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慕遲把飯菜帶到莫白的家裡,上次住在他家,我有他家的鑰匙。
莫白似乎剛剛洗漱完畢,依舊一臉惺忪的狀態,我和他說了剛纔餐廳遇見江伯母的事,他立即精神抖擻。
“沒穿幫吧?”他的聲音透著惶恐。
我笑了笑:“多虧慕遲演技好,給圓過去了。”
莫白禮貌地朝著慕遲微微頷首:“慕先生,這次多謝你了。”
慕遲也只是輕輕地點頭,沒有過多的言語。
我到廚房拿了碗筷,把飯菜擺到客廳的茶幾,莫白吃的狼吞虎嚥,他是一個很好養活的男人,逮著什麼就吃什麼,忙碌的時候又經常忘記吃飯。
所以,隔幾天不見,我都會發現他的體型有些變化,有時圓潤了一些,有時瘦的只剩一把皮包骨。
我讓他慢點吃,陪他說話,慕遲則在一旁安靜地欣賞掛在牆壁的油畫。
“那件事……慕遲還不知道嗎?”莫白壓低嗓音問我。
我挫敗地說:“剛在車裡的時候,車載收音機正好在播我的新聞。”
“你點兒夠背的呀。”
“誰說不是呢。”我懊惱地說。
“慕遲既然知道了,看來不用我出手了?”
我輕輕搖頭:“我不想當老師了。”
“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我幽幽地嘆息:“繼續待在夜場唄。”
莫白點了點頭,又扭過頭望向慕遲:“慕先生,你對若兮這一次的事有什麼看法?她在夜場走秀的視頻,不會無緣無故被人捅到學校去的。”
“我已經讓人去查了。”慕遲對著牆上的一幅油畫一動不動,背對我們說話。
“你速度夠快的呀。”
“我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這一幅畫。”
他的細心程度實在讓人震驚,我在莫白的家裡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再次來的時候,都沒有發現這一點。
但他只來過一次,而且那一次還喝醉了酒,但他還是敏銳地發現房子裡細微的變化。
莫白家裡掛了很多油畫,因爲我對油畫沒有多少了解,所以一眼望去都是一片色彩繽紛,若不留心,確實難以發現他家多了一幅油畫。
莫白站了起來,拿了紙巾擦了下嘴,走到他的身邊:“一個朋友送的,看著不錯,就掛出來了。”
“這幅畫的作者叫Aries,拉丁語是白羊座的意思。”慕遲看著油畫下方的簽名,似乎陷入久遠的沉思。
我不懂油畫的藝術,但是那幅畫的內容十分普通,只是一個殘破的院落,漆落斑駁的木欄籬笆攀爬著碧綠的藤蔓,碧綠之中又有幾朵零星粉嫩的小花,一隻白色瘦而纖長的野貓安逸地行走,貓的頸部掛著一隻銅色的鈴鐺。
“這幅畫能不能送給我?”
莫白笑道:“當然可以,你是懂的欣賞的人。”
“謝謝。”
慕遲很快把畫取了下來,莫白要幫他裝起來,他說不用。
莫白饒有興致地問:“慕先生,你似乎對這幅畫有著不一樣的感情?”
“畫裡的景象,似乎是我家以前的院落。”
莫白一愣,繼而又是一笑:“啊,竟有這麼巧
的事?”
“如果可以,我想見一見作者。”
“這個沒有問題,不過她剛去歐洲旅行去了。”
“等他回來,給我電話。”
“好。”
然後慕遲拉著我的手就走,我懵懵懂懂地跟著他走,到了門口的時候,纔想起和莫白打聲招呼。
莫白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朝我揮了揮手,又繼續回去吃飯。
坐到車上,我弱弱地開口:“慕遲,你怎麼了?”
“我想回家看看。”他焦急地踩著油門,車子一路狂奔。
慕遲的老家是在西洲,所有我們又坐了一程的渡輪,到了島上轉坐出租車。
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感覺到他手心一片冰涼,像是出了很多的汗,他雖表面平靜,估計此刻內心正在風雲翻涌。
我輕輕地抱著他的頭,讓他的面頰依偎著我的腦袋,我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但我知道此刻他的內心一定是不安的。
然而不安之中,又很焦急,他急切地想要回家。
不一會兒,我們下車,到了九碑山的一處獨棟別墅,主樓前面的花園已經殘破,依稀是有幾分和畫裡的景象一樣,碧綠的藤蔓,粉嫩的小花,沒有看到那種掛著銅色鈴鐺的白色野貓。
站在主樓面前,我看到大門依稀還有封條的痕跡,只是被人撕碎了,估計曾經有人進去。
我詫異地望向慕遲,他家……曾被查封了?
我不知道這個男人身上到底發生了多少事。
大門緊鎖,門邊有個密碼輸入器,但是已經被人破壞。
他是用腳踹開的門,裡面空空如也,他家既然是被查封的,值錢的東西自然都被搬走了。
腳下的灰塵很厚,四處都能看到蜘蛛網,一隻碩大的蝙蝠從我頭頂掠過,把我嚇出一身冷汗。
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別怕。”
走上灰濛濛的螺旋樓梯,氣氛詭異的嚇人,畢竟這一帶比較偏僻,四周也就這一棟房子,房子太久沒人住,沒有人的一點生氣,猶如一潭死水。
推開一間空蕩蕩的房間,正對面的窗臺放著一隻紫檀雕花的骨灰盒,盒上鑲嵌著一張黑白照片,少女溫婉的笑容栩栩如生,似乎正在對著我們在笑,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隱藏著許多美好的故事。
可是,這樣一個豆蔻梢頭的少女,她的笑容竟是在一個骨灰盒上。
慕遲整個人瞬間就僵住了,他盯著骨灰盒的照片很久,一言不發,可我分明看到他眼眶裡蓄的淚水,洶涌的就像泉眼,只是隱忍著沒有落下。
“不可能的。”他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慕遲。”我小聲地喚著他,想要給他一點安慰。
“我不相信。”他像是自言自語,失魂落魄地轉身朝外走去。
我急忙追了上去,抓住他的手,卻被他一把將我甩開,我重重地跌在地上,他沒有管我,發狂地跑下樓。
自從和他認識以來,他的脾氣就沒有這樣失控過,除了上一次在莫白家我問他身上傷痕的時候,可是那個時候,他就算把我甩開,也會馬上地回過頭來扶我。
可是這一次,他沒有,他頭也不回地就把我丟下了。
我回頭望了一眼窗臺的骨灰盒,我知道睡在裡面的小女孩兒,一定和他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
我迅速地站起來,也顧不得身體的疼痛,急忙追下樓去:“慕遲!”
他瘋狂地奔跑,跑出了別墅,我在他的身後上氣不接下氣,然後看到他就像一座高山,轟然地倒塌,白色的身影無力地跪在路邊。
我加快了腳步,跑到他的身邊,他整個人彷彿死了一般,眸光呆滯,就像一個蕭索的冬。
“慕遲。”我跪在他的身邊,輕輕地將他摟在懷裡。
他渾身都是冰冷的,彷彿血液都被凍僵了似的,我想以自己的身體去溫暖他,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溫暖,不足以融化他那顆冰冷的心。
“瞿籟,你說過會好好照顧她的,你騙我,你騙我!”他攥起的拳頭青筋暴突,狠狠地砸著水泥地面,砸出了血。
瞿籟?
我依稀記得這個名字,十幾年前澳市家喻戶曉的鋼琴家,在我小的時候,梅清愁曾經帶我去聽過他一次的演奏會。
在我的印象裡,瞿籟是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男人,穿著筆直修長的黑色燕尾服,全身彷彿籠罩著一層藝術的光環。
我沒有心思多想,緊緊地抓著慕遲的手,看著他依舊緊緊攥著的拳頭,骨節之處已然血肉模糊,心疼的就像被刀剜著一般。
他沒有落淚,可我卻已淚流滿面。
“慕遲,你不要這樣。”我緊緊地抱著他,很緊很緊地抱著他,如果可以,我想把他揉入自己嬌弱的軀幹裡,讓我替他去承受那些的痛苦。
“若兮,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對不對?”他忽然按著我的肩膀,大手施加的強大的力道,彷彿要把我的骨骼捏碎一般。
他的眼眶急劇充血,目眥似乎就要像炸彈一般爆炸似的,他那麼急切而又惶遽地看著我,他想聽我告訴他,所有一切都是假象,可他又害怕我告訴他相反的答案。
我不知道那個小女孩兒和他到底什麼關係,可是這個時候,我什麼都不敢問,我只知道她的死對他打擊很大。
我雙手圈住他的後頸,默默地親吻著他單薄的脣,我期盼我的溫柔能夠略微地撫平他的疼痛。
“看到油畫的時候,我以爲她回來了。結果沒想到,她離開了,徹底地離開了。”他粗噶地笑了起來,笑的充滿絕望,“我找了她十幾年,就找到了一個骨灰盒,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我搖了搖頭,哽咽著說:“慕遲,你想哭就哭出來,這樣會好受一點。”
他仍隱忍著,全身的神經似乎都在緊繃,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承受強大的痛苦,原來倔強的不只是我一個人,他甚至比我還要倔強。
倔強著……不肯落淚。
他輕輕地把我推開,一副心灰意冷的神情:“若兮,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他無力地撐起身體,轉身落寞地走開。
“慕遲,你去哪兒?”
“你別跟著我。”
他就像一隻孤獨的獸,總是習慣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地舔舐傷口,他不會把傷口暴露給任何人。
我終於明白,很早很早以前,他和我說過的話,他說,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