脣角一股血腥味襲過,讓昏睡中的人頓時清醒過來,睜開眼的那一剎那,她看到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寬慰的笑容,而近在咫尺的那張陰柔俊美中又帶著一絲日臻成熟的魅力的臉,更是欣喜得如同繁花競放般動人心魄,只可惜,她真的要不起了。
“煙兒,你終於醒了!”面前的人如斯說。
而另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卻說:“這麼快就醒了?我點的昏睡穴應該要好幾個時辰的。”
年齡相差無幾的兩人,已經人事的浪兒卻要比被護在兄長羽翼之下的景隨更顯成熟,而景隨卻又是真正的單純,正因如此,她更加不能再讓他也捲進來。
賞傾心動了動嘴角,忽然發現脣邊有什麼東西,用手抓到面前定睛一看,竟然,是浪兒的手指,白皙如蔥根的手指上竟還流著血,紅白相襯,格外顯眼。
她心疼地看向目光躲閃的浪兒,輕聲問道:“這是……我咬的?”心中暗惱,總是如此,明明要咬的是自己的嘴脣,明明該受到傷害的是她自己,到最後卻總是由他們來承擔後果,這些傢伙從來不爲自己著想,可是她,也照顧不了那麼多心啊!
浪兒勾起嘴角,雙眸笑成了兩彎新月,他柔聲道:“不疼的!”
賞傾心暗自嘆息,又不是鐵打的,如何能不疼?
她坐起身子道:“你先去清理傷口吧!”
“沒事的,只是小傷。”他現在一刻也不想離開她。
賞傾心自然是知道他的那點心思,故意沉聲道:“去!”
“哦!”浪兒鬱悶地起身,覺得在那麼多人面前很丟臉,可轉念一想,煙兒這是在關心他,又霎時笑逐顏開。走了一半,他突然轉身,遲疑半晌,終於決定開口道:“煙兒,其實,有一個人或許可以治好……你相公,就是因爲鬼醫白羽,羽哥哥醫術很高,當初我和娘摔下山崖,就是他救了我。”
“我知道了。”道貌岸然的神仙不肯出手相救,她還有一個研製出孟婆湯解藥的神醫。
風墨研擔憂道:“鬼醫性情古怪,他會答應嗎?”
賞傾心笑了笑,“公公放心吧!上回我的蠱毒不也是他解的嗎?他人不錯。”只是漫長的等待讓他除了一個人,不想再關心任何人了。
賞傾心下榻走到門邊,拍了拍手掌,叫道:“心,出來!”
話音剛落,某處傳來“唧”的一聲,循聲而去,一隻冰藍色的冰蚨從暗衛十四的腰帶裡鑽了出來,徑直飛向賞傾心,留下十四一臉疑惑,撓了撓頭嘀咕:“那東西什麼時候鑽進來的?”
賞傾心見狀,輕聲一笑,自從上次被楚望炎發現冰蚨,她便不敢再把它們帶在身上,以免讓老賊抓住發現破解冰蚨的方法,那對風侯府很不利,所以五個小傢伙一直遠遠地跟著。
“心,你和傾去九焰洲一趟,找到龍炎太子九夢竹,讓他儘快來這裡爲相公醫治,他認識你們,不會傷害你們的。”
心立馬飛到十四身邊,叫了一聲,又有一隻冰蚨從十四的領口鑽了出來,兩個小傢伙剎那消失,十四鬱悶了,“還有?”
端烈急了,“妖女,叫你找鬼醫,你找那個龍炎太子做什麼?你跟他有交情?他……也陷進去了?”
賞傾心淡然一笑,“你們只需知道,他不會做不利於帝洲的事便好,至於其他事,或許有一天,你們會知道的。”
她若有深意地看了眼沈亦凰,然後提裙跪在風墨研面前道:“公公,兒媳今日有一事相求,萬望公公成全。”
風墨研想扶起她,卻被她拒絕,她說:“公公,請公公與其他三位侯爺鼎力相助,幫沈亦凰與蘭千霽恢復身份。”
“他們?”
沈亦凰訝然擡起眼簾望向她。
“是,他們便是當年被人劫出宮外的兩位帝子,一切都是楚望炎的詭計,是他當年偷樑換柱,帶回一男一女冒充,而真正的皇家血脈則被他帶在身邊,若是公公不信,可以詢問葉侯,還有至今在冷宮中藏身的舒貴嬪與其貼身宮女紅英。”
“舒貴嬪?”風墨研驚問:“難道當年舒慶宮被人血洗……”
“是,貴嬪娘娘由紅英搭救,逃過一劫,一直藏身在冷宮之中,只是受不了打擊,神志有些不清,如果有機會,請公公派人將她與紅英救出,我想龍炎太子應該有辦法醫治她的瘋病。”
風墨研扶起她道:“這本就是四侯府職責所在,只是十八年過去了,要想讓人相信並非易事,況且朝中大臣大半都是楚望炎的黨羽,如果我們冒然公開兩位皇子的身份,非但不能令人信服,還會落個居心不良之嫌,到時……”
“或許有一法可行。”展茗菊瞄一眼沈亦凰,這個他曾經的三皇弟,又看向賞傾心,後者頓時瞭然一笑。
景越若有所思地看了沈亦凰和賞傾心許久,幽幽地說:“此計……未嘗不可,只是那二皇子……”
就在這時,姚芳儀忽然說道:“二皇子是那個多晴公子嗎?那孩子我倒是見過,與當年的舒貴嬪真是相像得很。”
頓時,所有人都已是一片瞭然,但除此以外,葉筠覺得仍有憂慮,“說來容易,但如若朝中那些奸黨不從,我們又
能如何?“
就在衆人因這一句話擰眉之際,卻聽賞傾心慢悠悠地說:“不從者,殺!”
衆人聞言,心中忍不住打了個突,不約而同地看向她,只見她背光而立,絕美的琉璃眼中寒光閃現,紅脣之畔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如同美人蛇吐著紅信,讓人不寒而慄。
浪兒心疼地看著她,從前的她雖愛作亂,心底卻是好的,可是如今……
“煙兒,我不喜歡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這樣?”賞傾心輕笑,那一笑讓人覺得十分冷漠,她冷哼一聲道:“我不會再任人宰割,更不會讓相公再受絲毫傷害,楚望炎,我定要將他挫、骨、揚、灰!”
言罷,她昂首走向風如玉所在的屋子,只留下一屋子的人怔愣原處,看著那桃紅色的宮裝裙襬曳過地面,竟如一灘鮮血在地上淌過,那般的詭異。
端流溯執扇的手僵在胸前,只覺方纔那女子十分陌生,“她……還是那個貓兒嗎?”
沈亦凰目光深沉道:“毒蛇!”
浪兒有點氣惱地衝著沈亦凰嚷嚷,“凰哥哥,我不準你這麼說煙兒,她只是……只是被氣壞了!”
沈亦凰不與他爭辯,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快樂瘋癲的貓兒,她是魅姬,魅惑人心的妖姬!
景越、景隨兩兄弟在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了那日城門前與她的相遇,那時的她,一個柔弱的女子被一個惡魔傷得體無完膚,如同小獸被獵人逼得無所遁形,逼急了,便只能不顧一切地反擊,變成如今這般狠毒,不是她願意,只是,被逼到了絕境。
如此的她,讓人心疼。
當衆人尚處在震驚當中時,纏綿的曲調飄然入耳,略帶顫抖的歌聲響起,深情,脆弱,讓人難以相信,那竟是之前的美人蛇。
“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繞天涯……”
悠揚動聽的曲調有種惑人心魂的魔力,讓人彷彿置身於那高山之間,化身爲風沙翻山越嶺緊緊相隨,然而只要你細細聆聽,就會發現那流暢的琴音間似乎夾雜著細微的嘶啦聲,“噌”“噌”,一聲接著一聲,就如同……
端流溯手中摺扇“譁”的合上,驚叫一聲:“不好!”
景越臉色也不大好地說:“桃倚琴!”
四位長輩只覺耳邊生風,眼前一花,過後,眼前一無所有。
端烈那氣勢非凡的臉上此時竟是哭笑不得的扭曲,他看向風墨研說:“風老大,你家兒媳真是妖女,說她堇後再生真不爲過。”
風墨研瞪了他一眼,不語。兒子,你可趕緊醒過來吧,不然,你的媳婦兒就要被人搶走了。
當人們趕到時,只見賞傾心坐在榻邊,正對著牀上的風如玉,琉璃眼中含情脈脈,絕美精緻的臉龐已被淚水浸溼,然而目光移至她手上時,衆人猛地一驚。
桃倚琴躺在她腿上,流瀉著動人的曲調,十指纖長,如快樂的仙子在絲絃間翩然起舞,只是那指尖觸動琴絃時並不是單純的挑動,而是生生地用指腹抹過,隨著“噌噌”的響動,嫩白的指腹便被拉開一張張小嘴,鮮豔的血珠從其間噴吐而出,在琴絃滑過,然後,悄然滲入,絲絃接受到新鮮的血液,紅光乍現,但那紅光與風如玉彈出的不同,似乎無法融合,只在表層翻滾流動。
端流溯驚呼道:“她瘋了!”然後便要往上衝。
端烈忙拉住他斥道:“混小子,我看你纔是瘋了,你沒發覺出那琴身發出的強大氣場嗎?你這麼過去,不但會害她傷及心脈,還會害得我端家斷子絕孫啊!”
“爹!”端流溯掙脫不得,只能暗暗發急。
展茗菊高聲對那彈琴的女子說道:“嫵煙,桃倚琴是有靈性之物,擇主而歸,既然它已汲取過如玉的血液,便只認定他一個主人,你雖與如玉有夫妻之實,但畢竟雌雄不同體,你再這樣會重傷自己的!”
賞傾心聽得到他們的話,可是她不想管,她只想用這把所謂的仙琴彈出相公最喜歡的曲子,指望以此來刺激他的神經,因爲,她真的無法忍受他對自己無動於衷的樣子,那樣,她的心好慌亂。
她的目光始終鎖在那張蒼白絕塵的臉上,她不相信,不相信她的玉蓮會沒有絲毫反應,現在的她,就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只要他能對她溫柔一笑,她便會快樂得瘋掉。
“老……婆……”伴隨著一聲細若蚊吟的輕喚,一滴晶瑩的淚珠自那羽扇般的睫毛下滾出,順著潔白如玉的臉頰滑落在枕巾上,消失不見。
突然“噌”的一個尾音,琴絃停止了跳動,桃倚琴滑落在地,“嘣”的一聲響,隨即那尚處於怔忡中的人胸中一悶,喉間一股血腥味涌起,一滴滴鮮血便似紅梅般在那委蛇在地的裙裳上綻放開來。
出於一種本能,所有人都要往上衝,但那四個長輩很快便停了下來,葉筠嘆道:“似乎沒我們什麼事。”
然而那七位風姿綽約的少年也突然停了下來,因爲,眼前的境況,沒有他們插足的餘地。
賞傾心顧不得自己的傷勢,撐著無力的身子趴到風如玉胸前,難掩心中的激動,帶著一絲哽咽,“相公,你……你好了!你好了嗎?”
風如玉十分專注地凝視著她,輕喚道:“老婆……”
除了一聲聲地喚著“老婆”,風如玉的反應與之前再無差別,根本沒有返好的跡象,賞傾心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一顆顆如雨滴般打在風如玉的臉上,可是,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哥哥,你要折磨嫵煙到何時?你說過不會放開我的手的!
賞傾心垂首,在那如風中清荷般的脣上深深一吻,柔聲道:“相公,等我,今日你所受的苦,來日,我要他千倍萬倍地奉還。”
她凝視風如玉許久之後,毅然轉身走到門口,頭也不回地說:“公公,兒媳不孝,相公,還請公公費心照料,等到做完該做的事,兒媳自然會回來與家人團聚。”若是回不來,我也定要與老賊同歸於盡。
風如玉認真地盯著那個紫衣紅衫的身影喚道:“老婆……”他雖無意識,可縱然是如此,他的眼裡,心裡,卻只有她一個。
賞傾心身子一顫,回眸,嫣然一笑,眼底淚光閃動,心中苦澀難擋,“相公,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