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邱梅爾事件中凌雲所表現出來的頑固簡直是讓人難以置信,根本無法教人相信他和那位出生在僅具貴族之名的貧寒之家,後來成爲歷史上最大帝國之君主的英雄會是同一個人。
現在邱梅爾非理性的情感好像換了一種形式轉移到凌雲身上。邱梅爾再也忍耐不住了。
但是邱梅爾失去平衡的情緒,爆發的方向卻和衆人之預測不同,他那看起來好像是浸泡過福爾馬林溶液的標本一般顯得毫無生氣的手,突然像是跳躍的蛇似地,逕直伸向掛在皇帝胸前的墜飾。
而對方對於這樣的一個動作所產生的反應也是超乎常軌且極不尋常的。凌雲竟然用他那爲畫家所渴望、線條美好的手結結實實地痛毆了這個幾乎已經是半死的暴君臉頰。
在場其他人的心肺功能幾乎都已經要爲之瘁斃,但是當他們看到引爆開關從男爵的手中被彈開掉落到石板上的那一剎那又復活了。
奇斯里立即飛撲向邱梅爾,連輪椅一起扳倒然後騎在他的身上,動作之快連真正的貓也要自嘆弗如。“不要動粗……!”
尤利娜叫了出來,這個時候奇斯里也正要放開邱梅爾纖細的手腕,因爲在他強有力的手掌當中,男爵細弱的骨骼發出了碎裂的聲音,這使得有著黃玉色瞳孔的勇士有些退縮。
奇斯里彷彿是爲自己使用了不正當暴力而感到羞愧似地往後退了一步,把這個正在急速接近死亡的大逆不道犯人交給金色短髮的美麗表姐。這一幕是不需要他出場的。
“邱梅爾,你實在是太糊塗了!”尤利娜攙扶著表弟貧弱的身體,低聲地悲泣著。一向具有極聰明、且豐富表現能力的她,在這個時候,卻也只能勉強地吐出這幾個字。
邱梅爾見此笑了,但是此刻的笑容並不再像前一刻鐘那樣充滿惡意,即將來臨的死亡正逐漸將他身上的殺孽之氣褪去,他此時的笑容幾乎是像嬰兒一般的無邪。無法讓人產生一點憎恨的感情。
“我只是想無論如何要做一點事情之後才死去,不管是怎樣的一件壞事,或是愚蠢的事都好。我一定要做點什麼事然後才死去……只是這樣而已啊!姐姐。”
邱梅爾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著他看起來像是美少年一般的表姐說道,奇妙的是這幾句話說的清楚無比。
他並未祈求要赦免他的罪,而尤利娜也同樣沒有這樣的要求。
“……邱梅爾男爵家族,就要在我這一代沒滅了。理由並不是由於我貧弱的身體,而是由於我的愚蠢。就算我身上的疾病會立即爲人所遺忘,但是一定會有一些人記得我的愚蠢吧。”
當他釋然地說完心中事之後,邱梅爾生命的噴火孔也已經噴出最後的熔巖。長久以來僅靠著少許的能源勉強跳動的心臟,終於獲得了永遠的解脫,流動的生命之河化成爲一灘細長的池水。
表弟已經斷氣了,尤利娜就這麼抱著他的頭,將視線轉向凌雲。只見夏日的微風輕輕地吹撫著那頭極爲奢華耀眼的金髮,年輕皇帝默默無語佇立著。
蒼冰色的眼眸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的波濤,一隻手還是同樣地繼續把弄著他胸前那個銀質的墜子。
修萊彎下身子將那個引爆的開關從石板上撿了起來,嘴裡喃喃自語。奇斯里則大聲地告訴包圍在宅邸外面的己方軍隊皇帝平安無事的消息。騷動混亂的空氣正逐漸爲沉靜所改變。
這時,一名男子突然闖進這一行人的眼前。看起來像是被開始突入的憲兵隊所追趕,纔不經意地闖進宅邸裡面來。
他一隻手持著手槍,一看到凌雲的身影,隨即發出充滿敵意的咆哮聲,將槍口對準了年輕皇帝,但是流肯早已經瞄準了狙擊點,一道閃光射過去,那名男子手上持有的手槍被擊落了,男子的求生本能好像忽然被喚醒似地,轉過身去死命地奔跑企圖逃脫。
流肯再度扣上扳機,另一道光線射中了這名男子背部的正中央,這時侯,這名男子的姿態就好像是一名正要抵達終點的短跑競賽選手,攤開了他的雙手、頭部往後仰、胸部往前挺,當他身體向前裁下來時,竟由頭部撞進枝葉茂密的樹叢中。
帶領著僅有三個人的親衛隊跟在他身後約半步的距離,流肯跑向樹林,小心地將死者的屍體拖出來之後,他的視線停留在死者右手邊袖子的內側。
他所發現的是地球教信徒所特有的刺繡記號。流肯動了動自己的嘴脣,出聲念出了幾個文字:“地球是我故鄉,將地球握在我手。”
“是地球教的信徒啊!”
修萊中將在他口中喃喃自語地說出這一句話。他當然也知道這個宗教團體的名稱,而且也知道無論是在帝國中或是在同盟境內,該教團一直在擴展其勢力。
但是就算知道地球教的名稱,對於地球這一個名詞,一定有許多人已無法說出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吧。
修萊問道,你知道什麼是地球嗎?對於這一個問題,流肯上尉回答說,-以前在歷史課本上曾經看過,那是人類的發祥地,不過,那也已經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連我們的祖輩們也不一定曉得了吧……。
一般人對於這個過去曾經是人類生活之全部的地球,所懷有的關心也不過是如此而已。雖然說確實是存在於宇宙當中的一個實體,但是其存在意義卻早已經遺失在遙遠的過去裡了。
就算地球現在從宇宙當中消失,絕大部分的人類大概都不會感到有任何困惑或悲傷吧。因爲那不過是一個已經被遺忘了的,或者說正在爲衆人所逐漸遺忘,位於邊境上一顆毫不起眼的小行星罷了。
但是從現在起,“地球”這個專有名詞,只要一出現在人們的身邊,就會同時響起那近乎陰慘且不吉利的音律。因爲那正是策劃暗殺皇帝這樣一個大陰謀的起源地。
地球教隸屬與黨衛軍,一直以回覆地球的正統地位而努力,這是一個把宗教,恐怖襲擊結合起來的組織,通過在精神上操控教衆,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是近些年人們漸漸的忘卻了還有黨衛軍這個組織,相反其組織下地球教竟然以無與倫比的速度崛起成爲代表地球的組織,其活動也由過去有武裝據點的組織活動,變成現在單線聯絡的恐怖組織。
其成員大多是狂熱的宗教份子,刺殺,自殺襲擊事件,只要是人類身體能做到的恐怖活動他們都嘗試,過去甚至發現過在嬰兒體內裝置炸彈的先例。
當回到居城的時候,皇帝凌雲看起來又完全恢復一個身爲偉大的統治者的自我。但是對於那個最令衆人出乎意料、導致局面破裂的銀質墜飾卻連一個字的說明都沒有,使得修特萊中將和奇斯里準將多少有些還沒有結束的感覺。
而尤利娜父女兩終究因爲是大逆不道的罪犯親屬,就此返回自宅禁足思過。“皇帝陛下……”
凌雲緩步地走在大殿裡,擔任首都防衛司令官兼憲兵總監的克拉一級*恭敬地喊道。
當凌雲停住腳步的時候,克拉還是按照儀式,爲皇帝平安無事道賀,同時也爲未能事先察知不法的陰謀謝罪。
“不用了,你做得很好。你不是已經鎮壓了這次陰謀的據點地球教支部了嗎?所以就不用再謝什麼罪了。”
“臣實感惶恐。此外,陛下,大逆不道的犯人邱梅爾男爵雖然已經死了,其死後的處置應該要如何執行呢?”
凌雲輕緩地搖搖頭,使得他豪氣奢華的金髮呈現出美好的波浪。“克拉,雖然你生命曾受人狙擊,但逮捕了犯人之後,你難道還要處罰犯人所持有的兇器嗎?”
經過二、三秒的時差之後,憲兵總監理解了年輕皇帝不想說出來的話。皇帝等於已經表明了他不想追究邱梅爾男爵個人的罪責,這同時也表示說對犯人的親屬尤利娜德以及哥拉斯伯爵也不予追究。
應該要被遣責、接受制裁的是在背後操縱這一事件的那些宗教狂熱者。“臣立刻盤問地球教徒,查明事實真相予以處罰。”
年輕皇帝以無言的點頭回應憲兵總監的話,然後轉過身子背對著他,隔著窗戶眺望著那一片已經久違了的庭園。
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在他的胸中低聲地洶涌著。爲掌握權力的戰鬥的確是有著令人滿足的充實感,但是爲守住已經到手的權力而產生的戰鬥卻是毫無喜悅的感覺可言。
他獨自一個人低著頭對著掛在他胸前的墜飾說道-,過去和你一起與強大的敵人作戰,真是我一生中最爲快樂的日子。
但是在我已經成爲最強大之主宰的今天,有時我甚至想要擊垮我自己。這世上充滿可以與之相互較勁的敵人的話應該是比較有意思的。
如果你還活著的話,我應該就可以更容易瞭解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吧!是不是呢?梅……!
聲音低沉而又憂傷,而內心深處的無力感也不斷在蠶食著凌雲的心靈,他感覺當自己每向前一步的時候,似乎就是向毀滅又前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