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給兄長慶生,夏樹攜王后夏洛特提前一天抵達雷克雅未克港。在過去的四年半里,德國政府投入近三億馬克資金用於冰島的各項建設,如今的冰島首府已然改頭換面,成爲一座頗具現(xiàn)代化氣息的北方港口,嶄新的王室宮殿拔地而起,在羣山與寒帶植被的映襯下給人以童話般的夢幻感覺。
若是處在一個長期和平發(fā)展的年代,當個遠離世事紛爭的小國君主會很輕鬆愜意,但歐洲的黃金十年已過,全球金融風暴的侵襲引發(fā)了一系列經濟和政治危機,隨著新協(xié)約陣營的形成,國際局勢愈發(fā)險惡,以致於近期來到雷克雅未克的外國人當中,德*人佔據(jù)了絕大部分。昔日同僚的身影或讓身爲冰島國王的奧斯卡感到踏實,但這樣的生活方式絕不是他樂於看到的。
相較於現(xiàn)在的僞繁華,冰島人顯然更喜歡當初平靜單純的生活,所以他們對議會“請”來的國王一直沒什麼好感,而奧斯卡也無心經營這個不入眼的小國家,君主與臣民的關係從生日慶典的平淡氛圍就能看出一二。
44不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數(shù)字,冰島也不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國家,儘管冰島政府廣發(fā)邀請,但德皇夫婦、皇儲夫婦以及德國的重要軍政官員均以書信或電報遙寄祝福,而德國皇室其餘的皇子公主當中,除夏樹之外,只有相對閒暇的艾特爾和露易絲應邀前來。
身爲壽星的奧斯卡在慶典活動中情緒不高,笑容很是勉強,倒是他的兒女們伶俐可愛,宛若天使,令旁人好生羨慕。在前來賀壽的外國官員當中,夏樹很是驚訝地看到了英國外交大臣尼維爾-張伯倫的身影。舊時空的張伯倫因擔任英國首相期間推行綏靖政策而臭名昭著,但那不完全是他個人決策的結果,跟時代背景、國際形勢以及輿論氛圍有著莫大的關係,而在這個時空,英國作爲上一場大戰(zhàn)的失敗者,戰(zhàn)後臥薪嚐膽、勵精圖治,舉國上下都期待著一雪前恥,出生政治世家的張伯倫與他所在的保守黨都支持並投身於英國的復興事業(yè)。從1922年開始,張伯倫在三屆內閣中先後擔任衛(wèi)生、財政、外交大臣,參與美英日蘇四方秘密會晤並代表英國政府締結秘約便是他作爲外交大臣的最大貢獻。
從悶熱的倫敦來到涼爽的雷克雅未克,張伯倫的目的自然不爲避暑,英國與冰島之間既沒有什麼矛盾可以化解,也沒有什麼交情可以深談。待慶典活動結束後,夏樹在冰島逗留數(shù)日,等到外國使者和賓客們悉數(shù)離開,他跟奧斯卡進行了一次兄弟間的單獨交談。
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奧斯卡一臉苦笑地說:“英國人知道,我這個冰島國王不過是德國皇室和政府的木偶,我沒有任何權力決定冰島的未來,更不可能拒絕德國在戰(zhàn)時使用冰島的港口和基地,所以他們向我保證,如若英*隊登陸冰島,將會保證我跟家人的安全,而且讓我繼續(xù)擔任冰島國王,並且會在戰(zhàn)爭結束後給予冰島一筆可觀的經濟援助。”
身爲愛爾蘭國王,夏樹老早就對自己國家周邊的戰(zhàn)略形勢研究得非常透徹。冰島位於愛爾蘭和英國的正北方,離法羅羣島500多公里,離不列顛島北部800多公里,離愛爾蘭北部1100公里,由冰島向北400多公里是終年覆蓋冰雪的格陵蘭島。儘管在10年代末期,德國便迫使丹麥政府允許他們在格陵蘭島建立數(shù)座軍用氣象站和幾處可供潛艇補給的小型基地,但這座世界上面積最大的島嶼在地理上更爲接近北美大陸,一旦戰(zhàn)爭爆發(fā),來自美國或加拿大的軍隊能夠輕而易舉地摧毀這些氣象站和補給基地,然後從高緯度位置“俯瞰”冰島,到那時候,除非德國海軍能夠牢牢掌控北大西洋海域,否則的話,冰島捲入戰(zhàn)禍幾成必然,無論它淪陷與否,冰島王室的日子將是可以預見的慘淡。
見奧斯卡毫無鬥志,夏樹故意用帶有刺激性的字眼反問:“那樣不是擺明了讓你站在德國皇室的對立面,讓奧斯卡之名成爲背叛和懦弱的代名詞?”
對夏樹的措辭,奧斯卡一點都不生氣,他把臉埋在手裡,很是沮喪地說:“那又怎麼辦呢?約亨,我又有什麼辦法呢?這裡離德國本土太遠了,德國不可能在這裡派駐大量軍隊,英國人只需要一個步兵團就能佔領冰島!”
夏樹安撫說:“別那麼灰心,也許英國根本沒有派兵登陸冰島的機會,也許戰(zhàn)爭持續(xù)個一兩年就會結束,也許所有的擔心都不會變成現(xiàn)實。”
奧斯卡沉默了一會兒,反問:“可誰知道呢?”
確實,兩大陣營的對抗一旦升級到了戰(zhàn)爭層面,誰贏誰輸很難說。同盟國的總體實力並不比美英日蘇加在一塊強多少,雙方各有優(yōu)劣、各存短板,外交策略、軍事發(fā)揮乃至不可預測的運氣因素共同決定著戰(zhàn)爭走向。唯獨可以肯定的是,若戰(zhàn)爭在30年代中前期爆發(fā),將不會有核武器登場。
夏樹沒有反駁,而是緩緩問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奧斯卡嘆了口氣,以渴盼的眼神看著夏樹:“約亨,我可以信任你麼?”
夏樹毫不遲疑地點頭道:“當然。”
奧斯卡的失落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而後低聲說:“請給我準備一艘軍艦,最好是巡洋艦或者潛水艇,讓我可以在關鍵時刻帶著家人前往愛爾蘭避難。”
之所以來愛爾蘭避難而不是返回德國,夏樹猜想奧斯卡的考慮主要是距離:冰島至愛爾蘭的航程僅有到德國的三分之一,戰(zhàn)爭時期航程越遠意味著越不安全,而等戰(zhàn)爭結束的時候,他也能夠儘快返回冰島接管政權——當然了,那是以德國陣營贏得戰(zhàn)爭勝利爲前提。
愛爾蘭的海軍實力固然位列世界前八,可在德美英日的任何一支主力艦隊面前,它都是羸弱的存在,經不起任何的疏忽大意,專門調派一艘巡洋艦或潛水艇給冰島國王跑路未免太過“奢侈”。夏樹考慮了一下,回答說:“愛爾蘭海軍裝備了一種遠程水上偵察機,從雷克雅未克到利默里克只需要四個小時,能否應付各種惡劣天氣,晝夜皆可起降,性能要比德國海軍的容克-36更加優(yōu)秀,在冰島與愛爾蘭之間遭到敵方飛機攔截的可能性極低。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有爆發(fā)大戰(zhàn)的跡象,我立即調派一架這種飛機駐紮到雷克雅未克,隨時供你調遣。另外,愛爾蘭軍隊在利默里克北郊秘密修築了一處非常安全的戰(zhàn)時行營,有全套生活設施可供幾百人使用,你和你的家人整個戰(zhàn)爭時期都可以居住在那裡。不過……”
夏樹前面的話讓奧斯卡不住點頭,但最後的轉折讓他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問:“不過什麼?”
夏樹頓了頓,解釋說:“不過要是真的爆發(fā)了大戰(zhàn),愛爾蘭的處境其實沒比冰島好多少。因爲愛爾蘭離不列顛很近,是戰(zhàn)時從海上、空中封鎖和圍攻不列顛的戰(zhàn)略要地,英國人要通過戰(zhàn)爭翻身,首先必須贏得兩場勝利,一場是打敗德國海軍,一場是攻佔愛爾蘭。如果我們的敵人把戰(zhàn)爭的重心放在歐洲,那麼愛爾蘭有可能比冰島先遭到攻擊。”
奧斯卡雖然瞪大了眼睛,但眼神中卻沒有太多的驚訝,這種局面應該是他能夠料想到的。只不過愛爾蘭不同於冰島,夏樹當初是帶著解放者的光環(huán)駕臨,通過愛爾蘭獨立戰(zhàn)爭以及對英國的領土抗爭成爲了愛爾蘭人崇拜和支持的英雄,戰(zhàn)後又領導愛爾蘭人進行了成功的經濟建設,擁有較強的工業(yè)和軍事實力,如今的愛爾蘭絕不是英國人想要佔領就能夠佔領的。
“愛爾蘭能避免捲入一場毀滅性的戰(zhàn)爭麼?”奧斯卡試探著問。
“不能。”夏樹斬釘截鐵地回答,簡單幾個字母,卻是一個國家政體戰(zhàn)略的全盤考慮,是對脣亡齒寒這一道理的深刻理解,更是維護國家尊嚴與個人信仰的堅定決斷。
在這些尚無定論的假設中,奧斯卡並不甘將自己置於一無所事、只會逃避的角色,他說:“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率領我的衛(wèi)隊與你一起抗擊英*隊。”
夏樹接話道:“沒準我們能夠共同創(chuàng)造一個以弱勝強的奇蹟。”
既然是奇蹟,實現(xiàn)的概率就不會太高,並肩作戰(zhàn)的結果也許是一起戰(zhàn)死沙場。奧斯卡遲疑片刻,謹慎問道:“那你最壞的打算是什麼?”
夏樹聳了聳肩:“陣亡。”
“如果沒有陣亡呢?”奧斯卡追問,“總不至於主動求死吧?”
夏樹知道對方想要什麼答案,他思慮片刻,答道:“在德國建立愛爾蘭流亡政府,率領部隊繼續(xù)跟我們的敵人作戰(zhàn)。”
奧斯卡終於滿足了,隨之自怨自艾道:“真羨慕你啊,有一羣忠於你的子民,不像是我,等到真要逃離冰島的時候,除了家人和隨從外恐怕不會有幾個支持者隨行,何談建立流亡政府。另外我想,若是戰(zhàn)爭形勢真到了你不得不離開愛爾蘭的時候,對德國來說也未必是一件壞事,皇帝陛下會讓你重新指揮艦隊。那樣的話,我們贏得戰(zhàn)爭的機會反而要增加一些。”
夏樹輕笑道:“德國艦隊怎麼可能會交給一位外國君主指揮?”
“別人不可能,但你不一樣。”奧斯卡不無諂意的說,“若德國海軍真被逼到了非常不利的境地,人們必定會想起在上一場戰(zhàn)爭中率領德國海軍接連擊敗強敵的人,而且人們知道,這個人是可以被無條件信任的,因爲只有德國取勝,你的愛爾蘭纔可能重見光明。”
夏樹並不否認奧斯卡所說的這種可能,很早以前,他就做過愛爾蘭被敵人佔領的最壞打算,但隨著愛爾蘭各項軍事準備的持續(xù)深入,在他看來,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機率正在不斷降低,所以一旦戰(zhàn)爭爆發(fā),他考慮的不是自己的後路,而是如何以最小的代價保衛(wèi)家園和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