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沒忍住問他那幅畫的事。我說,那幅畫夠恐怖了,把小莫都嚇哭了…”
還沒等她說完我就跳起來:“什麼?你爲什麼要和他提起我啊?”
“我就是慌張了嘛…但是這句話還真有用,他仔細的瞧了瞧我,很認真的想了想,接著才說不是他畫的。”
“他說不是他畫的?”我裝作不知道的問。
“恩。”苡米瞧著我說,“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應該是哪個無聊的人想借著高冷的火候炒作吧。”我對自己用的“炒作”二字感到汗顏。
“這樣嗎?我今天特意注意了一下,是一個陌生的ID,烏瞳妖精。應該是之前一直在潛水,其實早應該注意到的,從前沒什麼貢獻發的帖子應該沒什麼可信度,但是大家卻都當真了,爲什麼呢?”
因爲那種意境太像高冷的畫風了。我心想。苡米,希望你不要這樣等我的回答。
她就這樣輕易地把話題從內臟上引開了。
“因爲大家其實並不介意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說,“那個帖子是發給固定的人瞧的。”
這幅畫應該已經是一個不能觸碰的雷區了,但是她卻因到這裡來,我不知道她要掩藏的究竟是什麼。
“我們回教室吧。”我說。
她點了點頭。
走出洗手間,我轉頭瞧到了靠在牆上的高冷,他手上的血跡已經洗掉了,我想衣服應該也換掉了。
我終於明白爲什麼我和苡米聊天的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人來打擾。
他擡起頭瞧著我。
我傻掉。
因爲他的眼睛裡佈滿了紅血絲,帶著心完完全全碎掉的眼神。
接著他向我這邊撲了過來。
我下意識的向後退,卻踩到了一隻腳,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他不是在撲向我,而是我身後的苡米。
他用一隻手把躲在我身後的苡米拽到我前面接著摔到牆上。
我過去想拉住他,但是他不停地拽著苡米把她往牆上摔,像瘋了一樣。
就在我擡起腳想要狠狠踹他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接著轉過頭瞧著我聲音沙啞地說:“我媽媽出事了。”
我落下了腳。
我剛剛就應該想到。能讓一直像一個沒有情緒的人一樣活著的高冷如此失控的事情,我應該想到。
我拽著他衝向樓下,瞧都沒瞧苡米一眼。所以我沒有瞧到,她蜷縮著坐在地上,仰著頭瞧著我離去時的眼神。
出租車上,高冷低著頭坐在我前面。他不用發出任何的聲音,我都能感覺到他深深地痛苦和絕望。我明白。
但是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要不要開口問。
“發生什麼事了?”我又是這樣。
他沉默著把手機遞給我。
我瞧到一條短信:“你媽媽自己報的警,雖然這麼告訴你非常殘忍,但是你如果真的這樣一定要知道,我也就不隱瞞了。那個屍體的胃不見了。還有,叔叔是瞧著你長大的,聽叔一句話,不要瞧你媽媽的屍體。這個時候你就讓她安心的走吧。”
屍體。屍體。屍體。
我第一個想到的人是爸爸。
他該怎麼帶著我們兩個對生活充滿怨念的孩子生活下去。
昨天早上,我們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餐。晚上的時候,我把她放在我門前的牛奶倒進水池裡。
那個時候我覺得我所有的敵意都是應該的。可是,我已經習慣了這個敵對目標的存在,習慣了永不接受卻持續出現的好意,習慣了這種尷尬卻又完整的家庭。
但其實很多事情都是我後來纔想通的。當時,我只是單純的震驚沒有流淚。
下車的時候我把眼淚擦乾。瞧到爸爸在不遠處等著我們,風吹亂他的頭髮,那滲著絲絲白髮的頭髮,我永遠記得那個時候,我覺得爸爸無比的蒼老。他總是盡力想要維護這個家而不得。
經過我們的護士小聲對著旁邊的護士驚呼了一句:“胃不見了?”接著驚恐的瞪著眼睛瞧了瞧周圍,高冷和我冷冷的瞧著她,她有些慌張的快速走開。
儘管警察竭力的封鎖消息,但是有人偷走了屍體的胃並且殺死了法醫的事件很快的傳遍了我們的城市,我們的學校。
這個時候,學校裡的同學和老師們才知道,我和高冷不是親兄妹。甚至那些曾經連我們是兄妹都不知道的人現在也紛紛消息非常靈通的樣子編造訴說著我和高冷各種離奇的身世。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知道的,也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那樣做,但是就是這樣,那些消息殘忍的傳播著,有些是真的有些不是。
但是我和高冷都非常非常的平靜。
只是我的平靜是真的,高冷的是假的。
那天晚上他不見了。爸爸瘋狂的找著他,我想他們都瘋掉了。
因爲我們都瞧到了高冷媽媽的屍體。
那高冷某叔囑咐他不要去瞧的屍體。
她去值班的那天晚上穿著那件喜歡的羊毛衫,非常柔軟而且溫暖,她一直不怎麼化妝,臉上總是帶著乾淨柔和的表情,頭髮和往常一樣利落的挽起。
我們其實不可以瞧到案發現場的照片和屍體的,但是高冷媽媽同事朋友多年的警員們特許了我們。
因爲高冷他非常非常執意的要瞧。
一直低著頭的他擡起頭瞧著爸爸說:“我要瞧全部。”爸爸始終縱容他,儘管高冷從沒叫過他一聲爸爸。
照片上的她,我幾乎不認得。
眼角和嘴角都嚴重破裂,臉上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有神的眼睛也幾乎要突出眼眶,脖子上有掐痕,因爲痛苦而咬到滲血的牙齦,而那痛苦則來自幾乎被活生生掏空的內臟,和手術檯上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死者的內臟攪在一起。
我瞧著那照片幾近暈厥。
警察說,她爲了保護屍體拼盡了全力。說的時候泛著淚光。
我的眼淚流下來,因爲她死去時的姿勢,是張開雙臂,護著那冷冰冰的屍體。
一直以來溫柔的她,一直包容我的她,一直承受著我的白眼和嘲諷卻還是靜靜微笑瞧著我的她。
那天晚上她本可以不去值班,我只記得在我摔門進自己房間之前聽到她和爸爸解釋說:“這個死者還有個在上學的女兒,希望能儘快給他們個交代。”她就獨自去工作了。
我們都只是遠遠的瞧著整齊擺在桌子上的照片,爸爸捂著眼睛轉過身,我的眼淚匯聚在肚子裡沉甸甸的,高冷靜靜地瞧著它們,靜的彷彿連呼吸都沒有。
我明白,我明白。
但是後來我終究明白自己還是不能懂他。
回到家裡我關上自己的房門,接著坐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
我就是沒有辦法平靜。我們就是被這樣的安排,如果她是我生命中其他的存在,我都會覺得她是個無比美好的人,但是偏偏,她出現在我永遠都不能接受的位置。
“我不討厭你,我不討厭你…”我哭著說。我只是討厭你對我而言的身份。僅此而已。
但是我還是太差勁了吧。
我坐在窗臺上使勁兒的哭。接著我瞧到高冷走到院子裡,走出大門,接著停住,好像一動不動的斟酌了一下,接著像左邊走去。
我當時並沒有多想。
我並不知道其實那個時候我應該追過去,追上他,不讓他一個人去面對這樣殘忍的事,即使他把我推開,不斷的推開,我也不應該讓他一個人面對。這樣殘忍。
天黑了。高冷還沒有回來。
我走到客廳,爸爸在黑暗裡坐著。
我安靜的站在那裡,靠到旁邊的牆上。瞧著爸爸在微薄月光下的剪影,一個孤獨的中年男人。那個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每一個坐在窗臺上顧影自憐的清晨和傍晚,那自我陶醉的孤獨是怎樣微不足道。
“對不起。”我聽到爸爸輕輕說,我愣了愣,以爲爸爸是在對我說話。
“我一直辜負著孩子還有我身邊的所有人,就算我讓自己儘量出席在每一次的飯桌前,儘管孩子們都不開心,孩子們不出現的時候你也不開心,但是我還是想好好地吃沒一頓飯,每一頓你做給我吃的飯。我還是做得不夠好吧。我還是,辜負了所有人。對不起。”爸爸聲音顫抖的說著,“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我真不知道…我其實是願意做任何事的,如果你們能快樂,但是,真的抱歉始終沒能讓你們過那樣的生活…”
我想我的抽泣聲驚動了爸爸。
他詫異的回過頭來。我走過去只是默默的抱住了他。
“沒事的。”他說,拍拍我的頭安慰我,明明是應該我安慰他的。
“你能去瞧瞧你哥哥嗎?”爸爸問我。
“他出去了,還沒回來。我正想和你說。”
爸爸抱了一下自己的頭,非常懊惱地說:“這種時候怎麼能讓他自己出去呢,我真是大意。”
接著他穿上大衣去找高冷,走之前囑咐我高冷回來的話打電話給他。
我點了點頭。
那個他們都出去了的晚上,我的房間裡燈徹夜亮著,我只是覺得,這個房子裡沒有一點溫度,這個世界都再也找不到一個溫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