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腿調過頭朝門外奔跑,鑽出大門外又汪叫兩聲,似乎要帶薛靜雲去一個地方。薛靜雲絲毫不敢怠慢,破門而出。狗腿一路狂奔,薛靜雲緊隨其後穿過了一條巷子,之後轉彎。狗腿竟停在了劉嬸家門口,它半蹲在門口回頭望著目瞪口呆的薛靜雲,舌頭伸出大半截使勁喘息著。見薛靜雲站著不動,它的尾巴又焦急地搖了起來。狗腿趴在地上拱低身子,四爪一蹬便從門底下鑽了進去,薛靜雲頓了頓也穿門而入。
劉嬸家比起薛靜雲家不算富闊,或者講兩者都一樣的貧窮,院子裡的佈局和薛靜雲家類似,都是一間堂屋和偏室,外帶一間竈房。此時此刻,劉嬸家倒比薛靜雲家亮堂充實,院子的正中央是一口殷實的黑漆棺材,低瓦黃燈泡火把般懶散地傾倒著昏暗的光暈,在凝重的棺材表面晃動著,幽深冷清。棺材正對著堂屋的紅漆大門,大門從裡面虛掩著,有白色的白熾燈光從裡面溢出來。強烈的白光將地面上的黃光掩蓋,猶如一把脫鞘的唐刀,狹長鋒利。裡面似乎有講話的聲音,薛靜雲朝堂屋走去,狗腿也不知道躥到哪裡去了。薛靜雲邁步踱到堂屋門口,聽到是劉嬸在裡面打電話。她本以爲是劉嬸遭遇了什麼不測,這時又聽到她慈潤溫和的聲音,侷促不安的心也放下了。她還是挺感激劉嬸的,劉嬸是薛靜雲亡母葬禮的主辦者,又是母親生前親密的好友,因而顯得很親切。正是這種親切給薛靜雲帶來了顛覆平衡的反差和失落感。
“你這人怎麼言而無信,不是講好事成之後,把另一半錢給我嗎?喂,講話呀,喂喂……”屋裡傳來劉嬸憤憤不平地咒罵聲,之後是手機砸在桌面上的聲音。
薛靜雲身子前探如水滴湖面般穿透堂屋門。一眼就看到桌案上正對著她的相框,黃銅框邊、玻璃相罩都是嶄新的,錚錚發亮的相框中央鑲嵌的正是她享年四十六歲的亡母遺相。堂屋兩旁是一對檀木舊式沙發,劉嬸正面無表情地癱坐在哪裡,腳下是一個按鍵摔脫的老年手機。沙發邦上擱著一沓醒目的粉紅色鈔票,與沙發所呈現的暗紅色視覺差異很大。
堂屋裡由於這個相框顯得異常陰沉可怕,薛靜雲深深感覺到堂屋裡陰氣在愈漸攏聚,一絲陽氣都難存留??吹侥切┓奂t色的鈔票,聯想到她前些天殺死的陳厚德,一樣的推理完全符合,薛靜雲失望了,她敬重的劉嬸醜陋的一面展現在了她的眼前。她似乎看出了端倪,真是無法原諒。她呼出一口寒氣,隱隱約約地現身了,一身煞白的連衣裙,一雙被血塗抹過的紅靴子。
癱坐在沙發上的劉嬸突然感覺渾身冰涼,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她意識到什麼,猛然擡頭,看到眼前是長髮遮臉的白衣鬼魂。她驚恐萬分,全身一下緊繃,驟然如同彈簧般彈離沙發,愣在原地瞧著眼前的薛靜雲。
“我……我真的缺錢……”劉嬸臉色紙窗般蠟白,嘴脣抖動的厲害,講話都吐字不清,跟隆冬時節被冰雪凍僵硬了似的?!拔乙业哪輧荷蠈W呀……是真的……”薛靜雲靜靜地聽著,沉默不語,主動權在她手裡,生死存亡單看她一面之詞敘述的如何。劉嬸大致講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和陳厚德受命於一個黑衣男子,她不知道自己只是被暫時地利用。比起陳厚德,她還是挺僥倖的,至少沙發上的不義之才還是有些分量的。薛靜雲聽出了大概,劉嬸是在一個黑衣男子的威逼利誘下妥協的。最後,她指著棺材講,棺材裡的骨灰盒裡並不是她亡母的骨灰,她母親的屍首被黑衣男子調包了,她也不知道他要屍首的目的??傊?,那個前來調查的警察和他們都是一夥的……
薛靜雲剛想問黑衣男子長什麼樣子,劉嬸卻一副欲言又止,神色惶恐不安。薛靜雲不甘心,繼續逼問下去,她知道不揪出幕後她什麼都做不了,殺劉嬸是不可能的,她下不了手。
“小云呀,你孃的死雖不是我一手釀成,但我心中有愧,你殺了我報仇吧?!眲鹧援?,坦然地合上了雙眼,默不作聲。兩隻枯手緊緊地扣著水泥地面,用力過度直至指甲劈裂,扣出血來。薛靜雲有點不知所措,面對這個與她母親的死亡休慼相關的人,她卻什麼都做不了,鬼術竟然沒有絲毫療效。
薛靜雲扭過頭,望著桌案上正對著她的亡母遺照,耳畔彷彿聽到一聲凝重的幽嘆。想起身邊人接二連三的遭受牽連,她愧疚的雙眼溼淚,良久,看到一旁懺悔改過的劉嬸,眼角的冰晶滾落。堂屋內的溫度忽然驟降,比起方纔更是冷上澆寒,劉嬸彷彿從五月的陽光下被拽進臘月的凍湖之中,她面若枯稿,鼻涕甚至都要低落下來,恍若一具沒了生命的病屍。她朝薛靜雲緩緩走去,雖只有幾步之遙,她走的卻艱難緩慢,甚至舉步不定,彷彿內心與大腦發出了不一樣的指令?,F在的劉嬸黑白相間的短髮凌亂至極,她偏著頭,森寒無比。劉嬸渾身一哆嗦,眼睛上下不定地翻著白眼,白仁子黑瞳孔不停的搶奪著眼眶的空間,映襯的卻是劉嬸那張時而狂暴時而和藹的臉。
“劉嬸,您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薛靜雲焦急地詢問道。劉嬸的臉色突然變幻莫測起來,舉止詭秘莫測。她的精神狀況突然暴戾狂躁,眼角滲出模糊的淚,一臉的猙獰卻又非常疲憊。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臉色缺氧似的鐵青,她大聲哀嚎,看上去內心非常痛苦。她幾乎在懇求薛靜雲,她這一系列詭異瘋狂的動作讓薛靜雲感到吃驚,劉嬸突然雙手緊緊地捧著自己的腦袋,開始扯拽自己的頭髮,嘴巴大張著,雙眼通紅,一副臨死的模樣。
薛靜雲頓感此事有蹊蹺,緊忙施展起鬼術,希望能壓制住劉嬸的情緒。她的鬼術並未產生什麼療效,反倒使劉嬸更加不受控制,她被濁淚浸溼的眼突然朝上翻成了駭人的白仁子,彷彿直接瞎了。她用腦袋瘋狂的敲擊著地面,發出今人恐懼的撞擊聲,一聲比一聲響。彷彿每砸一下地面,頭皮就薄了一層,就更緊近頭骨,因而一聲響過一聲。她磕地如同搗蒜,地上赫然冒出一灘濃濃的血液,劉嬸的額頭已經撞破了,再這樣磕下去,命都不保了。薛靜雲又施展著鬼術,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她試著竭盡所能,她知道,劉嬸是個好人,只是受了利益誘惑,誤入歧途,或者講,劉嬸被上身了?不論如何,她本質不壞。
薛靜雲仔細揣摩著堂屋的格局,突然發現這是一個陰謀,有人在這裡設下了一個鬼結。行使物是劉嬸,對手*控劉嬸!快,一定要找到鬼結的中心物。她眼光迅速在堂屋裡游回,手機?她撿起地上的手機,手機已經徹底壞了,不是這個。電燈?她瞇起眼看那個燈泡,不是這個。到底在哪?她無意間又看了一眼亡母的遺照,對,沒錯!好恨毒!就是這個,對不起了,媽媽。薛靜雲在遺照前鞠了躬,剛準備挪動相框,卻聽劉嬸在背後尖聲哀嚎,緊忙回頭,卻是遲了半步。劉嬸的頭顱上已經插著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刀雖然插入的不深,但足以致命。格局單調的堂屋內,劉嬸雙手死握著一把水果刀,手上、脖頸上、胸口都是血,血不斷從刀口處噴涌而出,嫣紅的血很快就將她整個上半身染透。劉嬸仿若一個剛從燃料桶裡倒出來的玩偶假模,刀口出開始朝外溢出血沫,薛靜雲幾乎聽到了血的亢奮叫聲,它們獲得瞭解錮,歡樂地在劉嬸這張人皮上繪畫。整個堂屋裡都是血的顏色、血的聲音、血的領域。薛靜雲不知道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刀刃竟能插透頭顱。這個驚悚駭人的血腥場面竟真的發生了。
劉嬸的性命危在旦夕,正是火燒燃眉之急,忽聞門外傳來村民們的喧鬧聲。可能是由於村裡近日一連去世兩個人,因而村民大都惶恐不安乃至失眠。這會兒又聽聞劉嬸家傳來劉嬸哀傷的嚎哭聲,都聞聲趕來一探究竟。劉嬸家大門前聚起越來越多的人。喧鬧聲、議論聲、孩子沒睡醒引發的煩躁哭聲,隱約還有旁村的雞鳴狗吠聲,整個村莊亂成了一團糟。簡單商議後,有個大膽的村民已經率先垂範衝了進來,後面的村民有了領頭羊都陸續效仿。看到大門外蜂擁而至的村民們,薛靜雲慌張的心有了著落,她最後望一眼歪倒在血泊中,額頭上插著一把血刀、已奄奄一息的劉嬸,隱身遁牆。村民們撞開堂屋門,擡頭看到一地的鮮血,都被嚇得魂不守體,遲遲不敢邁步。人羣都指指點點,不敢造勢。
“快打電話叫救護車!”一個精明的村民朝人羣呼喊,他帶著兩個膽大的壯漢衝進堂屋,人命關天,什麼證據已經不重要了,衆人齊力將一息僅存的劉嬸擡起,小心翼翼地朝外搬運,三五個小孩結夥跑去村頭通知村長,整個村子都把自家門前的燈打開照明……
鄉村最樸實無華的團結友愛令薛靜雲死去的心臟再次熱了起來,久處城市的她已經十多年沒感受過這平凡的質樸了,這是善,性本善!多少城市人在得到豐實的物質後將良知踐踏在腳下,這種全民向善的時代何時才能遍佈世界?人心都這樣瓷實,多好。
救護車似乎早就供候多時了,在農村,因爲道路不暢,通常救護車回來的很慢,這次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