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首先映入我眼簾的,就是那副在學校論壇裡被大家吵得沸沸揚揚但是當事人卻不知道的,描繪著我永遠不會忘記的那個夜晚的,一幅畫。
換做任何人,都不會有我這樣的感受,不會像我一樣想要直接跳出這個地方,遠遠地逃走。
橘子說:“如果有樹能結出橘子糖該多好,那樣我走的時候就留一顆那樣的樹給你。”
很多很多年後,我再想起這件事,感慨的卻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配上他對我那樣的好。
我也曾有過覺悟,當我開始質疑自己,我的不對,生活的不圓滿,那些好早就離我而去,我的生活也開始如此淒涼。我知道引力法則這種東西,但是我沒有辦法切斷自己的過往重新來過。
因爲後來很難再相信什麼,曾經我從未心懷芥蒂,我對人沒有惡意,但是厄運還是毫無徵兆的降臨到我的頭上。儘管我從未做過對不起我所受幸福的事情,我只是正常的長大也並沒有得到什麼命運其他的恩賜以致招來苦難以得到所謂平衡。
所以我很難再相信。那些讓人們聽到之後感到幸福的話。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夠一樣的幸福,我也希望,能在很久以後在去承受不論多大的傷痛,而不是,在太早的時候,就因爲一件其實並不算是多麼嚴重的事情而一直麻木的生活下去。
她說:
“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從此以後只能一個人生活。我天真的以爲自己還有很多的依靠。
但是後來,慢慢的都沒有了。儘管它們都始終還在那裡,但是我不再相信。
我開始越來越頻繁,越來越無法控制的回憶那天。當親人們都哭著對我說,再去握一下那雙冰冷的手吧。儘管我並不願意,但是我還是被拉扯著走過去握住那隻曾經無比溫暖的手。他們一定不知道這種以爲能夠讓我得到安慰以爲是爲了我好的行爲是多麼的殘忍,就像後來他們讓我微笑,讓我快樂地活著,讓我不要畫畫專心學習。
我從沒有說過自己怎麼樣的難過。
所以後來,當我對著一個女孩開始喋喋不休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詫異。原來我其實有很多想說的話,但是隻有她,會擡起頭,有些無奈的瞧著我,聽我說自己都覺得無聊的話,從來都沒有不去理會。後來我慢慢地能說的有趣些。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改變,很久之後我意識到,僅僅是因爲剛見面的時候,她對我說,我覺得我說的有些話,在這個屋子裡只有你能聽懂。
也許只是因爲那天屋子裡有恰當的溫度,她的話語恰當的觸碰到我的思緒。所以她那樣平靜又淡然地說,我就信了。
雖然再後來很長時間的相處時間裡,我完全找不到她當時那樣說的理由。因爲後來,她再也沒有什麼時候一語道破過我的僞裝。所以這樣我們才得以相處下去。
也是因爲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後來,在我得知殘酷的真相的時候,才那樣的無法接受。儘管那也許只是我必須要面對的殘酷現實,而非真相。
當他和我說,他認得那個和我一起放學的女孩是誰的時候,我並沒有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問我,你知道爲什麼你們兩個能夠談得來嗎?
我說,我們並沒有談得來。
他說,但是你們畢竟成爲朋友了不是嗎。
我什麼都沒有說。我不知道,也無所謂,什麼朋友與否的問題。
他把一幅畫拿給我瞧,說,這個送給你,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你的經歷,其實微不足道。就像你的朋友,她也有不好的回憶。只是你們誰都不說。
我瞧到那幅畫之後並沒有怎麼理解,我指著畫裡的女人問他,這是誰?
她的母親。他瞧著我說,當時她跑出門外,瞧到她母親掛在門上,接著天開始下雨。
你爲什麼不畫上她?我問。
她不應該在這裡。他說,她不應該在這幅殘忍的畫裡一直瞧著自己死去的媽媽。
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在用什麼樣的眼光瞧著他。
因爲本來,我也應該在這幅畫裡。
你爲什麼要畫它?
爲什麼不?這是一件很值得紀念的事情。
紀念什麼?
紀念有一個女孩加入我們的故事。
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嗎?本來,我們都是可以正常長大的孩子,但是,既然沒有,爲什麼,不好好享受這旅程,還有好好珍惜路上的夥伴呢。
我第一次覺得他有些可怕,從前,他只會微笑著不說話。像是一個單純的大孩子。但那終究是我的錯覺。沒有人,在經歷過那樣的事情之後,能每天愉快的微笑,那微笑所承載的,並不是幸福。
他繼續說。很多殘忍的變化正在發生。我們誰都阻止不了。
當我瞧著她拉著高冷慢慢離開我的視線的時候,好像那一天又回到了我的生命裡。
很明媚的陽光,小小的我,沒有來得及的告別,沒能回來的人。甚至讓人覺得很美好。
那一刻,我決定退出這個故事。完全的退出,這個吵鬧的人間。她第一次完全不理會我的存在,不知道我將要說的話有多麼大的意義,不知道,那她消失於拐角之後將要面對的事情,而她,卻不給我時間,娓娓道來。
他說,故事的結尾,我們都會死。
我並不相信。
中間的幾頁被撕去。她的日記就這樣戛然而止。
我第一次還想再聽她說話,什麼都好。
我想起那天,她在我背後深深瞧我一眼的感覺。在我坐在這個爬滿綠藤的窗臺上匆匆讀完那本日記最後幾頁的時候,我才終於明白那種感覺。
也許在她記錄著這日記裡的某句話的時候,就已經預見未來了吧。
預見我將面對的真相,預見路上的人將不能懷著同一個心願一直走下去。
所以,爲了不背叛她,爲了不背叛他,她選擇了退出這個故事。
如果只是這樣,如果這是她的選擇,我會非常憤怒。
這個一直用愛做名義不斷逞強的女孩,到最後沒有勇氣再走下去了。她怎麼可以這樣,她怎麼可以就這樣,在成功的證明了自己的勇敢之後又馬上倒下。
但是,當我瞧到正午的陽光照耀在陽臺雨檐之外,當我翻到日記裡她認真描繪的圖畫,當我瞧到那句“你能懂得我對這個世界的愛嗎”的時候。
我突然理解了她。
離開了你們我該怎麼活下去。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段時間,連續三個人被開膛破肚,雖然其中一個是死人。但是,完全不能減少這個城市和這個國家的恐慌。
而離這些事情如此近的我們,卻反而能夠平靜的生活。
我偶爾會翻出苡米的日記,披著溼噠噠的頭髮,好像還在聽著她對我說話。我潛意識裡有意識到自己對她的思念,我以爲我不會再想念任何人。但是偶的時候還是會突然不受控制的泛起徹骨的懷念。
雖然它們只能離我越來越遙遠。
而同樣越來越遠的還有高冷。他已經成了遊魂一樣的存在,我一直不知道他身上的氣味到底是怎麼產生的,他也完全不給我機會去了解。
後來有一天,其實是在那一次我溜進他房間被撞見之後沒幾天,他竟然主動來找我。
我像往常一樣坐在窗臺上愣神,接著聽到敲門的聲音。
我以爲是爸爸,磨唧著從窗臺上下來去開門。
接著我瞧到高冷站在我門前,我們一動不動不說話的站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的腦袋裡飛過很多的猜測和回憶,他見我不說話也沒有邁進來。
“有事嗎?”我握著門把手說。
“恩。”高冷像一尊石像一樣立在那裡,“我有事想和你說。”
這個總是說一不二甚至讓人感覺死腦筋的人,那個時候眼神裡滿是猶豫。
我馬上就讓出了門。
他進來之後又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坐下,但是我已經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覺得那氣味就應該和他一起出現,所以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
“坐吧。”我說。
他坐下後馬上就直奔主題了。
“那天在我房間裡的那幅畫你也瞧到了吧。”他低著頭問我,那劉海一如既往的把他的一隻眼睛擋的死死地。
“恩。”雖然他沒有瞧著我,我還是把視線從他的臉上移開了。從這個開頭,我就覺得是又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但願不要再有人死掉。
這一走神,我的反應速度就會變慢。所以當他說:“那幅畫不是我畫的。”的時候,我差點就沒反應過來。
但是我還是能最起碼的想到那個人。
“我想起之前你說學校論壇裡有人發了一幅說是我畫的畫。”高冷說。
“對。”我機械地說。
“你還是不知道是誰嗎?”他問。
我沉默。這句話有兩個理解,一種情況是高冷認爲我們都不知道是誰,另一種情況是高冷知道是誰。
“你知道了嗎?”我反問。
他瞧著我。好吧,這個時候他也會意識到有兩種情況,形似我剛剛所說的。
在我們對視的時候,我們都知道對彼此的生活有很多的隱瞞,但是有些是有目的的,有些沒有。我們誰也沒有透露那個目的,所以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到達同一個地方。
“這幅畫,有一個秘密。”他在沉默中突然說。
“是什麼?”
“我現在還不好說。”
我非常掃興的瞧著他。
“那你找我來就是爲了提醒我一下?”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