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雙子大樓B座36層的豪華房間裡,大樓設計者的妻子蘭鳶——此刻這麼說已不準確,因爲她不久前剛剛失去了自己的丈夫——正神色黯然地斜靠在窗前,望著窗外夜空中明亮的月光,和遙遠的地面上警車閃爍的微光。
賀天成死了,以那種方式。
那個名叫趙田的人也死了,以那種方式。
這些殘酷的事,終於要結束了吧,落幕了吧,以那種方式。
蘭鳶嘆了一口氣,沒人聽見,更沒人看見。
這注定是一個沉浸在悲傷與回憶之中的無眠之夜。
然而,彷彿爲了打破這種沉寂而出現一般,門鈴響了。
蘭鳶本想幹脆不理會,但是外面的人似乎不肯放棄。
於是,她慢慢走到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情緒,打開了房門。
門開了,站在門外的,是那個之前也來過的,表情嚴肅冷峻的刑警,後面還跟著一個女警察。
“蘭鳶女士,”爲首的那個刑警首先開口說道,“還記得我吧?”
蘭鳶輕輕點了點頭。
“段警官是吧,請進。”
“這麼晚了還打擾,真是不好意思了,”段警官這樣說著,但是語氣裡並沒有抱歉的意味,“況且,賀先生剛剛去世,還是以那種方式。想到你可能還沒有從悲傷中恢復,我們現在過來問話,確實可能有些不近人情。”
“既然如此,”蘭鳶冷冷地說,“有什麼話明天再問吧,現在我確實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可是,有些事情還是早點搞清楚比較好,”段警官若有所思地跟女警察對視了一眼,“畢竟時間長了,有些事情就不那麼容易搞清楚了。而且,你也希望能早日抓到殺害你丈夫的兇手吧?”
聽到這裡,蘭鳶一怔,眼神裡掠過了一絲敵意。
“兇手?難道殺害我丈夫的人不就是那個名叫趙田的歹徒嗎?”
“不,事情還不清楚,不能這樣下定論的。”
“不清楚?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蘭鳶咄咄逼人地問道,“我剛纔也聽說了,那個叫趙田的以前是個警察,是嗎?所以你們就要包庇他,對不對?難道這就是法律的公正嗎?”
“請你不要誤會,事情不是這樣的。”
“誤會?我可沒誤會!說白了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那個趙田過去或許也可能是個優秀的警察吧。可是,他後來因爲什麼離職了?反正不管怎麼說,還是一直對自己當年沒能順利解決的什麼七星會的案件耿耿於懷。所以腦子出了毛病,把我丈夫和孫鎮平當成自己當年的仇人,想要以自己腦中虛構出來的正義殺死他們。如果這種事傳出去會敗壞警方的聲譽,所以你們纔想找出其他對你們更有利的說辭,對不對?結果,這個黑鍋就要由我丈夫來背,是不是?”
“不,”段警官搖了搖頭,“趙田已經找到了關於孫鎮平和你丈夫身份的確鑿證據,現在警方已經拿到了。”
蘭鳶的眼中閃過一道疑惑的光。
“你說什麼?”
“或許你不願意相信,但是和卡片上所寫的一樣。你的丈夫賀天成,確實十有八九就是當年的七星會首領,秦越晨。”
“秦越晨?……不……這怎麼可能……”蘭鳶的身體顫抖起來。
“請你別激動,先坐下吧。”
然後,段警官還吩咐年輕警察給蘭鳶倒了一杯水。
“果真……是這樣嗎?……”
沉默過後,蘭鳶開口問道,好像還是不敢相信這就是事實。
段警官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天成……”蘭鳶低聲叫著自己丈夫的名字。
“不過,我們這次來,還有別的事情想要問你。”段警官說。
“還有什麼可問的?”蘭鳶說,“既然我丈夫就是秦越晨,那你們一定會把罪名安在他的頭上吧。”
“並不是這樣,”段警官掏出一個透明袋子,裡面裝著一些塑料盒金屬碎片,“請你看一下這個吧,這是我們在大廈下面撿到到底手機碎片。希望你證實一下,這個是不是你丈夫的手機。因爲我們在現場搜查的時候沒有找到他的手機。”
“已經碎成這樣,”蘭鳶說,“我也不敢確定,不過,型號和顏色都沒錯,那塊大的碎片上的刮痕我好像有印象。可能就是他的吧。”
“嗯,”段警官點了點頭,“那就怪了。”
“怪了?爲什麼?”
“爲什麼這個手機會掉到下面去,不是很奇怪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作爲設計者的妻子,你肯定知道吧,這座摩天樓的天臺上有齊胸高的護欄,實際上,你的丈夫正是坐靠在護欄邊上去世的。一般來說,有這麼高的護欄,手機不可能很容易掉下去的吧?”
“現場不是發生了打鬥嗎?手機會不會是在那時候被打飛的?”
“不過,如果進行搏鬥的話,就說明已經見了面並且接近了對方。在這種情況下還拿著手機未免有些不合邏輯。畢竟,作爲另一方的趙田,可是好好地將手機掛斷放回了口袋裡。我們檢查了趙田的通話記錄,他最後一次和賀天成通話應該就是在案發前。”
“你想要說什麼?”
“我想要說的是,賀天成的手機,如果不是故意爲之,是很難有機會掉到大廈下面去的。”
“故意爲之?爲什麼要這麼做?”
“是的,賀天成掛斷電話後,故意將自己的手機扔到大廈下面去,這件事看起來沒有充分的理由。就算是爲了消滅手機上存留的某些數據這樣的說法也解釋不通,因爲如果真有必要,即使是碎成這樣的手機,警方依然有機會從上面獲取數據。”
“所以呢?是故意的,又沒理由這麼做,那到底是怎樣?”
“所以,如果故意丟掉手機的人不是賀天成,那麼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一瞬間,蘭鳶無言以對。
“荒謬。”片刻後,她說。
“並沒有看起來那麼荒謬,”段警官自信地說,“如果有第三者存在,事情就不一樣了。”
“第三者?”
“除了兩名死者之外的第三者。”
“這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使用賀天成手機的人並非賀天成本人,而是另外一個人,是這個人而不是賀天成在和趙田通話。”
“這個人爲什麼要這麼做?他又爲何會丟掉手機。”
“你問了兩個問題。不過,一旦回答了第二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便迎刃而解。他之所以丟掉手機,一定是因爲他不得不這麼做。如果他不這麼做,就會引起更嚴重的懷疑。”
“此話怎講?”蘭鳶漸漸握緊了手中的杯子。
“因爲這個人無法將手機放回賀天成口袋裡或者手上。但是這樣一來,明明趙田一直在和賀天成通話,他手上卻沒有手機,這豈不是天大的矛盾?所以這個人將手機扔到了大廈下面摔碎,造成一個賀天成和趙田打鬥的時候手機不慎**的假象。這樣,真正和趙田通話的人是自己這件事,便不會被人輕易發覺了。可是,他爲什麼無法將手機歸還賀天成呢?這也很簡單,因爲他不在賀天成的旁邊,距離遠到甚至不可能將手機扔到賀天成旁邊而不引起懷疑。所以他只能選擇將手機丟下大廈。”
“所以……”
“大廈的高層是封閉的,所以這個人如果不在案發現場,也就是A座的樓頂,那就只能在另一座,也就是B座的樓頂。”
一陣沉默。
“另外,”段警官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還有一件事也暗示了這個人的存在。”
這一次,蘭鳶沒有繼續追問,於是段警官便自己往下說道:“就是趙田死去的地點。他在A座的樓頂跟賀天成交手後,已經受了刀傷,身中劇毒。從他都沒有試著將刀拔出來這一點來看,刺得一定很深,而他也身受重傷,而賀天成應該已經死了。在這種情況下,他最首要的目標應該解毒、療傷、逃跑。沒有比這三件事更重要的了。然而,他卻是在空中天橋上被發現了,這不是很奇怪嗎?他走空中天橋一定是爲了去B座,可是瀕死的他去B座幹什麼?”
“兇手是秦越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乾的,你絕對不能放過他——”那個女警察突然大聲說道。蘭鳶這才發現,這位女警已經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
“這句話是趙田的臨終遺言。”段警官解釋說,“是對他的外甥說的。如果他想走天橋到B座是爲了抓住真兇,那麼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真兇?……”蘭鳶問道。
“現在我可以回答你剛纔的第一個問題了,第三個人爲什麼要用你丈夫的手機給趙田打電話呢?答案其實非常簡單,那就是,這個人正是真正的兇手。而且,趙田當年在七星會臥底多年,恐怕不會誤聽秦越晨的聲音——哪怕他用的是假聲。所以,打電話的人是真兇,也就是秦越晨,是藏在B座的兇手,而死在A座的賀天成,只不過是一個秦越晨的替死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