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慕遲帶回濯香水榭的他家,他抱著小嫣的骨灰盒,把自己關在房裡,寂然無聲。
我知道他需要靜一靜,也不敢去打擾他,到超市去買了一些食材回來,給他做了午餐,我去叫他,他也沒有任何迴應。
默默地坐在房間的門口,過了良久,我心裡怕極了,我怕他想不開,柔聲道:“慕遲,如果聽見我說話,你答應我一聲好不好?不然我會害怕。”
“若兮,我沒事,只是一個人待一會兒。”他的聲音彷彿死灰一般,沒有一點生氣。
撒瑪利亞接到我的電話,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迅速掃了我一眼,輕輕敲了敲門:“慕遲,我是丫丫姐,你還好嗎?”
他依舊沒有反應。
我拉著撒瑪利亞下樓,說:“讓他靜一靜吧,他在從前的別墅,發現了小嫣的骨灰盒。”
撒瑪利亞震驚無比:“小嫣……她死了?”
“丫丫姐,你能告訴我,當年福利院的事嗎?”我從來沒有見過小嫣,她應該是在我來之前就離開福利院了。
“當年福利院是有一個小女孩兒叫小嫣,她不是孤兒,只是暫時寄住在那兒。但沒過多久,她竟然懷孕了,當年她還不到14週歲。”
“是……是神父嗎?”我的心蹦到了嗓子眼。
撒瑪利亞無力地點頭:“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可是……小嫣就沒有供出他嗎?”
“你聽說過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嗎?”
我的心絞出了汁,隱忍著絕望的疼痛,小嫣當年那麼鮮活柔嫩的生命,我從骨灰盒上的照片看到她的笑容,璨若夏花。誰能想到,她竟會經受如此悲慘的遭遇?只怕一生都要爲此蒙上陰影,揮之不去。
神父雖然不算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但他的權力要比院長要大,畢竟福利院所有的經濟運轉,都是教會在背後做支持。
所以,神父如果其身不正,要對那些孩子下手,實在太便利了,那些無所依靠的孩子,絕對不敢出聲。他們的心智並未完全成熟,沒有幾個人懂的保護自己,而且神父看起來那麼和藹可親,他們完全相信他。
我以前也從來沒有懷疑過神父,可是誰又知道,他不過是撒旦的使者,隱藏在天使的隊伍裡。
沒有親身經歷,誰都沒有辦法體會,那種沒有安全感的生活,那些孩子失去家庭的溫暖,失去父母的庇佑,福利院是他們唯一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他們不敢離開,甚至不敢成爲大人眼裡所謂壞的小孩。
所以當大人在他們的身上施加罪惡的時候,他們也只能默不作聲,他們怕被趕走,流落街頭。
就算報警,已經沒有家庭的孩子,多半還是會被送回福利院,不是這一所福利院,就是那一所福利院,他們需要重新面對新的環境,而且不知道新的福利院會不會有新的罪惡。
那種彷徨,那種無助,常人無法理解。
我猜想,小嫣當時是把神父當成唯一的依靠,人在絕望的境地裡,哪怕遇到一個窮兇極惡的人,都會把他當成救命稻草,這就是斯德哥爾摩綜
合癥的可怕之處。
那些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人,他們往往會對恐怖分子充滿感激,因爲在他餓的半死的時候,恐怖分子給他一碗飯,他會記住這一碗飯,而忘記之前的痛苦。
因爲這一碗飯多麼難得,遠遠超過之前的痛苦。
爲什麼越有錢的人越貪婪,而越貧瘠的人他的願望就越簡單?
一個乞丐,他不會幻想自己能夠成爲百萬富翁,而一個百萬富翁,他就可能幻想成爲一個地方的首富。
有人的地方,就有斯德哥爾摩,它活在世界的任何角落。
沒有談過戀愛的少女,她會幻想白馬王子和宮殿,而一個經歷無數次婚姻失敗的女人,她對情感的需求,最後就會變的越來越簡單。
甚至不需要婚姻,不需要男人。
說到底,我們都是被現實打敗的人。
“後來呢?”我滿眼噙著悲傷,這世上永遠有著不爲人知的黑暗,有陽光的地方必然會有陰影,這是世間亙古不變的真理。
“後來,神父害怕東窗事發,把小嫣送走了。再後來,慕遲就來到了福利院,他來調查小嫣被送到哪兒去了。若兮,你知道你有多幸福嗎?”
我怔怔地看著撒瑪利亞,看著她眼裡的悲傷,第一次有人說我是幸福的。
或許,幸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或許,幸福是永遠需要對比的。
又或許,幸福只在別人的眼裡。
可我知道我很幸福,因爲我遇見了慕遲,在我年輕的生命裡,我就遇見了他,讓我免遭了多少的災難。
“你是不是一直都覺得神父是個值得敬重的人?”撒瑪利亞充滿嘲弄地笑,笑著笑著,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滑落。
“丫丫姐……”
她抹了一把眼淚,森然地盯著我:“那個老傢伙就是一個變|態,你長的那麼水靈,你以爲他會放過你?你以爲慕遲找不到小嫣之後,爲什麼還會一直留在福利院?你卻親手把他送進了少管所。”
撒瑪利亞一直都在恨我,而我根本無力抵抗這樣的恨。
這世上有些錯一旦犯下了,一輩子都難以得到救贖,就像亞當和夏娃當年犯下的錯,人類世世代代都要揹負原罪。
我難過地蹲了下來,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救贖我的罪,只是淚水肆虐在我面龐蔓延。
“慕遲爲了你,我爲了慕遲,我們都是心甘情願的,所以你也不用太難過。”她忽然緩緩地蹲到我的面前,拿著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拭去我的淚痕。
我抱住了她,伏在她肩頭小聲地抽噎。
她輕輕地把手搭在我的腦後:“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才能讓慕遲振作起來,他找了小嫣十幾年,前不久纔打聽到,她在幾年前被一戶姓杭的人家收養。他本來以爲看到希望了,可是現在得知小嫣已經過世,他一定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小嫣的存在才一直支撐著他走到現在。”
“丫丫姐,你告訴我,現在我該怎麼做?”我完全六神無主了,小嫣一直都是他的支柱,現在支柱倒了,他整個人的精神也
就跟著坍塌了。
他真怕他這一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你先想辦法讓他吃點東西。”撒瑪利亞明顯也是束手無策,她放開了我,似乎把希望全部寄託在我身上。
她又重新把手按在我的肩頭,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眸:“若兮,儘管我不願意承認,但現在慕遲最在乎的人就是你,只有你有辦法可以讓他振作。”
我又重新走上樓去,敲了敲門:“慕遲,該吃午餐了,我給你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儘量壓抑內心的波動,讓聲音變的平和而溫柔,就像在哄一個小孩。
可是房間裡面依舊沒有任何迴應,我在門外說了很久,說著說著,眼淚就剋制不住地落下來,我怎麼會知道,當年他經歷了那麼多的苦難,又怎麼會知道,他默默地爲我做了那麼多?
我伸手按著門把手,可是門已被他從裡面鎖起來。
我和撒瑪利亞完全束手無策,一直到了晚飯的時候,我又繼續過去敲門,依舊沒有迴應,房間裡面一片死寂。
我忐忑地望著撒瑪利亞:“丫丫姐,他會不會出事了?”
撒瑪利亞也是一驚,奮力地拍打著門:“慕遲,你別嚇我,你聽的到我說話嗎?”
我知道人在遭受重大打擊的時候,精神十分脆弱,千萬不能讓他一個人待著,他已經一個人待了很久了,誰也不敢保證,他的念頭會不會越想越偏,做出什麼傻事。
而在此刻,撒瑪利亞已經開始撞門,我見狀,也跟著她一起撞門,可是我們兩個柔弱的女人,力量實在太弱,而慕遲家的房門的抗震能力很強,我們根本就撞不開。
我忽然想到給他打電話,急忙掏出手機,撥了過去,過了很久,他才接聽,我心裡頓時就鬆了口氣,我說:“慕遲,你還好嗎?”
“我很好,若兮,我只想睡一覺。”
“好,慕遲,我不打擾你睡覺,可是你一天沒吃東西了,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仍了無生趣的聲音,死寂地從電話的那邊傳過來:“我不餓。”
“慕遲,你把門打開,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若兮,我不會有事的,請你不要擔心。”
他的聲音明顯中氣不足,畢竟一整天滴水未進,而且昨天開始就一直在喝酒,此刻他的精神狀態,他的身體一定經受不住。
可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
“掛了。”他對我說了一聲,就直接把電話掛斷。
撒瑪利亞望向我:“你知道備用鑰匙放在哪兒嗎?”
我搖了搖頭,又望向撒瑪利亞:“丫丫姐……這不是你的房子嗎?”我記得慕遲和我說過,他住的是撒瑪利亞的房子,那麼撒瑪利亞應該比我瞭解他家的情況。
“你覺得他需要住我的房子嗎?”
陳老闆對我說起慕遲是大旗企業幕後的大老闆的時候,我早就該想到這一切,不過是他給我的謊言,讓我覺得他離我並不那麼遙遠。
而此刻我離他很近,卻隔著一道鎖起的門,他不願出來,我走不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