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玻璃穹頂外透進的清冷的月光,我辨認出了眼前站立的男人的身份。隨後,我便因爲吃驚而呆在了原地。而葉昭,則是無論何時都是那樣的反應迅速。他馬上上前一步,扶住了彷彿正要向前倒下的姨父的身體。這時,我才注意到方纔令我感到這個身影不自然的因素——他的左肩上向外長出一根細長物體。
那是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子。
“小子,是你嗎?……”他說話了,然而,他一開口,我的心頭便一緊——那完全不像是我熟悉的那個低沉渾厚,成熟穩重的男人的聲音,那聲音竟透著一絲沙啞和無力,那是——
“是我,”葉昭說,我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某種微妙的情緒變化,“快叫醫生——”
“對不起啊,沒法遵守跟你的約定了?!?
“你說什麼呢,你——”
“小子,你聽著——”突然,趙伯伯的身體抖動了一下,他那蒼白的臉上的表情一時也變得猙獰,他彷彿要用盡全身力氣一般,重新用那渾厚的男低音吼道,“兇手是秦越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乾的,你絕對不能放過他!——”
那句指控震耳欲聾般地響徹空蕩蕩的摩天樓透明天橋,並在我耳中不住地迴響,直到發出這聲怒吼的男人的靈魂好像都隨著這聲音離開了他的身體而消散在空氣中之後,寂靜才重新降臨。
吼出了自己靈魂的男人,彷彿在一瞬間化成了一具空空的軀殼,無力地停留在了身體瘦長的男生懷中。葉昭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面對這一幕,我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身上的全部力量,除了作爲一個旁觀者,在邊上靜靜注視,什麼也做不了。
沒錯,我,又能做什麼呢?
葉昭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之後,周圍的燈突然亮了起來,我知道,是警方修好了大樓的供電設備。我回過了神,在環顧四周之後,發現葉昭也不再維持著方纔的姿勢,而是默默地將他姨父的身體輕輕放在了地板上。
然而就在這時,隨著一陣腳步聲,包括段警官和林海哥在內的幾名警察也出現了天橋上。
“怎麼回事?”段警官第一個衝進來問道,不過他好像很快就把握了事情的狀況。
“這麼說,嫌疑人死亡?”他皺著眉頭說道。
將趙伯伯成爲嫌疑人的說法刺痛了我,但是此刻假如我反駁,也只能說出“趙伯伯纔不是什麼嫌疑人”這種毫無意義的話。我強忍著怒火看了看葉昭,但是他只是半跪在趙伯伯身邊,沉默著低頭看著他,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警察們的存在。
“流血不多,”石林海走上前檢查了屍體,“刀子也沒傷到要害,看起來像是中毒,我覺得刀上有毒的可能性很大,帶會讓法醫仔細檢查一下吧?!?
“賀天成那邊怎麼樣了?”段警官問。
“鈴姐已經帶人過去了,如果葉昭說的不錯,恐怕已經——”
話音未落,他的對講機就響了起來。
“在A座天臺上發現賀天成的屍體,身體正面中了兩槍,應該剛剛開槍不久,近距離中彈,應該是五四式手槍的彈孔,同時有一把疑似兇槍的五四手槍掉落在現場?!?
賀天成死了?爲什麼會這樣?——
“另外,在死者的身上發現了一張卡片,沒錯,卡片是白色的,跟在孫鎮平那裡發現的是同樣的卡片,正面畫著一條身上描繪著北斗七星圖案的蛇,背面則用紅色碳素筆寫著:秦越晨,七星會首領?!?
又發現了卡片,而且很明顯,這張卡片充分證明了賀天成就是秦越晨,而剛纔趙伯伯說秦越晨是兇手,那麼,這難道不是意味著——
兇手已經死了。
兇手是被誰殺死的?果然是趙伯伯乾的嗎?如果這樣,那麼所謂的兇手究竟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兇手和被害人在最後的時刻同歸於盡了嗎——”段警官若有所思地說。
怎麼會這樣——
兇手——
趙伯伯是兇手——
然而——
葉昭依然一言不發。
“那麼這起案件就這麼結束——”
爲什麼,從這個名叫段正德的警察口中說出來的每一句話,我聽起來都如此的刺耳,此刻我感到一陣無名的怒火在胸中燃燒——
“趙伯伯不是兇手!”我終於忍無可忍,將這句話喊了出來,在場的幾個警察都嚇了一跳。看他們的樣子,毫無疑問在此之前他們肯定都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可是,徐嘉銘啊——”林海哥露出了一絲苦笑,用勸說任性的小孩子般的表情望著我,彷彿要對我說,這一切都是證據確鑿的,不要感情用事了——
“葉昭!”我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抓著葉昭的衣領將他從地上一把拽了起來,“你在幹什麼???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能一言不發???趙伯伯不是你最親近的親人嗎?不是那個,對於你這個孤兒來說就像親生父親一樣的人嗎?現在他去世了,還有一幫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站在那邊說他的壞話,說他是兇手!你就能在這裡無動於衷嗎?你在想什麼?你在幹什麼?你在消沉嗎?不可以啊!這樣根本就不是我所認識的葉昭啊!振作一點啊你!——”一口氣語無倫次地說了這麼多話,我感覺自己都快要哭出來了,然而——
我發現葉昭那雙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的眼睛,那雙眼睛依然是那麼銳利,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那雙鷹般的雙眼,似乎並沒有因爲悲傷而變得暗淡,相反,那裡面的似乎閃耀著某種我所不知道的光芒,足以將漆黑的夜空照亮。
“啊,嘉銘,”他對我說,“或許,作爲一個偵探,是沒有資格消沉的,案件從來都不會給我哪怕是一分鐘的時間浪費在消沉上面啊。”
“你……”
“按照常理來說,我現在沉浸在悲傷之中才是合理的。但如果是這樣,那豈不是正好中了兇手和某些人的下懷了嗎?”
“你說……你說‘兇手’?”
“我說的就是‘兇手’?!彼p輕點頭。
“這麼說,兇手並不是趙伯伯。”
“當然不是,我的姨父,過去不會,現在不會,未來也不會作爲殺人嫌疑犯爲了任何一起案件負責!”
“太、太好了……”激動之餘,我感覺自己又要哭了,不過這一次大概是欣慰的淚水。
“嘉銘,可以放開我了嗎?這樣很不舒服啊?!?
“啊!”我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抓著葉昭的領子沒有放手,聽到這裡我趕緊鬆開了雙手。
“那麼,各位警察叔叔?!比~昭整了一下衣領,凜然走到警察面前,大聲說道,“關於這起案件的真相,能否容許聽我說幾句呢?”他用那一如既往的犀利眼神掃視著面前的衆人?;蛟S論年紀,他只是一名區區高中一年級的學生罷了,但是論氣勢, 卻絕不輸給任何人。正是這種強大的精神力量,使得他即使站在警察面前,也能不卑不亢地讓人不由同意他的觀點。
“我們可沒有時間跟這種小毛孩子玩推理遊戲!”段警官反對道,然而我感到他似乎並不能理直氣壯地反對。
“姑且聽聽他怎麼說也沒有什麼損失吧?!笔趾L嶙h道。
“我們可沒有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
“葉昭會解開案件的真相的!”我說道。
然而,葉昭制止了我。
“解開真相什麼的暫且不論,作爲案件重要參考人的親屬,案發當時出現在案發現場的目擊證人,同時也是給警方提供了重要線索的熱心公民,警方現在應該有很多問題要問我纔對吧。”
“那種事情,把你帶回公安局慢慢盤問也來得及。”
“但是,我有充分的理由說明,如果那樣的話,真正的兇手的邪惡計劃就會得逞!”說這句話的時候,葉昭提高的嗓音,而段警官似乎也因此有了明顯動搖。
“那隨便你,不過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奉陪,你長話短說。”段警官終於不情願地說道。
“謝謝警察叔叔?!比~昭站在原地,朝他緩緩鞠了一個躬,他擡起頭的時候,眼中明顯透著異樣的光芒,“那麼,就請允許我,來對於我關於本案所知道的一切提供證言,並且——順便解開這一系列關於七星會案件的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