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曾經說,如果一個人走到一個地方突然就死了,對那個人來說是最好的死法。”李智突然說。
重點就是那突然二字。
死亡最恐怖的地方在於死前的恐懼,任何的描繪都會顯得蒼白,如果有什麼感情能夠超過死前的恐懼,那死亡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您有見過活人祭麼?”穆楚生問。她瞧起來非常的興奮,兩隻手抓著水瓶來回的搖著。
“我們是見過真正活人祭的最後一代人。”老人說,語速變得很慢,像是和我們一起在往回憶裡走,在這樣的意境之下,我們已經準備好聽一個想象中悽慘壯麗的故事,老人就這樣開口了。
“我真不明白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到底是怎麼了,對老掉牙的過去有什麼好奇的。”老人這樣說。
所有的風景都淋起了毛毛雨。
意境碎了。
“我們…有些事情需要從長計議。”我兩眼發直的瞧著前面說。
“什麼事?”老人問。他好像就是要避開曾經親眼所見的活人祭。這個老人,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要吊我們的胃口。
“如果連這裡最重要的故事都沒有聽,那才真是白來了呢。”穆楚生嘟囔。
“我在比你們小不了多少年紀的時候,真是很想去外面瞧一瞧,開始去想在那之前從沒想過的,因爲瞧到從外面來的人帶來的書,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那麼一段時間,茶不思飯不想的,想知道有關於這個世界的更多的東西。那是幾本一個很白淨的姑娘帶進來的書。她因爲日本人打進中國家道淪落,爹孃託藥鋪的先生給她找個婆家,嫁出去就算了。所以她被嫁到了這裡,剛來的時候穿的像別人口中的洋人一樣,真的是很不一樣。”老人停了下來,深嘆了一口氣接著說:“後來你們應該想到了,那一年的活人祭,那個姑娘被當做祭品了。”
老人很平靜。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東西,還未來得及實現自身的價值,就像被當做祭品一樣,死去了。
那些活下來的,成爲了應該去死的對象。
爲了活下來,爲了走下去,我們用什麼做了祭品,祭奠給了什麼。
有的時候會覺得,我們聰明到這種程度,又愚蠢到這種地步,過去的自己總是愚蠢的,愚蠢到讓現在的生活這麼不順心,思前想後走過之後還是有地方不對,當初要是沒有這樣就好了,其實愚蠢只在於不懂知足。讓我們做一個聰明人,感恩並且珍惜自己所得到的,接著保持這樣的心態。
思緒進行到這裡,我似乎應該停下腳步接著回家,但如果那樣,總有一天我的思緒還會繞回來,接著永遠在這裡止步不前。既然方向這麼確定,就去瞧瞧吧。
“您還是沒有說活人祭到底是什麼樣的啊。”穆楚生非常著急的瞧著老人。動作麻利的把吹到臉上的頭髮撥到一邊。
她並不在意有多少人因爲活人祭死去,不在意死去的人有多麼的無辜,不在意滿山開遍的舍子花送走了多少留戀人間的靈魂,她在意的只是帶著恐怖色彩的故事和真實,像一個不懂得痛苦的孩子那樣天真,又像不在意痛苦一樣殘忍。我覺得用冷酷形容她不太合適,冷酷應該形容像幽幽那樣的人。
而我,至今不能給自己一個定位。因爲,我只是我而已,歸不到任何一類,不能融入任何地方和人羣,只想作爲一個旁觀者,即使在踏入故事之後,也能像從前一樣,在邊角的地方,想瞧得更清。
有點能體會幽幽一直以來以旁觀者的姿態生活的心情了。慢慢的,我們都能彼此懂得,但是無法原諒。
我不瞭解她。
她們。
也不瞭解自己。
老人繼續他的話:“沒有成婚的人,在那個時代都是小孩子,小孩是不可以參加活人祭的。但是那天我想去還書的時候聽到他們家老人的議論,雖然還不懂什麼是活人祭,但是知道是要死人的。那天我沒能見到那個姑娘,書也沒能還上,晚上的時候,我和姐弟被鎖在家裡,但是,我沒有辦法讓自己聽話,就像你們也有過的心情。房子是關不住孩子的,所以在姐姐睡著之後我翻出牆外,蹭破了臉也顧不上,只是飛快的往山上跑。在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之所以沒有小孩子會在活人祭這天跑出去,是因爲從小就被大人教育著不能在活人祭這天去山上,從小就聽著各種傳說,對我們來說不單純的像狼來了那樣的故事,因爲山就在我們身邊,擡眼就能瞧見,就算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也會像知道不要到離家太遠的地方玩那樣不在活人祭這天特別是這天的晚上進山。人生來就有對未知事物的恐懼,但是小孩子不一樣,他們還不太知道什麼叫痛苦和傷害,即使面對心存敬畏的東西,也還是會被一種力量錐著前進,等待著被教訓,被教訓之後有了不一樣的人生,和從前不一樣,和一起被教訓的*潢色小說人不一樣,和經歷過同樣教訓的人不一樣。很久很久之後想起來,明明可以得出不一樣的結論,明明再多想一點就是不一樣的人生,但是一切都不也許再重來。”老人很傷感的說。
其實明明都是他不想再提起的往事,但是即使很傷感,還是很平靜,已經能夠瞧清來路和前路的年紀,誰年輕的時候沒有遺憾,我們都會走到同一個終點,有迎接著我們的血紅色的花朵,淡淡的幽香瀰漫在一片妖嬈的黃泉路。
都是能夠忘記的。
只是還會有新人來探尋。
“走到山下的時候,能透過稀疏的樹枝瞧到遠處不知被什麼遮擋的隱隱約約的燈火,像是另一個世界。從很小的時候就進這座山採藥的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把這裡當做另一個家的我,在這個小鎮甚至沒有一個不認識的人的我,被那種陌生的感覺壓的快沒有辦法呼吸。
上面都是我最熟悉的人,是在見面的時候用樸實的話每天打招呼的人,可是今天,對我來說都是牛頭馬面的感覺,我不知道,那個帶給我一個新的世界的姑娘會被怎麼樣。如果那個姑娘死了,那感覺就像是我被打死一樣。我想就會是某一個我,一個也許存在於現在的我被打死的感覺。我能在那隱約燈光的照耀下瞧到已經蔓延到我腳下的絕塵草,不應該說蔓延,它們一直就在那裡。像是一雙雙血紅的手,想要抓住經過它的每一個靈魂。
如果不是擔心那個姑娘,我一定馬上就回家,或者說我根本不會去那裡。雖然我什麼都做不了,但是那個時候完全沒有想自己能夠做什麼,只是想要再去瞧瞧那個姑娘,想再瞧到她,想再瞧到她安靜瞧書的樣子,那是我從前從沒見過的樣子。接著,我聽到了一聲悽慘的叫聲。
完全打碎了我腦海裡的記憶,我不太相信那種慘到雪花都會碎掉的叫聲會是那麼溫婉的姑娘發出來的。那時候我覺得不明白爲什麼要這麼對她,我不知道應該說老天還是人們。我瞧到了人羣。不是你們城市裡的孩子印象裡的人羣,在這裡來說是很小的一幫,但那是我所認識的這個村子裡所有的大人,包括滿頭白髮的老人,只要能夠來到這裡,都在那邊的人羣裡。他們沒有人望向周圍,都好像被血色的妖嬈迷住了一樣,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想躲到離我最近的最茂的樹上。總上山的孩子爬樹是像跑一樣最基本的東西,但是我爬了好幾次都沒有爬上去,我的手腳都像不聽話了一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能動還能思考,我有好幾次爬到一半掉下來,但是沒有人注意到我。我奇怪爲什麼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都在想些什麼?姑娘已經沒有了任何聲音,不知道是已經斷氣了還是虛弱到不能出聲。我覺得她還沒有死。我理所應當這麼認爲。因爲我瞧到吊在樹上的她,如果那真的是她的話。
她被倒吊在一棵樹上,身上本來是白色的衣服已經被血染成紅色,這是我後來才確定的,因爲紅色的衣服被血浸染之後在那種燈光下會是黑色。她的腳在流血。手在流血。最關鍵的地方,是她的脖子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血窟窿,剛好讓她的腦袋不至於掉下來。血遍佈了她的臉又幻化出血色瀑布一樣的頭髮,只留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球誇張的凸出來,沒有掉出來也是很奇怪的事,鮮血繞過眼珠流下來,我想已經不剩多少了
。她只有時間留下一聲尖叫,也許對她這樣的姑娘來說,即使早一些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也不會再發出其他的聲音了吧。我想我是瞭解她的。她知道人們終會走到哪裡,只是有的時候突然就到了。我以爲結束了,但是並沒有。原來沒有。好像纔剛剛開始活人祭最壯麗的景象。鎮長手裡拿著一個金碗,不是很大,人羣自動排好隊,按照固定姓氏的順序老少的先後,像是在舉行一個莊嚴的儀式,對他們來講也許就是那樣。
每個人都要獻出自己的鮮血,包括老人,一個金碗的鮮血。之所以說壯麗,是因爲他們每個人在獻出自己鮮血的時候,眼睛裡都帶著在平常的生活裡非常少見的希望,像瞧到了神明一般,就好像只要這樣做生活的苦就會消失不見,就不用再忍受飢餓和辛勞,不用在瞧著自己的親人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