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程秋水站在我的身邊,讓我突然覺得很不舒服。沒錯,我早該料到,作爲班長大人最忠實的跟班,馮峰這傢伙是一定會想方設法把程秋水給一起邀請過來的。而要知道能邀請到程秋水,在我們班乃是代表著一種很高的成就的。而同時,其附加效果也十分明顯,那便是,班長大人的追隨者也會一起來。
“真是遺憾地令人懷念呢。”望著窗外的風景,身旁的少女如此說道。
附近沒有別人,大家此刻都圍著馮峰看他的遊戲世界裡左右衝殺,所以毫無疑問,這句話如果不是單純的自言自語,那麼便是說給我聽的。
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想回答。但是房間只有這麼大,現在我無法藉口離開。
“站在這裡,讓我想起了曼哈頓。”她似乎也沒有要我回答的意思,而是徑自說了下去,“我有段時間就生活在那裡,感覺很糟糕。你能理解嗎?生活在世界上最最現代化的城市裡,感覺卻很糟糕?想象不到吧?因爲沒有足夠的土地,託古老堅硬的巖層的福,紐約人在不到六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建造了包括30多座200米以上的摩天大樓在內大約6000座高樓大廈,遠遠望去,高樓林立的曼哈頓島,就好像一隻身上長滿了水泥硬刺的大刺蝟。”
聽到刺蝟的比喻,我不禁有點想要笑出來,但是,我還是沒有出聲。似乎是發現自己的笑話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程秋水繼續說了下去。
“上世紀的西方世界有著那樣的錯覺,”程秋水眨了眨眼睛,“似乎覺得用科學征服世界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所以,所有人都在征服,利用工業革命帶來的強大技術將曾經敬畏的自然踩在腳下。用輪船征服海洋,用飛機征服天空,用火箭征服宇宙。然而,乘坐飛機只能成爲天空的過客,而人類不但不想只能仰望天空,也不想只能觸摸天空,還想‘佔領’天空,所以,才需要那樣的建築。所有人都競相建造比別人更高的大樓,從而滿足那種狂妄的幻想,就好像巴別塔。你知道巴別塔嗎?”
我知道,但是我沒有回答。
“人類爲了通向天堂而建造了高塔,但是結果被上帝變亂了語言而難以溝通,最後落得失敗的下場。這個故事的主旨是說人類的狂妄自大隻能得到混亂的結果。像嘉銘這樣博學的學生,一定是聽過這個故事的吧。然而,你不覺得很相似嗎?”
“相似?”我不明所以,不禁脫口問道。
“嗯,相似,”程秋水笑了,“比賽一樣建造摩天樓給人類帶來了什麼好處嗎?除了滿足人類對於自己科技水平的狂妄的自我滿足之外,真的有什麼可取之處嗎?摩天樓的建造,將居住者放置在了一種無形的危險隱患之中。幾十層的高度,一旦出現停電或電梯故障,居民的生活基本需就難以維持,而一旦出現火災,則生命安全就很難保證。至於當發生類似911事件那種極端事件的時候——”
聽到這裡,我的心頭不禁一緊——911事件中被毀掉的世貿中心,不也是雙子大樓來著——
“這裡當然應該是不會出現那種情況的啦,”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一樣,程秋水輕鬆地說道,“不過,即便不發生任何意外災害,高層的居住環境,其實也並不好。夏天因爲受到的日曬強度高,所以高層的溫度高於低層;而冬天因爲空氣溫度隨著高度的增加而降低,因而高層的溫度會低於低層。所以說,住高層,可謂‘冬冷夏熱’。爲了避免這種情況,就要增加投入在調節室內溫度方面的能源消耗。另外,因爲樹木的作用,無論是空氣溼度還是含氧量,都是低層的值更高一些。更何況,在空氣污染日益嚴重的現代社會,主要空氣污染物實際上都分佈在20米以上的空中。所以說高層建築根本就不適合人們居住,就算是在一個世紀前的紐約,住高層也不過是社會上層人士的虛榮心在作怪罷了。”
實話說,此前我對於高層建築幾乎沒有任何瞭解,這些內容在我聽來還是蠻新鮮的。
“而且,住在現代的‘巴別塔’裡,會阻隔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不是嗎?筋水泥在人與人之間形成了強有力的阻隔,摩天樓羣在它們的腳下留下了終年不見陽光的陰影。一些心理學研究表明,長期住在高層住宅裡面,會因孤寂感而導致人的性格變得自閉、壓抑、恐慌、煩悶、暴躁等。同時,住高層也會減少運動量,導致住戶的平均壽命減少。”
“馮峰和他的家長可不會愛聽這個。”我又忍不住插嘴了,同時瞥了一眼馮峰,不過那邊似乎在激戰,並沒有人注意到程秋水的發言。
“怎麼,願意和我說話了?”她微笑著看著我問道。
“我……”我無言以對,“你說了這麼多,只是爲了引我說話麼?”
“有一點,不過也不全是,畢竟這些話也算是有感而發吧。”
於是我嘆了一口氣,決定不再固執下去了。
“因爲想起了曼哈頓?因爲這座高樓嗎?”
“某種意義上吧。”
“不過華榮市並沒有那麼多高樓。”
“不久之後就會有了。你知道嗎?有件事我沒有說。”
“是什麼?”
“今天的華榮市並沒有讓我想起今天的曼哈頓。”
“不是你曾經住過的曼哈頓嗎?幾年前?”
“不,不是,是一百年前。”
我瞪大了眼睛。
看來我的反應正中她的下懷。
“你知道嗎,1908的世界第一高樓,是曼哈頓的勝家大廈,高度是180多米。那個時候,美國人正好開始瘋狂地修建摩天樓。而現在正在這樣做的,卻是這個國家的人。”
“是……嗎?”我將信將疑。
“美國人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之後就沒有再建造新的“世界級”摩天大樓了,相反,這些年來在學100年前的美國人做這些事情的,全都是亞洲人,尤其是是中國人。說不定不出10年,中國就會超越美國,成爲世界上擁有最多摩天樓的國家。但是——這真的意味著什麼好事嗎?”
我沉默不語,未來的事情,誰知道會是怎樣的呢?
“在美國,”說著,少女伸出手,指向不遠處的一片樓房,那裡正是城北的別墅區,“只有那樣的房子才配被稱爲‘House’,,而這種地方無論是高層還是低層,都充其量只不過是作爲臨時公寓的‘Apartment’罷了。”
“可是,城市裡沒有那麼多土地建那麼高檔的住宅吧?大部分人,還是隻能住在這種‘公寓’裡面。”
“說的也是,”程秋水莞爾一笑,“不說這麼嚴肅的話題了。嘉銘,你願意跟我說話,我可以當做是你原諒我了嗎?”
“我……”
“對不起。”她突然說道。
“……”聽她這麼一說,我頓時感到不知所措了,“這句話你應該去跟葉昭說。”
“沒有這個必要。”
“啊?”
“因爲葉昭根本不會介意,”她彷彿看穿一切似的,盯著我的眼睛,“會介意這件事的,本來就只有嘉銘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