的身份,意味著什麼。”
我心頭一緊,艱難地點了點頭,說:“伯母,我不知道我媽當年和您有什麼誤會,但請您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歡慕遲的。”
畢勝男淡淡地開口:“喜歡他的女人很多,你不過是其中平凡的一個。”
“是,我很平凡,可我和慕遲的經歷並不平凡,我們在福利院的時候就認識了,十年後他又來到這座城市,與我相遇,我覺得這就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緣分。”
“若兮,你不喜歡形而上的東西,女人有時候太過感性,不是什麼好事。我希望你能理性地分析,你和慕遲之間的感情。你覺得你能承擔多大的壓力?”
我頓時就茫然了,其實我不止一次地想過我和慕遲之間,我們需要多大的壓力,才能一直往下走。可是,每一次我都想不到頭,壓力彷彿是無止境的,每走一步,都要帶著巨大的決心。
人間最難走的路,是情路,可是出於我們內心的需求,我們依舊要走。
《法句經》裡說: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是故莫愛著,愛別離爲苦,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可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免俗?只要點燃了那一盞燈,我們依舊會如飛蛾一般,義無反顧地撲過去。就算身體不撲過去,那一顆蠢蠢欲動的心,又怎麼能夠消停?
“伯母,不管什麼壓力,我都願意承受。”我很堅決,卻也悲傷,
人生充滿無奈,卻又那麼不捨。
“你能承受你的壓力,可是同時,你也會給慕遲帶來壓力。”她很優雅地抿了一口咖啡,不動聲色地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你不能光爲自己考慮,否則你愛的只是自己,而不是慕遲。你若真心愛他,就要爲他考慮。”
畢勝男的話,讓我無法辯駁,她的出發點和她的邏輯,完全是對的,她的人生閱歷比我豐富的多,她懂的很多談判的技巧,她不會像一般家長一樣人身攻擊,但卻是在誅心。
平平淡淡的每一句話,卻讓人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她不提她和梅清愁的恩怨,只提慕遲,而且拿愛來做文章,如果我愛慕遲,就要放手,如果和他在一起,就會給他帶來壓力,就不是愛他。
畢勝男本是律師出身,而後混跡商場,口才不是一般的好,簡單的一句話就能打到人的七寸,讓我啞口無言。
畢勝男淡淡地看我一眼,說:“若兮,我這個人公私分明,梅清愁的事我不會遷怒到你,但你如果和慕遲在一起,以後勢必兩家人都要來往,我面對不了你,而且我也不會放心。請你體諒一個母親的心。”
“伯母,梅清愁影響不了我和慕遲的,事實上,我已經十幾年沒見過她了。”我只有進一步地妥協,我知道畢勝男這一關過不了,我很難和慕遲走在一起。
“若兮,人生就是這麼無奈,有些事情是命裡帶來的,你再努力也改不了。”
“伯母,我是不會離開慕遲的。”
“好,我會盡快安排他的婚事。”
我一愣:“您……您要讓慕遲和杜一菲結婚?”
“我聽說杜一菲弄掉了你的孩子?”
“是。”我怯生生地回答,既然已經決定撒謊,這個謊言就要繼續下去。
“就算她不弄掉你的孩子,我也會弄掉你的孩子,省的你拿孩子來綁架慕遲。”
我心頭一片冰冷,畢勝男就連畢嘉那個來歷不明的孩子都能接受,卻不能接受我肚子裡的孩子,可見她恨梅清愁到底是有多深。
但畢勝男表現的十分平靜,不喜不悲,很像慕遲日常的表情,注視著我:“你不要讓慕遲爲難,有些愛,放在心裡就好。如果有一天,那一份愛淡化,說明你當初愛的不深。如果它依舊留在你的心裡,就讓它慢慢地沉澱,成爲美好的回憶。不要破壞這一份美好。”
“伯母,您不覺得這樣太殘忍了嗎?”我內心充滿了疼痛。
“你對我來說,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我不會顧及你的感受,可慕遲是我兒子,我不會讓他受到傷害,尤其是你。”
“我沒想要傷害他。”
“是嗎?”畢勝男雙眸寒光乍濺,緊緊地洞穿的眼睛,“他這一生所有的災難都是因爲你,你竟然一點都不悔悟嗎?”
我連骨頭都在發冷,回想起來,我確實傷害了慕遲很多,很多次,雖然並非出自我的本心,可在客觀上,我確實對他造成了傷害,最起碼我也會成爲他的累贅。
“好好地想一想我說的話。”畢勝男
漠然起身,緩緩而去。
過了很久,林采薇走了進來,擔憂地注視著我:“若兮,你怎麼了?”
我無力地搖頭:“畢伯母不讓我和慕遲在一起。”
“你傻呀,不讓你們在一起,你就不在一起了嗎?”
“你說我能怎麼辦?”
“愛情只是兩個人的事,畢勝男權力再大,她也插手不了。”林采薇對於畢勝男的專制,表現出了極度的不滿。
可我知道,這話都是說的容易,愛情說是兩個人的事,可是卻不能不與外界相處,註定會受環境的影響,雙方的人際關係錯綜複雜,每個人只要影響一點,堆積起來,就是一股龐大的力量。
愛情,或者婚姻,如果僅僅只是兩個人的事,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悲劇了。
楊過和小龍女愛的如此真摯,經歷無數的生死,到了最後,還不是要回到古墓去生活?
因爲他們也無法無視外界的影響。
林采薇攙扶著我,回到車上,我們朝著家裡的方向開去,忽然陳老闆給我來了電話,我很詫異,但依舊還是接聽了他的電話。
“若兮啊,有時間嗎?”
“有事嗎?”我對陳老闆的態度一向不冷不熱,雖然他對我不錯,但到底是個窮兇極惡的人物,我始終不敢過分地接觸他。
“嗯,到家裡來一趟,我有事和你說。”
“有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裡說嗎?”
“不行,你必須過來。”陳老闆聲音透著幾分的不耐煩。
我只有說:“好,我馬上就過去。”
接著,就讓林采薇掉轉車頭,朝著青荇灣趕去,但不知爲何,心頭忽然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據說女人是有第六感的,而我的第六感好像一直都很準,每當遇到危險之前,都是這種奇怪的感覺,可是以前從來都沒引起主意。
那種莫名的心驚肉跳,那麼強烈,讓我不由恐慌起來,純粹憑藉預感,我默默地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喂,慕遲。”
“有事?”慕遲的聲音說不出的憔悴和疲憊。
我聽了心裡難受不已,我知道這一次把他傷了很深,以前就算我闖出多大的禍,給他造成多少麻煩,他都不曾責怪過我只言片語。
可他唯一的底線,就是不允許欺騙,他那麼喜歡孩子,我卻偏偏拿孩子這件事去欺騙他,傷害的是他的感情。
“我……”我囁囁嚅嚅,“陳老闆約我見面。”
他只是“嗯”了一聲,便沒有了下文,我一時心如死灰,不知該說什麼。
我想說,我此去可能會有危險,但說到底這也不過是我的預感,以前也去過陳老闆家裡無數次,但從未有這一種預感。
預感這種事情,說不明白。
何況,我又如何向他開口?
我也不能再恬不知恥地麻煩他了,每一次爲了救我,他都擔驚受怕,甚至不惜傷了自己,我緩了口氣,說:“好,沒事了,我只是想聽一聽你的聲音。”說著,我就先掛了電話,內心充滿無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