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黑色的光,哦,不,那不是光,而是吞噬了一切的,黑暗——
黑暗中的影子,在對我說話嗎?
“那麼,嘉銘,你相信的東西和葉昭是一樣的嗎?”
葉昭?是的,怎麼會不一樣呢?顯然是一樣的吧。
“是嗎?難道事到如今,你都沒有意識到你們兩個的不同嗎?”
“我們兩個——的不同——”
“明明已經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你居然還認爲你們之間沒有分歧嗎”
“分歧,那並不——”
“在你所遇到的案件之中,你認爲什麼纔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
“是最終查明事件的真相,是世間的正義得到伸張,是法律的制度得到維護,還是事件的相關人員都得到最終的幸福?”
“那些……並沒有衝突呀……”
“這幾件事之間沒有衝突,一旦解開了真相,所有的問題就在同時得到解決,這種皆大歡喜的事情難道不是僅僅在教科書和童話裡纔會出現嗎?啊,沒錯,人們會祈禱不會發生案件,即使發生了,人們也祈禱事件總能以最爲完美的方式走向結局。但往往事實並非如此啊,嘉銘。”
“事實——”
“那些也不過只是人們天真地相信著的夢想罷了。”
“夢想——”
“現實總比夢想殘酷。揭開事件殘酷的真相,可能意味著某些原本幸福的人會淪入不幸;不完善的法律制度可能保護了惡人的利益,維護它反而可能使正義得不到伸張;爲了所有人的幸福而隱瞞真相,也可能導致社會規則遭到踐踏。在這些之中,你認爲哪一個最重要呢,嘉銘?”
“我……我不知道……”
啊,雖然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但是我還是感到……頭痛起來了。
“你在徘徊,你在猶豫,但在你心中,毫無疑問有許多東西是比真相更加重要的,對吧,嘉銘?”
“是……是的……如果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話,真相什麼的,根本就不算什麼!”
“似乎你可能是覺得選項D比較合乎胃口呢?”
“那是……”我還想反駁。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絕對不會選擇A的,對吧?”
“啊……”我頓時啞口無言。
“嗯,真相固然重要,但是如果跟正義、法律以及人們的幸福比起來,這一定會是你最先拋棄掉的東西吧,嘉銘?沒錯,這就是你和那個人最大的不同。”
那個人……
“葉昭一定會在最後關頭爲了真相捨棄一切的,這纔是他。”
“說謊!葉昭纔不是那樣的人,這根本就不是真的!葉昭也會爲了維護正義、法律和他人的幸福而選擇隱瞞真相!”
“哦呀,我可沒有說過,他一定會公佈真相的呀。”
“……”
“對於葉昭來說,探尋真相遠比公佈真相更加重要,如果說他選擇隱瞞不說是爲了多少保持一點現代社會好公民的形象,但要是爲了得到他想要知道的真相,他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如果不是這樣,他就不配是他。”
“究竟……憑什麼這樣斷言!”
“這便是我相信的力量,你早晚會看的,他會有爲了真相而不惜犯罪的一天。所謂的正義與法律,都只不過是他在尋找真相過程中的附送品,和他真正想得到的東西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說謊!住口!葉昭絕對不會變成這樣,要說的話,這就是我相信的力量!”
“可是,你已經不止一次見到過他對於死者那輕率的態度了吧?而他那樣做的理由呢?”
“……”
“難道不是爲了保持理智而冷靜的頭腦嗎?對於他而言,究竟是人類的生命更重要,還是追求事件的真相更重要。”
“即便如此,他追尋真相的目的也……”
“‘我不是什麼正義的使者,也不是警察的幫手,我只關心有趣的謎團。’”
光——
紅色的光,令人想起雪地上綻開的鮮血,從黑暗中破出——
粉紅色的影子,在對我說話嗎?
“這纔是他,存在的意義——”
“這是不正確的!”我立刻反駁道。
“那麼嘉銘呀,什麼纔是正確的呢?”
“所有人都得到幸福,難道還不足以構成正確嗎?”
“可是,如果有的人的幸福妨礙了別人的幸福呢?”
“怎麼會……”
“比如對於某個人來說,傷害別人就是他的幸福,那麼你覺得,他和其他人能夠同時得到幸福嗎?”
“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種人?”
“世界上到處都有這種人啊,只不過是你,不知道罷了。他們中的有些人,被稱爲‘瘋子’。”
“這樣的人,難道不應該通過我們與之交流,讓其認同正常人的幸福,從而與大家和平相處嗎?”
“是呢,應該如此呢。可是,在他的眼中,不正常的,可能正是你呀。”
“什……”
“對於無法控制住衝動的殺人狂而言,或許真的通過殺戮來釋放情緒纔是他的幸福吧?對於這樣的人,你有辦法讓他和大家得到相同的幸福嗎?”
“殺人狂嗎……”
“嗯,且不說殺人對於他算不算幸福,如果法律不處罰他,而是讓他過上了正常人的幸福生活,那麼你認爲受害者的家屬會幸福嗎?”
“所以……”
“所以要處罰他對吧?但是大家肯定會說,這樣的人,不殺掉不足以平民憤,對吧?”
“這……”
“所以,爲了更多人的幸福,而犧牲一部分人的幸福,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所有人都得到幸福,是無法辦到的啊,因爲人們總是會爲了讓自己和自己愛的人幸福,而去,在各種意義上,傷害別人呢。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說得難聽一點,我們平時所見的和平,都只是互相妥協或者一方認輸而達成的啊。”
“這個世界明明……”
“沒有這麼糟對吧?當然啦,因爲這些東西,都被封閉在現代人的法律和道德約束下,不會輕易爆發啊。可是,這些矛盾的種子,卻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萌發呢。”
“那,我們該怎麼辦……”
“要麼選擇妥協與原諒,要麼就反擊,就是這麼回事啊。社會必須通過剝奪少數‘壞人’的幸福來保證多數‘好人’的幸福啊。”
“那……”
“你認爲,殺人是正確的嗎?”
“殺人,怎麼可能正確?”
“沒有正確的殺人嗎?”
“不……”
“死刑,是正確的殺人嗎?”
“……”
“與生一樣,死也是人世間最神聖的事件。這是最終的判決,你知道嗎?”
“最終的……判決?”
“對,人世間,只有死才能消弭一切,只有死,才能結束一切,死,是最後的終結,是對罪惡最後的制裁。”
“殺人是對生命的不尊重,就算是法律允許的制裁行爲……我們也不應該輕易使用死刑不是嗎?畢竟制裁的手段還有許多……”
“當然,但是都無法徹底解決問題不是嗎?不徹底的制裁是妥協的結果,是爲了大家都能得到幸福,不,不如說是爲了不至於讓大家都不幸,才那樣做的。把犯人丟進監獄,失去親人的受害者家屬就能變得幸福嗎?許多人離開監獄還會繼續作案不是嗎?最終的,最徹底的制裁,只有死。”
“我不喜歡,不要說了!這就是……殺人的理由?”
“嗯,結束一切,給罪惡與仇恨以一個徹底的終結,所以,罪大惡極者,必須死。但,平凡的人並沒有至高無上的制裁的權利,因此必須爲自己的制裁付出代價,亦即終結一切的,最後的制裁——”
“爲什麼?這樣就能讓人幸福了嗎?”
“這樣,就可以避免更多的不幸。嘉銘,沒必要自欺欺人呀,這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許許多多的人類生命遭到剝奪,而只要是你不瞭解的,你就並不會特意地去了解,或者去爲之辯駁呀。”
“不錯,我……”
“人類的生命固然值得尊重,但是那些供人們食用的家畜們又如何呢?你開心地吃著肉類食品的同時,也會爲屠宰場中的它們的不幸而感嘆吧?但是你會因此反對人類吃肉嗎?不反對纔是正確的吧?但從生命的尊嚴或意義的角度上來說,它們與人類有很大不同嗎?它們的生命,就不值得尊重嗎?如果人們能夠坦然地爲了多數人的幸福殺死其他生命,又爲什麼不能爲了多數人的幸福而殺死人類呢?”
“這是……詭辯!殺人,無論如何都不能認同!”
“嘉銘,你有沒有殺過人呢?”
突然間,頭痛,快要裂開了。
“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
“嗯,根據定義,你確實沒有做過,但,定義也是人類自我束縛的工具吧,真實的世界是這樣界限分明的嗎?到底什麼程度上的剝奪了一個生命體生存的權利,纔算得上是將其殺死了呢?”
“我……”
“是吧,你也想起來了吧?沒有什麼好自責的吧,想要爲了自己的幸福而剝奪其他存在的幸福,生命本來就都是這個樣子啊。”
“啊啊——”我痛苦地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