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濺星河,西洲的夜幕已經拉了下來,我不停地給慕遲打去電話,他一直處於關機的狀態。
關機,就像殘忍地掐斷了我與他之間無形的線,我知道他想獨處一會兒,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兒,一種不安的情緒縈繞心頭。
我忽然害怕,我會再一次地見不到他。
我猜想他會找個地方喝酒,於是一家一家酒吧地找了過去,西洲的酒吧很多,因爲是個島嶼,四面都是海聲,喝酒的時候別有一番韻味。
來到上次慕遲帶我來過的那個安靜的酒吧,我在人羣之中尋找,一個服務生過來:“小姐,那邊有位先生讓你過去。”
我隨著服務生手指的方向望去,花良緒舉著一隻裝著薄薄一層褐色液體的方杯,向我打了招呼。
畢竟和花良緒認識,而且上次他還幫過我的忙,我只得朝他走過去:“花少,你叫我?”
戴安就像水蛇似的,坐在花良緒的身邊,指間夾著一根香菸,取笑著說:“人民教師,今天怎麼不到會所脫衣服掙錢呢?難道島上也有你的老相好嗎?”
大家都是脫衣服掙錢的人,而她比我脫的更加徹底,但因同時我又是人民教師,她就有了資格來嘲弄我。
想想,這世道也真可笑。
花良緒倒了杯酒,對我說:“相逢不如偶遇,坐下來喝幾杯。”
“不了,我忙著找人。”我拒絕說。
“找什麼人?難道真是老相好嗎?”花良緒賊兮賊兮地笑。
我不願意搭理他,白他一眼,轉身要走,花良緒打了一個手勢,同桌的兩個男人站了起來,攔住我的去路。
我扭頭:“花少,什麼意思?”
“聽說,你和慕遲在一起了?”
“花少,你未免管的太寬了吧?”
花良緒緩緩地轉著手中的方杯,慢條斯理地道:“我和一菲從小一起長大,我見不得她受委屈。”
“所以呢?”
“你不知道慕遲是一菲的男朋友嗎?你可是一菲的閨蜜。”
我蒼涼地笑了笑,我知道和花良緒說不著,他是杜一菲的世交,自然是站在她的立場說話。可是,這世上很多事情,光看表面是說不清楚的,從一開始,慕遲和杜一菲就沒有真正地在一起。
就算他們真的在一起,但自從杜一菲玩弄顧小川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心裡又何嘗把我當成閨蜜?所以,在道義上,我並不虧欠杜一菲什麼。
至於慕遲,直到剛纔我找不到他的時候,我才幡然醒悟,就算我再不承認,這個男人自從我遇見他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活在我的命裡。
我的命裡缺了誰,也缺不了他。
感情的事,又有誰能說的明白?
是是非非,對對錯錯,我也懶的分辨,只是淡漠地看著花良緒:“你想替杜一菲報仇是嗎?”
戴安叫囂起來:“Abby,你怎麼跟花少說話的呢?你搶別人的男人,你還有理了!”
我覺得好笑,於是我就笑了起來:“戴安,真沒想到,你還能說出這麼義正辭嚴的話。你以爲花少是你的男人嗎?你不知道他結婚了嗎?”
戴安瞬間就不做
聲了,只是恨恨地瞪著我。
花良緒此刻又笑了起來,我知道像他這樣身份的人,通常都是喜怒無常,喜有無數人巴結奉承,怒則讓一羣人戰戰兢兢,他似乎很享受這樣的過程,玩弄著匍匐在他腳下卑微的靈魂。
所以,這些人的喜未必是喜,怒也未必是怒,只是一個玩的過程。
花良緒一副坐山觀虎鬥的神態:“原來女人爭鋒相對的時候,是這樣的,今天我總算是長見識了。好一張利嘴,若兮,佩服佩服。”他竟然鼓起掌來了,一臉玩味的笑容。
“花少,你壞!”戴安嬌嗔地拿手拍他,“人家可是在幫你,給你那位朋友抱不平。”
“噢,你想怎麼替一菲抱不平?”
戴安得意一笑,取寵地道:“她不是什麼人民教師嗎?我把她夜場走秀的視頻傳到他們學校的校網,她現在可是千夫所指的賤人,走在路上都有人給她砸臭雞蛋。”說著,她挑釁地脧了我一記白眼。
我沒想到,這事竟是戴安做的,按照場子裡的規矩,這可是大忌,因爲隨時都會給場子帶來麻煩。
戴安不會不懂。
看來,因爲顏楚的事,她已打算徹底和我結下樑子,我不是顏楚的輔導老師嗎?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讓我連老師都做不成。
“妙哉,妙哉!”花良緒又在鼓掌,笑盈盈地望著她,“戴安,這事真是你做的?”
戴安看著笑容滿面的花良緒,絲毫沒意識到危險的存在,甚至還想邀功:“花少,這一次我可幫你出了一口惡氣,你想怎麼獎勵我?”
“好,我這就給你獎勵。”花良緒笑容忽然一僵,隨手抓起戴安的頭髮,將她腦袋直直地磕在大理石的酒幾邊沿。
我嚇了一跳,心跳噗噗地加速,看著戴安一臉的血,尖厲地哀求。
我看著戴安滿面的血污,心下一片悲涼,她雖被花良緒花重金捧出來,但在他的眼裡,仍舊是個隨手可以丟棄的玩物。
戴安因爲有他身後撐腰,素來囂張跋扈,就連艾姐都不放在眼裡,可事實上,大家都是一樣的人,誰又有資格看不起誰?
戴安跪在地面哀求:“花少,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你算個什麼東西,手敢伸的這麼長,動我圈子裡的人。”花良緒狠狠地握著戴安的下巴,猙獰如獸的表情。
我忽然又有一些同情戴安,她跟了花良緒這麼久,依舊不算是他圈子裡的人。反倒是我,以前也就在飯局上和他見一見面,竟然成了他圈子裡的人了。
他的圈子到底是按什麼劃分的,我始終看不明白,戴安就更看不明白了。
每個人都有一個圈子,而花良緒這種身份的人,他的圈子自然會有很多的人,尤其女人,削尖了腦袋往裡面鑽,可是鑽進去之後,你依舊不屬於那個圈子。
“花少,你一個大男人對一個女人動手,也不怕人笑話嗎?”我淡漠地說。
“滾!”花良緒嫌惡地甩開戴安。
戴安連滾帶爬,倉皇而去,回頭又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表情充滿了不忿。
花良緒揶揄地望著我:“若兮,你看到戴安最後看你的眼神了嗎?”
我自嘲一笑:“她以爲我奪了她的寵,恨我也是自然的。”
“這世上有些人總是不知好歹,你救了她,她反倒把你視爲仇敵。”
我敏銳地察覺,花良緒似乎話中有話,笑道:“花少,有話不妨直說。”
“在這世道生存,要麼忍,要麼殘忍。可是若兮,你忍不了,戴安說你幾句,你就跳出來爭鋒相對。同時,你又殘忍不了,看到戴安被我打的慘狀,你又反過頭爲她求情。以你這樣的性格,一菲要想對你動手,你早就挫骨揚灰了。”
花良緒的話和撒瑪利亞曾經對我說的話相似,要麼忍,要麼殘忍,可我一直沒有這種徹底而極端的性格。
或許,花良緒說的都是事實,不論杜一菲是顧念曾經的姐妹之情,還是不屑於對我動手,對我來說,都是幸運,以她的手段,我在她手裡絕對走不了一個回合。
就算她永遠無法得到慕遲的心,但她至少有一百種辦法讓我離開慕遲,遠的不說,就單拿蘇櫻來威脅我,我也必須乖乖地就範。
可她沒有這麼做。
甚至,當我掉入秦主任的火坑的時候,她還會趕來相救。
現實畢竟不是童話,童話的人物永遠非黑即白,壞人就是壞人,好人就是好人,正邪分明。
可是現實的人,性格有多複雜?
根本就不能以好壞作爲評定標準,杜一菲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又算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們誰也說不清楚,所以我們並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態面對彼此,我恨她對顧小川造成的一切傷害,可我似乎也在感激著她關鍵時刻救我逃離火坑。
這很矛盾,並且讓我無所適從。
“若兮,我勸你離開慕遲,你根本就看不透他。”花良緒說。
“沒錯,我是看不透他,可那又怎樣?”
花良緒說:“當你看不透一個人的時候,他對你就是危險的。”
“我認了!”
我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心緒卻如風中的雪花飄飄蕩蕩,是的,我是看不透慕遲的,他身上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清楚。
我甚至都不敢承認,我是愛他的,我就像一隻卑微的飛蛾,一隻都在試探著火焰的溫度,最後還是不免在他的身上化爲灰燼。
可是,慕遲,你現在在哪兒?
我沿著西洲的街一條一條地找過去,我不停地打他的電話,依舊沒有任何迴應。
我好怕,他真的就這樣不見了,又要讓我再等十年。
我拿著手機給他發了無數的短信,我說:慕遲,你在哪兒,告訴我,我保證不去打擾你,我只想知道你現在好好的。
我說:慕遲,你要是看到我的短信,你回我一聲好不好,我很擔心你,我怕你忽然又不見了。一條一條的短信發了過去,我對他說了好多好多,最後我說:慕遲,我已經看清了我的心,我愛你,假如你確信你也是愛我的,我們在一起吧!
然而,我的手機沒有任何動靜,夜已漸漸深了,很多酒吧都已經打烊了,我站在空曠無人的街頭,強大的寂寞潮水一般吞噬了我。
我在光怪陸離的燈光裡,落淚無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