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就是這麼回事——”我靠在宿舍門前的欄桿上,望著坐在臺階上對著印著小熊維尼的塑料飯盒狼吞虎嚥的葉昭說道。
“嗯,”扒下最後一口飯,滿意地咂了咂嘴之後,葉昭漫不經心地說道,“所以說你已經替我謝過她了?”
“是啊。”
“不愧是嘉銘——”葉昭拍了拍前胸,用力的打了一個飽嗝,然後長出了一口氣,“嘿——這樣我就不用自己再去感謝她了。”
“啥?——”我感到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說什麼啊葉昭,你自己去感謝她,也是應該的吧!畢竟這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啊。”
我等待著葉昭的回答,可是他卻好像沒聽見一樣,呆呆地坐在那裡。
“喂,你睡著了嗎?要是困的話,還是回房間裡吧,著涼就不好了。”
因爲是集體宿舍,所以半夜在屋子裡吃東西恐怕會產生難以預料的後果,所以我把葉昭叫了起來,讓他出來在門口吃盒飯。但是山中四月的深夜,還是讓人覺得有些冷。
“不,我清醒的很呢,雖然回到屋子裡馬上可以倒頭就睡。”
“我說,葉昭啊。”
“嗯?”
“呃……怎麼說呢……”
“怎麼了,有話直說好了,跟我還有什麼在意的嗎?”
“那個……嗯……”我輕輕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對於孔玥琳,你是怎麼看的呢?”
“怎麼看?”葉昭語調上揚,口氣頓時變得尖刻起來,“真是拿她沒辦法,也是個高中生了,成績什麼的也好都還算是出色,但是那種任性胡鬧的性格爲什麼總也改不掉呢?好歹也該是時候讓她好好反省一下了……”
“我不是問你這個啊。”
“那你要說什麼?”
“我是說啊……那傢伙……似乎有點……嗯……很在意你的樣子啊……”
“什麼?”
“就是……你喜歡她嗎?”
短暫的沉默。
“怎麼可能。”葉昭輕聲說著。
我心頭一緊。
“哦……這樣啊……”
“我當然不討厭她,”他微微側過頭,“不過我確定,現在你腦子裡正在想的那種感情,我覺得是沒有的。”
“是嗎?”
“嗯。”
“說的也是……我真是問了愚蠢的問題呢。不過說起來……倒是難以想象,葉昭,像你這樣的人……會比較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呢?”
“嘉銘,你不覺得,這是比上一個問題還要愚蠢的問題嗎?”
“是嗎?”
“嘉銘,愛情是一種情緒化而不理智的事物,它和清醒而冷靜的理性思考的從本質上相矛盾的,而對於我而言最重要的是……”
“我不是在問福爾摩斯。”我打斷了他,“我是在問你,葉昭。”
“答案並沒有什麼不同。”
再度沉默。
“純粹的理性,真的好嗎?”我突然問道。
“你說什麼?”我發現,我似乎說了也會讓葉昭感到驚奇的話。
“我是說,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雖然一直覺得,你能夠堅定地運用客觀的、邏輯的、理性的思考尋求事件的真相……這一切應該就是你最看重的東西吧?”
“沒錯,我所關心的,只有真相。”
“是吧……這樣很完美,也很……偉大……可是……你不覺得只是這樣的話,好像少了點什麼嗎?”
“……”
“真相的意義在哪裡呢?只是客觀事實的話,究竟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沒有人類的情感介入進行評判,那麼一直只不過是好好地存在在那裡的客觀存在,究竟有什麼意義可言?”
“真相的……意義?”
“之前的事件中,當你找出最終真相之後,也都是採取了截然不同的行動吧?要說出來還是要隱瞞,這其實與你所謂的找出真相的初衷並不相關,但是你卻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而你選擇的依據,難道不也是……取決於一些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純粹理性’的東西嗎?所以在你面對他人的時候,並不是不會考慮別人的感情,但是對於你自己,你卻非要像你所崇拜的福爾摩斯一樣,完全將自己封閉在所謂的‘理性空間’之中,有這個必要嗎?”
“如果不這樣做,就無法不受影響地看清事件的原貌了。”
“看清真相……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嗎?”
“是的,有時候我覺得,我就是爲此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你不覺得,只是這樣的話,你的生活,不是會變得很不正常嗎?”
“我們並不是今天才認識啊,嘉銘。難道現在的我,在大家的眼中算是‘正常’的嗎?再說,只是正常的話,又有什麼意義呢?”
“只是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有一天,你可能會變得……”
“怎樣?”
“我也不知道……”
“嘉銘,你今天是怎麼了?爲什麼突然開始對我的想法品頭論足起來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嗎?還是說班長又給你灌輸了什麼新思想?”
“不,也沒發生什麼……算了,我也覺得自己今天有些語無倫次……說了些奇怪的話,如果讓你不高興了的話,別太在意。”
“你看我的樣子像是會在意嗎?你也是,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不要老是想些奇怪的事情啊。”
“嗯,不過……”
就在這時,在我的身後,男生宿舍的某間屋子突然亮起了燈。由於是整整一個連隊的人住在一間屋子裡,所以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晚上大家都已經就寢的時間裡,理應是不會有人開燈的。
不只是開燈,屋子裡好像也發生了什麼騷動。
“好像出了什麼事,我去看一下。”
說罷,我便走進了前門。
亮著燈的那間屋子正是我們連隊的那間宿舍,朝向走廊的門也開著,燈光在黑色的水泥地上剪出了一塊方形的剪影,門口站著的人的影子投射其中。
“怎麼了?”我跑到門口,問離我最近的同學。
“好像……食物中毒了吧。”那人回答。
我望向室內,發現幾個人——也包括我們的班主任呂老師——正圍在一個男生周圍,那個男生臉色發青,渾身顫抖,雙膝跪地,正在艱難而劇烈地嘔吐著。我不會認錯,這個人正是——20班的湯明。
呂老師安排學生前去請隨行的醫務室老師,也包括找司機聯繫車輛。看起來湯明病的相當厲害,需要趕緊送到醫院搶救。
“是湯明病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我走出房門,衝著坐在臺階上的葉昭的背影說道,可是葉昭卻沒有回答啊。
“葉昭?”我走向他。
可是他依然沒有回答我,而是獨自弓著身子坐在那裡,頭埋在雙腿 之間。
“葉昭!——”我不禁擔心起來,“該不會——”
葉昭艱難地擡起頭望向我,豆粒大的汗珠正從他的額頭流下,他的手此刻正緊緊地按著自己的腹部。
“作爲偵探卻在不經意間中了毒,還真是丟人哪。”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