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挖出來的零碎的貓屍,半夜唱歌的紅衣女子,沒有四肢的小男孩從山坡上滾到人們的腳邊,這種事情越來越頻繁的發生。當然,這種事情除了小丘之外只有我知道內幕,那個時候我是這麼認爲的,我不知道還有另外一個人知道。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爲有很多事情都是我幫著小丘完成的,比如很多東西其實沒有那麼恐怖,我們也不也許去找野貓殘忍的殺死,把小男孩的四肢砍斷,也找不到能到礦上去的女人,但是我幾乎總是第一個到現場去,接著掩蓋事實。因爲我是監工,所以比較有權威,大家雖然也許心裡犯嘀咕但是也覺得我沒有必要撒謊。
“所以一開始事情一直很順利。而且大家因爲生活中多了一些不確定的東西而打起精神來了。每個人都表現出強烈的感覺,那就是怕死。如果只有自己無所謂,但是山下還有老人孩子,所以他們不能出事。
“也正因爲這樣,很多人成了人們眼中貪生怕死的人,但是你們所不知道的是,他們過的是生不如死的生活,並不是爲了自己纔要堅持活下去。後來像你們都知道的,他說自己會畫符要來了紙筆,這件事情就告一段落。
“可是你們都知道活人祭,山上的礦工有很多都是外來的人,而且老婆孩子也在鎮上生活。前兩年還能找理由搪塞過去,說只是意外而已,但是後來就不行了,大家都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活人祭的傳統,那段時間人心惶惶,每個人都在盤算著下一個活人祭來的時候怎麼辦。當然我也在緊張,不知道在這樣下去礦上的工人集體造反雖然不會有什麼結果,但是也是非常麻煩的事情,保不準會有多傷人沒命。
“但是當然,只有一個人依然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忙自己的事情。那就是小丘。他已經經過艱難地努力得到了紙筆,就無所欲無所求的研究畫畫去了,雖然艱苦的生活一點也沒有什麼改觀,反而越來越危險重重。
“後來,在活人祭的前一天,我突然知道有人舉報了小丘所做的事情。舉報到了一個外來的監工那裡。這件事情就難辦了,我用盡一切辦法想要讓小丘不用受到什麼懲罰,但是事實是,他們不是想要懲罰他那麼簡單,他們是想要殺死他。
“因爲他們知道他是鎮長的兒子。知道爲什麼後來鎮長和鎮長夫人也死了麼,都是因爲同樣的原因。我一個人真的攔不住他們所有人。這是鎮子祖祖輩輩做的孽啊,終於輪到這代人來償還了,也許就是因爲罪孽如此深重,所以才讓曠世奇才的小丘降生在這個鎮子,接著會掉他的前途償債。
“我經常瞧著他畫畫,在一個山洞裡,點著煤油燈熬得眼睛通紅,像是要滴出血來,不知不覺就到天亮,朝陽透進來,每次都有種血光之災就要降臨的感覺。但是他沒有察覺,或者說他瞧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我經常爲他的安危焦慮,但是在瞧著他畫畫的時候,我總能受他的感染而忘記所有的憂愁,白日裡礦工們黝黑髮亮的臉,告密者將充當審判者帶來的懲罰和罪孽,我經歷過的唯一一次活人祭涓涓流下的鮮血,都化成一段又一段的線條一抹又一抹的顏色,像是接受著洗禮一樣。
“我很羨慕這個孩子,我爲他所做的一切並不只是因爲他拯救了我的性命,還因爲他拯救了全部的我,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表達,他可以在殘酷的現實裡繼續堅定自己刻畫好的軌跡,像是小孩子用天真話語表述的理想,畫在紙上土地上的稚嫩藍圖,但是他一直在堅持,他一直堅持了下來。
“我很多次在瞧著他的時候熱淚盈眶甚至淚流滿面,或者這些年來偶爾想起他的時候,也總是無法平靜。每一次我瞧到那些在俗世中最後掙扎奮戰到金字塔頂尖的人,我的內心沒有任何波瀾,儘管他們也付出了畢生的精力,也經受過人間疾苦世事滄桑,他們備受矚目成爲很多年輕人心目中的典範,他們應該受到尊敬不論曾經的選擇是否喪盡天良,但是我還是無動於衷。
“因爲我的生命裡曾經相伴過一個這樣的人,他的一生中只得到過一個人的鼓勵和支持,而那個人的一生也苦難連連,兩人至死無緣再見。但是他的整個生命依然秉持著這個世界最原始最強大的力量實現著自己和整個人類生命的真正價值,他懂得真愛,這是我和很多人窮盡一生都無法體會分毫的。我們懷疑所有人,並且只在這個時候相信自己是對的;我們虛度光陰接著慨嘆人生苦短這個世界殘酷冷漠,想要的得不到失去的回不來;我們瞧著油價物價自己的工資,好像這個世界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但是,當我們意識到真正重要的東西時,它們往往不在了。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他就那樣悽慘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活人祭的前天晚上,他出乎意料的沒有畫畫,和我坐在一起,我們都沒有開口。
我才明白原來他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一個用盡一切辦法掌控自己命運的人,怎麼會不知道那詭異又殺氣騰騰疼的危險降臨呢。
我們在山頂上,風很清涼,遠處燈火和月亮都很美。
我當時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接著聽到他很輕鬆的聲音。
‘明天之後,這裡的景色還會像今天一樣,也算欣慰。’
我還是不知道說什麼好,胸口像堵著一塊石頭一樣,只嘆了口氣。
‘不遺憾麼。’我終於說出話來。
‘人一輩子能有自己的追求活著,就足夠了。’他似乎不太想說話,一動也不動,很沉靜的樣子,只有睫毛在顫抖,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許什麼都沒有想,但是不會有人知道了。
因爲我們就那樣坐到天亮,誰都沒有睡著,誰都沒有辦法睡著。時間多執著,它永遠都不累,不論在它籠罩之下又無法理解它的事物多麼辛苦,它都不會停下腳步,依然穩健的走。
白天很快就到來了,夜晚美麗到不真實的景象慢慢變得真實,而那種美卻找不到了。
我站起來,瞧了一眼天,像最後一眼一樣*潢色小說,感覺今天自己將要死去,明天,明天這裡依舊這樣,但是它什麼都不再有了。
我低下頭回身瞧向小丘,想告訴他我要先離開,但是他低著頭,頭埋在胸前肩膀深深的顫抖。
那一刻,我本來以爲自己會崩潰,但是我只是想從那山頂跳下去,我們怎麼辦?
你們也許會覺得,逃走啊,不惜一切的逃走啊,總會有辦法的,電影裡不都會這樣演麼,故事裡也總會這樣說,傳奇就應該排除萬難生存下來,所以他們是傳奇,但是小丘沒有那樣的機會。
瞧到他無聲地哭的那時候,我腦子裡想了很多,如果他逃出去了,在某個地方一邊維持溫飽一邊繼續執著的畫畫,在礦上他都能夠堅持下來,在別的地方完全可以過得很好。
我瞧著他低著的腦袋,彷彿瞧到他穿著樸素的衣服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在流淌著清新空氣的森林和田野裡,在這樣安靜的早晨夜晚,拿著畫板表情沉靜的走著,一直走,走到屬於夢想家和實業家的地方,走到執著追夢的人能生存下去的地方。
他站起來的時候,臉上沒有淚痕,眼裡也沒有感情,嘴角很平。他從我旁邊走過,嚮往常一樣去幹活,最後的往常,我想他希望自己這樣過。
平靜的讓人窒息的白天,我從沒想過這些平日裡像牛一樣幹活狼一樣吃飯豬一樣睡覺,沒有文化甚至沒有教養的礦工們,竟然如此沉得住氣。
我有段時間覺得他們改變主意了,我以爲就可以這樣繼續生活下去,真的我不會再抱怨,不會再覺得上天對不得順利生活,在追求理想的途中踏不上坦途的小丘有多麼不公平。有多少的時間我們應該知足,可是置身事外的人都沒有珍惜。
吃午飯的時候,我瞧到一個平時從沒和小丘說話的礦工把自己的地瓜默默的塞到了小丘的懷裡。小丘擡起頭瞧著他,笑了笑。
完了。我在心裡說。好像一切都結束了,小說裡總是在真正的關懷露出頭來,故事就到了結尾。
接著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情況發生了。
外號叫大塊頭的礦工站了起來向小丘走過去,我的心越提越高,他走到小丘身後的時候彎下腰撿起了一塊像他自己腦袋一般大的石頭。
“你要幹什麼!”我向他吼道,一邊以要殺了他的架勢衝了過去。
可是太遲了,我總是太遲了,遲到的覺醒,遲到的追求,遲到的強大,我無能的也許用盡力氣都不能一頭撞死。
接著彷彿怕我能夠阻止一般,那塊石頭被扔了出去,就這樣,那個從沒和小丘說過話的我忘了叫什麼的瘦小的男人,腦袋幾乎被砸掉了一半。
我不知道那個大塊頭是怎麼做到的,但是我們都清晰地瞧到那深深凹進去幾乎一半的腦袋。我的吼聲,那個男人向後瞧去丟掉了命和一半的腦袋和臉。但是我沒有害怕,沒有憤怒,反到感覺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沉了下去,人生的路又可以走了。
這樣就結束了吧。我想著。今年已經有了祭品,我甚至快要笑出來。
接著我瞧到小丘猛地站了起來。
沒有結束。我又聽到心裡有這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