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五姐聽了母親題名道姓的說出人來,喬模喬樣紅了臉道:“娘越發瘋了,我不知道什麼何大郎何二郎的……”
說著站起來就要出去,早給王氏一把拉在身邊坐下啐道:“小蹄子,當著人原要妝得尊重些,纔是女孩兒家的貴重人品,如今跟你老孃面前充什麼貞潔烈女,不過說出個名兒來就臊了?等我細細的告訴你。”
說著,將那何大郎年紀、相貌並官稱兒、家道等事一件一件說給五姐知道,張五姐聽見是個續絃的,年紀又大了,心裡就不大樂意,又聽說還有個拖油瓶,更加委屈上來道:
“娘要打發我出門子,做姑娘的不敢辯,只是我今年滿打滿算才十四歲,就嫁他三十多的不成?這也罷了,自古老夫少妻的事情是有的,爲什麼又要把我送去給別人做了後孃呢?”
說著,委委屈屈哭了起來,其實心裡倒也沒個算計,一面又想著那何大郎是快班兒捕頭,說起來倒也威武,一時沒了主意,只管哭泣。
王氏見閨女大面兒上不樂意,又自小兒嬌慣她,倒也不敢十分相強,因笑道:“是個閨女,賠錢貨,不礙的,他又沒有兒子,你這樣年小,身子又結實,只怕一進門就能開懷生養,到了恁般時節,他那一份好傢俬還不都是你們孃兒兩個的?那頭兒生的,等到十一二歲,由你做主配了人,又有一筆好進項。”
說的五姐倒沒了主意,只管把頭低了不言語,王氏知道她心裡有些活分了,心中也喜歡,想著就憑著五姐這樣的年紀兒配了何大郎,又是頭婚的,這一注聘禮到手往少了說只怕也有三五十兩了,倒可以抵掉一半兒四郎的債,另外一半兒也好再求求三郎夫妻兩個。
一日無話,晚間張家幾口子見有兒媳婦操持年菜,早早兒的都回屋貓冬去了,只有喬姐兒還在小廚房裡頭忙活著,且喜她早有預備,因爲上回來的時候兒瞧見婆母家中總沒有什麼可吃之物,所以這一回的幾個大菜都是在家預備好了帶來的。
高顯是北方苦寒之地,吃食並不像南方魚米之鄉恁般精緻細巧,這是大姐兒頭一年當家,原想著賣些手段,好生整治幾個大菜給婆母小姑子瞧瞧的,怎奈臨來時三郎曾對她說,鄉下親戚多半隻認葷腥,只要有排骨肘子肥雞大鴨,旁的一概不理論,若是做得過於精巧,只怕母親倒要埋怨大姐兒不會過日子了。
所以只按平常過年,掂對了四個大菜,醬肘子、醬豬蹄、牛腱子並紅燒排骨,都是屯裡人愛吃的葷腥,熱菜預備了酥炸澆汁兒、汆湯兩吃的鯉魚,四喜丸子,滑溜裡脊並椒鹽兒雞脯。
想著席間可能還有十幾歲的姑娘家,正在受俏的年紀,不大吃這些葷腥兒的,又預備了幾個清淡菜蔬,四個冷的是菠菜豆腐、紅油頭菜、薑汁皮蛋並酥炸的鴨架子。
又趕著做了四樣糕餅,菱粉糕、藕粉糕並雞油卷兒、鵝油卷兒,那菱粉藕粉都是家常預備的,雞油鵝油都是現從大菜裡濾出來的,也不費銀錢,又好吃香甜,若是有親朋好友帶著孩子來串門子,也好哄他們吃些。
大姐兒一個在廚房了忙活了半夜,都預備下了,在圍裙上抹了手,心裡好生奇怪,怎麼今兒好久沒見三郎來纏她,他們小公母兩個新婚燕爾的,平日裡丈夫見沒人的時候便要起一會子膩,今兒倒新鮮……
正想著,就聽見院門響,隔著窗戶紙一瞧,是三郎扛著油桶進來,連忙打了簾子迎進來笑道:“你這會子跑出去做什麼呢?唬了我一跳,正在廚房裡預備年飯,竟不曾聽見你幾時出去的。”
三郎笑道:“我娘爲人儉省些,家裡從來不多預備油鹽,我想著你要預備這好些年菜,又有許多煎炒之物,一時油不夠了,總去問娘討,怕她說你不儉省,又要受氣,不如咱們置辦了來,倒也省得一場口舌。”
正說中了碧霞奴的心思,撲哧兒一樂道:“你倒心細,我今兒原想著叫你出去辦了來的,只怕明兒就是除夕,沒地方兒淘換去,誰知你竟有法子辦了來。”
三郎笑道:“可不是麼,尋常買賣鋪戶早就關張了的,我現去拍了屠戶家的門,因爲原先農忙的時候兒曾經幫過他家幾件事,我們倒是有些交情的,人家也正預備年菜,倒饒了我一桶油,比市面兒上賤些個,我瞧著成色也好,你瞧瞧可使得麼?”
喬姐兒見丈夫恁般上心,心裡也喜歡,連忙接在手中瞧了,果然是現熬的,黃澄澄瞧著就勾人,因笑道:“這果然是好的,人家不虧心,不知道他家裡有大娘子沒有,若有時,我送一條香羅帕做謝禮也罷了。”
三郎點頭,一面往廚房裡踅摸吃食,見肘子已經醬好了,正晾著,隨手撿了一塊吃了,喬姐兒連忙攔住了道:“快別動,仔細夜裡存住了克化不動,明兒鬧一天呢,難道還沒有你吃的?”
說著,又撿了一塊藕粉糕送在三郎嘴裡,一面笑道:“這是棗泥兒餡兒的,你就著吃了,就不怕克化不動了。”三郎果然就著碧霞奴手上吃了半塊,故意笑道:“這就吃不了了。”
碧霞奴知道丈夫是哄她與自己同吃一塊糕,因方纔瞧見上房和東屋都吹了燈,便不理論,也將那剩下的半塊吃了。
一宿無話,到了第二日除夕,家家戶戶貼門神換春聯兒,那張四郎照例要謅一謅掉書袋子,胡亂吟了兩句貼在門上,無非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的老生常談,一面又想橫批,王氏因笑道:“就是開門大吉也使得。”
四郎搖晃著腦袋跟撥浪鼓似的,連聲道:“斯文掃地,斯文掃地……”給王氏一口啐在臉上。一面招呼三郎過來寫了,只因那張四郎雖然在學裡,字跡卻是從未練的工整,狗爬一般上不得高臺盤。
三郎無法,只得在堂屋上寫了,一面隨手寫了個橫批“內聖外王”,貼了出去。四郎見了因說道:“這個橫批寫得好,難爲三哥哥怎麼想起來。”
三郎聽了苦笑道:“你這小廝兒白唸了這些年的書,正經明兒下場,連趙錢孫李還忘了呢。”說的四郎不言語,趕著貼了。
碧霞奴在小廚房裡頭冷眼旁觀著,心裡卻是好生奇怪,往常三郎倒是與自己提過,連個童生試也沒下場考一考,把機會都讓與了弟弟,原想著他是粗通文墨的,倒不知胸中竟有這般丘壑……
正想著,忽見三郎打簾子進來,臉上一紅道:“大天白日的,你進來做什麼,五姐瞧見了又要說些笑話兒。”
三郎笑道:“你早起梳洗費事,又忙了這半日,咱們一句話兒都沒說,我剛貼了對子,就來瞧瞧你忙什麼。”
碧霞奴聽他提起對子來,因笑道:“你那橫批兒寫得倒好,把個俗聯襯得雅了,難爲你竟知道這話。”
三郎聽了渾不在意笑道:“這不值什麼,終究我也不大通,不過胡亂寫了,與四郎發發兆,若是真能中了一個黌門秀士,豈不是給咱家改換門庭,這也是娘多年心事。”
夫妻兩個說了會子話就散了,到了晚間擺開席面兒,因爲家裡人丁單薄,也不分男桌女桌,一家子親親熱熱坐了,碧霞奴並不敢坐,只在席間伺候杯盤,添飯佈菜,守了歲,一家子散了,自己收拾了殘羹冷炙,方下廚胡亂吃了一碗茶泡飯。
與三郎歇下時,隔著窗櫺紙只見外頭烏漆墨黑的一片,夫妻兩個一處歇宿的日子多了,便不似先前那般端著,自然而然靠近三郎懷裡,三郎樂得溫香軟玉抱個滿懷,一面笑道:“今兒生受了姐兒了。”
碧霞奴搖頭兒道:“婆母含辛茹苦拉扯你們長這麼大了,便是對我有了恩,再說哪個媳婦子不預備年菜呢,又不是單單隻苦了我一個,只是今兒做的時辰久了些,你不說還好,一說倒覺得脖子怪酸的。”
三郎聽了,連忙扶著碧霞奴伏在枕上,一面笑道:“既然恁的,我與你按一按。”碧霞奴今兒當真覺得乏了,也不與他客氣,真個伏在枕邊,伸手將自己的頭髮挽在一旁,那張三郎伸手捉了婦人的粉頸,動作輕柔拿捏起來。
哪消一會子,碧霞奴倒是覺得十分舒服受用,因笑道:“哪裡學來的手藝,倒會伺候人的。”三郎笑道:“往日裡年節時也去澡堂子裡泡一泡解乏,那裡頭的小夥計兒好手段,我因覺得有趣兒,便記了手法兒,回家來自己也常按按脖子,只是背上夠不著,今兒卻偏了你了。”
一面說著,又解了渾家的寢衣,伸手往她雪背之上輕輕按摩著,碧霞奴當真覺著渾身的勞乏都消解了,昏昏沉沉的就要睡去。
那張三郎藉著月光,見渾家脫了寢衣,背上只有大紅肚兜兒上頭的兩條緞帶打了個蝴蝶結,越發顯得肌膚勝雪,手上便不規矩了,只管在渾家身子上頭亂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