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慕遲十來天沒有見面,他又瘦了一些,面容清癯,看著我心裡越發地難受。
我給他打了碗飯,讓他儘量多吃一點,他估計也莫白一樣,一忙起來,吃飯總是忘點。
吃飯的時候,大門忽然被拍的震天動地,我慌亂地站起來,爲什麼有人不按門鈴,而是以這麼粗暴地方式叫門。
“我去開門。”我對慕遲說,然後走出餐廳。
開門,看到張琦一臉怒容地站在門外,她掃了我一眼,將我狠狠地推開,大馬金刀地就往裡面闖去。
“慕遲,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張琦厲聲喝問。
慕遲波瀾不驚地擡眼:“我怎麼對你了?”
“現在我爸破產了,債主把他往絕路上逼。”
“所以呢?”
張琦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慕遲,你給了我爸一個皮包公司,所有的文件都經過他的手,他簽了字,他就要負法律責任,那些人會把他告上法庭的。”
“與我有關?”
“你不能袖手旁觀,這個項目,你要負全責的!”
慕遲輕輕地說:“我不是法人,你爸纔是法人,我不需要負任何法律責任。”
張琦就如鬥敗的公雞一樣,粉面盈盈,哭著質問:“你當初接近我,是不是另有目的?”
“你不也一樣嗎?”
“我對你能有什麼目的?我沒跟你要過一分錢。”
慕遲眸光婉轉,薄薄地投向張琦:“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花良緒派到我身邊的?”
張琦臉色驀地一變,繼而輕輕地搖頭:“不是的,慕遲,花少是讓我潛伏在你身邊,可是……可是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你該慶幸,你沒做對不起我的事,否則死的人就不僅僅是你爸。”
“我爸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麼害他!”張琦歇斯底里地問。
“你回去問一問你爸,這輩子他到底做過什麼虧心事。”
張琦愣了半天,茫然不解:“慕遲,你到底是什麼人?”
“很重要嗎?”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沒有。”慕遲直截了當地回答。
張琦就像被抽了脊樑骨似的,身體軟綿綿的,搖搖欲墜,低頭,一滴眼淚無聲地打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
過了很久,她才擡頭,淚眼婆娑地問:“這麼說,你只是爲了利用我,博取我爸的信任,然後將他引入你挖好的坑?”
“是。”
張琦狼狽地笑,淚水沖垮了她精緻的容妝,她仍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不,慕遲,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對我,你是愛我的,你是愛我的!”
她從我身邊穿過,她估計以爲我是畢嘉的女朋友,畢嘉上次就是這麼騙她的,所以她對我倒沒什麼惡意。
我看著她高挑然而纖瘦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裡一陣悱惻,我知道我應該堅定不移地站在慕遲這一邊的,可是不知爲何,現在我對張琦充滿同情。
慕遲拿著餐巾拭了下嘴,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問我:“利用感情,是不是很無恥?”
我心裡也是這麼想的,但我依舊搖了搖
頭。
我知道,慕遲這麼做,自然有他非做不可的理由。
他緩緩地站起身,意興闌珊的神色,我問:“你不再吃一點嗎?”
“我累了。”他比剛剛進門的時候,彷彿更加疲倦了。
默默地目送著他走上樓去,低頭卻是五味雜陳,我一直都不忍心,看到一個乾淨如水的男人,因爲仇恨,使他蒙上塵埃。
我想救他,可我又怕動搖他的仇恨,使他失去一切的支撐。
我很挫敗,因爲我不是他的支撐,身爲女人,還有比這更加讓人無力的嗎?
我默默地吃了一些東西,收拾碗筷,然後上樓,輕輕地敲了敲他的房門,聽到他說:“進來。”
我才推門進去,他坐在牀邊的單人沙發椅上,手裡拿著上次從莫白家裡取回的油畫,窗外是無邊寂寥的夜色。
我拿了一隻黑白方格相間的軟墊,坐在他的腳邊,擡頭注視他清俊的眉眼,細數他落落的憂傷,但是沒有言語,只是安靜地陪他坐一會兒。
過了良久,他說:“我家就是因爲張琦他爸,才被查封的。”
他沒有多餘的話,只是拿手輕輕地摩挲畫上他家殘破的院落,其實他本已放棄仇恨了,可是小嫣的死,又重新讓他燃燒了火焰。
既然要做,不如清算一個徹底。
“若兮,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壞?”
我搖了搖頭,起身撲到他的懷裡,摟住他的脖子,小聲地道:“慕遲,你不壞,我知道你內心是善良的。”
倘若他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報復之後,他就不會感到內疚了,也就不會默默地照顧顏楚。
報復,沒有使他覺得滿足,反而越來越空虛了。
我能感覺到他的空虛,就如一葉扁舟,漂泊在蒼茫的大海,星辰冷落。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我從他身上起來,他卻拿著手機走到陽臺,以前他接電話的時候,從不迴避我的。
也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了,這麼微小的疏離,仍舊影響到我的情緒。
他接了電話之後,回來問我:“陳老闆現在已經信任你了嗎?”
“我不知道。”陳老闆老奸巨猾,從表面絕對看不出他的心思。
“他現在派人24小時跟著你,明著是保護你,實則是在監視你。”
“我有什麼可監視的?”我茫然地問。
“你別忘了,你的生母是誰。陳老闆找了梅清愁很多年,他一定會在想,你和她之間到底有沒有聯繫。”
我注意到他語氣的差別,就算提到萬榮的時候,他也會稱呼伯父,或者“你養父”,而提到梅清愁的時候,他一直都是直呼其名。
我似乎可以理解,爲什麼陳寶貝身邊沒有隨從,而我身邊會有一個阿仁。
“慕遲,上次你說讓我接近陳老闆,到底要我幫什麼忙?”
“你想好了要幫我嗎?”
我鄭重地點頭:“慕遲,我一直想爲你做些什麼,可你知道,我沒什麼能力。”
“你知不知道,我在利用你?”他單手捧著我的面頰,手心卻是溫熱的,眸光淺淺地落在我的眼裡,就如皎潔的月光。
我心裡一片苦澀,笑道:“你利用我,還會這麼光明正大地告訴我嗎?”
“這樣才能更加地讓你爲我所用,你一定會以爲,我對你如此坦白,一定沒有惡意,會更加心甘情願地被我利用。”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眼眸分明都是流水一般的溫柔,他把所有的笑意,都藏在了他的眼底。
他低頭叼著我的嘴脣,輕輕地齧咬,聲音低沉地道:“以後你如果遇到一個男人對你說這樣的話,無論如何,你都不能相信。”
“慕遲……”我低低地喚著他,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知道此刻內心正在忐忑。
“你平時看起來挺聰明的人,卻很容易被感情衝昏頭腦,你看不清杜一菲的手段,也看不清我的心思。可也正是因爲如此,你討男人的喜歡,男人喜歡聰明的女人,但決不喜歡精明的女人。”
“慕遲,我知道你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我不想看清誰,我一度就連自己都看不清。”我自嘲地低頭一笑。
“你現在找到工作了嗎?”
“還沒。”蘇櫻去世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我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事。
“你也不用認真去找,只要裝模作樣地到幾家公司應聘一下,陳老闆自然就會替你安排的妥妥當當。”
我知道陳老闆24小時派人盯著我,除了阿仁,還有一個叫山貓的馬仔,兩人輪流跟在我的身後。就像今天我來濯香水榭,山貓的車就在不遠處的停車位,估計已經報給了陳老闆知道。
我的情況,他們一點一滴地在給陳老闆做著彙報。
現在只要我去找工作,陳老闆自然也會知道,他會給招人公司施加壓力,讓他們不得不錄取我,又或者會親自給我安排一份體面但不辛苦的工作。
可我搖頭:“慕遲,我不想陳老闆出面。”
“你不想幫我?”
“這和幫你有什麼關係?”我完全搞不清楚之間的聯繫,工作不是我自己的事嗎?
“陳老闆的名下,有一家藍顏會所,你一定要讓他安排你到那裡工作。”
又是夜場嗎?
雖說以前我就是夜場的夜模,可是親自被慕遲送到那裡,心裡依舊不是滋味。
女人是多麼矛盾的動物,我在夜場的時候,我怕慕遲看不起我,可他把我送進夜場的時候,我依舊懷著牴觸的情緒。
“我不勉強你。”他忽然放開了我,意興闌珊地說。
“慕遲,我心甘情願的。”我拉著他的手,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只是,你起碼告訴我,我該做些什麼。”
“等你順利進入藍顏會所,我會告訴你該做什麼。”
“好。”
我沒有再問什麼,一切都聽他的安排就是了,就算知道他是在利用我,可我知道他不會害我。
能爲自己所愛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好了,天色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他說。
我輕輕地點頭,其實我沒告訴他,我是打算在他家裡留宿的,但這樣的話,我忽然又說不出口。
我總覺得,我們的距離又莫名地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