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當日張老爹在時,三郎剛唸了幾年幼學童蒙,就商量著要說親,見三郎生得聰明伶俐,又好相貌,便不打算在屯裡找,多多的備上了束脩銀子,請他授業老師幫襯著說合。
當年這老學政還是個秀才時候,卻與那喬秀才交好,兩個同在一處文社裡勾當,常有詩文唱和,這一日往喬家拜訪,偶然瞧見大姐兒,年才及笄,生得粉妝玉琢知書識禮,便起了愛才之心,有意要與自家鍾愛的學生求娶。
那喬秀才倒也沒甚門戶之見,待要允了,還是那陳氏小姨娘犯壞,只怕喬姐兒嫁得低了,來日自己撈不著油水,吹了一通枕邊風,叫喬秀才不可壞了斯文規矩,把好端端的女孩兒給了屯裡人。
喬秀才耳根子軟,是個叫婆娘拴在褲腰帶上的書生,聽見小妾這般說,也就無可無不可的,況且當時又有縣尉唐家前來求娶,自然更爲滿意,也就回絕了自己這位文友。
喬姐兒好似聽說書也似的聽了這話,把頭一低,幽幽說道:“敢情你纔是我第一個議親的男子,這真奇了……”三郎把渾家抱定了笑道:“這叫做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總是有你的,月老牽了紅線,你也是走不脫,好生從了我,咱們樂一回。”
說著就往被窩裡頭生拉硬拽,唬得喬姐兒嬌聲告饒道:“使不得,妹子在客房呢,再說可別傷了孩子。”三郎伏在喬姐兒耳邊,咬著她白皙的耳珠笑道:“來前特特的問過蔣太醫了,坐胎三月之後便不妨事。”喬姐兒自從有了孕,也許久不與丈夫沾身了,如今見他厚愛,又知道自己兩個夙緣深沉,也是動欲動情,少不得依了他。
喬姐兒給折騰得一覺睡到傍晚,醒了時不見了丈夫,喚了招弟兒進來一問才知道前頭盤賬去了,又見招弟兒眼圈兒紅紅的,因笑道:“這是怎麼了?在我這屋子還有人給你氣受不成?”
招弟兒趕忙搖頭道:“奶奶說哪兒的話,是方纔姨奶奶帶了哥兒、姐兒家去了,我捨不得她家的姐兒……”
喬姐兒這回才醒透了,拉著招弟兒道:“怎麼這麼急,可有甚話留下沒有,莫不是家下出事?”
招弟兒笑道:“那倒沒有,是姨老爺傳話來,說是既然姐夫家中無事,還請姨奶奶來家,想是自己住著怪冷清的,姨奶奶進來辭了,奶奶還睡呢。”
連日無事,轉眼喬姐兒的肚皮就挺了起來,又到炎炎夏日,元禮府是在高顯城南邊兒,雖說還是北方,一到了夏景天兒,就比高顯悶熱多了。
喬姐兒雖說是個和軟的人兒,如今有了孕,想是這一胎是個小子,脾氣只管見長,待下人倒還好,只是會與三郎撒嬌兒,動不動就攆到書房睡去,只說自家睡著還涼快些。三郎成婚以來哪裡素過這些日子,又不敢違逆了嬌妻,百般哀求只是不樂意叫他近身,在內宅裡受了委屈,外頭辦事的人面前難免臉色就不好看。
連日來喬老闆兒、侯兒和杜琴官這幾個管事的也都是兢兢業業如坐鍼氈,侯兒的渾家甄蓮娘倒是命好,肚皮趕在夏天之前卸了貨,這會子清清爽爽的,得了一個姐兒,從了哥哥的名兒,乳名瓦姐兒,這會子正餵奶。
侯兒打簾子進來,瞧見媳婦兒胸脯上白花花的一片,晃得人眼暈,涎著臉上了炕就要挨身兒,一面笑道:“好姐姐,也賞我一口。”叫蓮娘一口香唾啐了個滿臉花,嬌嗔道:“少來纏我,這大熱天兒,不動不動的還是一身汗呢,這小冤家又會哭鬧,是個討債的鬼兒託生,吵得我日夜不安。”
侯兒見狀,沒精打采的趴在炕上,蓮娘見了撲哧兒一樂道:“你倒比你兒子還會撒嬌兒,滿處問一問,誰家的媳婦兒大夏天兒願意和丈夫挨身兒,也算她賢良,我卻做不來呢。”
侯兒聽了,恍然大悟道:“哦,怨不得!”蓮娘見狀好笑,問他怎麼了,侯兒道:“我說我們爺怎麼最近總是招貓逗狗的不安分,原來爲了這個,想來大奶奶最近肚皮沉重了,不樂意奉承他也是有的。”
蓮娘聽了臉上一紅,啐道:“沒得打聽人家內宅的事情做什麼。”侯兒沒精打采的說道:“誰樂意管人家夫妻兩口子被窩裡的事情,只是爺晚間不得手,白日裡就拿我們幾個管事的做筏子,我們可是招誰惹誰了呢,看來大奶奶誕育之前是沒甚安生日子過咯。”
蓮娘見丈夫爲難,低頭想了一回道:“這有甚難的,我嫁你之前,在前面那一家的時候,家裡也算是家趁人值。常聽閨中來往的婦道們說過,有錢人家的太太奶奶們,趕上夏天生養,夫主若是憐愛,多半賃下一間鄰水房子,本地就喚作河房的,後宅沒了半面牆,直接建在河岸上頭,晚間睡下時捲起珠簾,河風一吹,全身都涼快了,又是薰風不傷胎氣的。”
這元禮府城中橫貫著幾條大河,也不知從哪朝哪代開始,有錢人家想出了這個主意,大肆修建河房避暑,時至今日,幾條大河邊上都已經丫丫叉叉的蓋滿了,朝代更迭,有的人家兒已經敗落了拾掇不起,後世子孫也多有出租的。
侯兒拍了手道:“我自打一落草就是個勞碌命,從來不曾見過這些富貴事,若不是姐姐說了,只怕這會子還要抓瞎,不知道怎麼才能討主子的好兒。”
跟著東家在外頭收賬的時候,馬車裡趕著回明白了,三郎聽了果然露了笑臉兒道:“你是個有心的,會辦事,明兒往沿河一帶打聽明白了,要多少本錢,咱們家如今倒也不算艱難,就不賃了,直接買下,來日養下哥兒、姐兒來,三伏天兒少不得住去。”
侯兒聽了這話心中大喜,一來自己辦了這事,家主子一高興,當間討價還價的空兒就算是便宜了自家,二來喬姐兒一家子吃慣了甄蓮孃的手藝,舉家搬到河房裡住去,自己暫且不論,媳婦兒和孩子往後三伏天兒就不遭罪了。
登時應下差事來,這一兩日滿城裡去跑,只當做是自家基業來抓撓,倒真尋見一處合適的,原來還是個舉子的產業宅院,只因他中舉選出來做了京官兒,一家子都不在原籍,也說不準幾時纔回來,進京待選挑費銀子是多的,就打算把房子賣了,折變成了現銀子帶上京城去。
侯兒跟著家主子辦事幾年,又常見那杜琴官如何殺價兒周旋,也學了個皮毛,你有來言我有去語,漫天要價兒就地還錢,從那家的管家口裡套出來,這房子當年祖上蓋的時候花了三百兩雪花兒紋銀,侯兒也知道窮寇莫追的道理,作好作歹與了五百兩,那家子也認頭,兩下里叫個了文書房屋地契,哪消一日功夫,搬了個溜乾淨。
喬姐兒是後來才知道的,只嗔著丈夫手鬆,自己要養活哥兒,也不用單爲這個就買房子,河房又都是積年的,今兒要糊頂棚,明兒又要砌磚牆,買房容易養房難,丈夫不懂買賣行市,還只當自己賺了。
把個張三郎數落了一頓,三郎哪裡敢說自己是爲了一親芳澤方纔一擲千金的,灰溜溜的聽著訓,好姐姐親妹妹陪了許多不是,方纔哄好了媳婦兒,一家人擇個吉日,吹吹打打風風光光的搬了過去。
也是三進院子,照例一層是門房兒、書房,二層是兩房家人居住,當中一個小花園子做了隔斷,後牆鏤空,緊挨著河沿兒,三郎夫妻兩個就住在三進院子內宅裡頭,江風一吹,沁人心脾。
喬姐兒一進來就愛上了,先在小院子裡頭瞧了一回花兒,看了一回魚,又問是哪裡引出來的活水,聽見是個舉子的府邸,又贊他胸中丘壑。
進了內間屋裡一瞧,登時命人喚了三郎進來,指著房子當間說道:“這是個甚?往日我與你說的全當耳旁風……”
三郎心虛,呵呵兒一樂道:“不就是架拔步牀麼,有錢人家的太太奶奶們手裡都有一兩張,偏生咱們用不得?往日裡是個白身也罷了,這會子我也做了朝廷的黌門秀士,明兒得恩師提點捐了班兒,你也有正經誥命呢,該當的,該當的……”
喬姐兒啐了一聲,到底也不曾見過這金貴東西,丟下丈夫,款步上前去摸那幔帳,款動金蓮在腳凳上走了一回,點點頭道:“還當真能走八步呢,怪到叫個拔步牀。”
一面往頭裡瞧那梳妝檯,又看上頭的雲紋,都是精雕細琢的,一看就是金陵貨,咬住了貝齒低聲道:“冤家,何苦來,這東西只怕比咱們這屋子都金貴吧……”
三郎見渾家這是喜歡了,趕忙上來摟在懷裡,兩個往牀上坐了,賠笑道:“這也不是我敢花錢,一來當日貧苦時候,姐兒不曾嫌棄跟著小人,如今稍有富貴,也該頭一個叫姐兒受用纔是正理。
二來咱們買這個河房是圖個涼快,晚間捲起簾子來,江風一吹,心火都散了,只是前兒與蔣太醫商量時,他說房子總要有個密閉的格局,臥室宜小不宜大,大了則耗費元神去填它,若要涼快,屋裡擺個拔步牀,四面都可以開合,又涼快又不傷元神,纔是兩全其美的安胎妙法。”
喬姐兒見丈夫爲了疼愛自家,當真是一擲千金,加著江風一吹,心火散了,撲哧兒一樂道:“你外頭做了幾年大買賣,怎麼竟是個傻子,他不過因爲咱們家有幾個本錢才這樣說,尋常販夫走卒請他去瞧病,再說這個,大耳刮子打出去,他也不敢還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