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郎聽了笑道:“三奶奶說的是,今兒原是我有些得意忘形了,不然退了去?”大姐兒聽了掩口一笑道:“你又來慪我了,我也不敢跟你辯,正經(jīng)的快坐下罷,我去廚下收拾整齊了給你燙壺酒?!?
又見叫了一碟子油鹽炒枸杞芽兒,因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愛這個?倒難爲你想著。”三郎聽了倒是驚喜,笑道:“原來你愛這個?這不值什麼,以後我隔三差五給你弄了來,我原不知道,是我娘吩咐多給你這個吃的?!?
碧霞奴聽了又好奇道:“怎麼婆婆好端端的倒要賞我東西吃,我可不明白了……”三郎見問,笑嘻嘻地附在她耳邊,低眉耳語道:“這樣菜蔬對小姐太太們最是有些好處的?!?
大姐兒聽了,便知如今出閣,婆婆早就盯著自己的肚子了,登時桃腮滾燙起來,推了三郎一把道:“誰與你說這些村話?!闭f著,早端了東西往廚房裡預備下了。
閒話休提,張家剛剛忙完了娶親,轉(zhuǎn)眼又要過年,衙門裡也放了假,這幾日三郎安排的更夫的班次,都是本縣住著的子弟當班,外鄉(xiāng)的自然要放回去與家人團聚,不必細表。
到了二十九這一日,小夫妻兩個收拾的整整齊齊的,又穿戴了鮮亮衣裳,正預備家去,就聽見看街老爺家中竟吵嚷起來,那翠姑娘帶著哭腔兒道:
“青天白日哪裡來的強盜?這是花枝巷看街老爺家裡,如今老爺不在,房裡只有太太,豈由得你們亂闖亂撞的?”
又聽見外頭有人嘻嘻一笑道:“好姑娘,我們不找你,只是那張四郎外頭欠了好些個債務,還想四處躲債,叫我們拿住了打了個稀爛,才招出你們這個地方兒來,如今你倒說沒有這個人,我只不信,別是他的外宅吧?”
說著,又有一夥人附和著大笑起來,那翠姑娘卻是如何受得住這樣的村話,早就氣得大哭起來,又不敢躲進房裡,只怕將這些歹人引進了太太房裡。
這廂張三郎聽見,連忙回身捉了喬姐兒的胳膊沉聲說道:“你在房裡莫要出去,若是前頭鬧出來,你見勢頭不好,就從後頭街門兒跑了,這是後蓋的土坯房,一般人找不到這裡來的?!?
大姐兒聽了點頭道:“我要不叫你去,卻也看不得他們欺負一個姑娘家,只是你莫要強出頭,凡事陪笑著罷了,我在房裡看著,若是不好時,去尋了那何大郎來?!?
一句話倒提醒了三郎,點頭說道:“正是,倒忘了他了,你且暫待,我出去瞧瞧排面兒?!?
說著,安頓了渾家,出了土坯房門,倒帶了門鎖,一面繞過小廚房往前頭去,就瞧見幾個不丁不八的混混兒將那翠姑娘圍在當中,正插科打諢的撩撥著,不由得心中大怒,只是想著碧霞奴的吩咐,到也不曾高聲,伸手抄起一根頂門閂在手裡,依舊一團和氣的走過來,一面笑道:“合字兒的?”
那一夥子混混兒瞧著這屋裡不過兩個婦道,正好揩油耍威風,冷不丁見房子後身兒走來一個鐵塔一般的年輕小夥子,都唬了一跳,又見他會些江湖隱語,越發(fā)不知道來歷。
爲首的那個因陪笑道:“並肩字兒,沒請教道下大號?”三郎笑道:“小人是個沒師父傳授的,不過胡亂練過三天兩早晨,既然尊駕知道綠林上頭的話,大概聽過戴花不採花,採花不戴花的故事了?”
那幾個小流氓兒聽了都是臉上一紅,依舊是那帶頭兒的說道:“瞧這大哥說的,我們不過是瞧這大妹妹生得嬌憨,與她玩笑幾句,江湖上的規(guī)矩卻還是知道的。”
說著,就躲開了一條人衚衕兒,放那翠兒出來,那翠姑娘得了活命,跑出圈子來,見了張三郎,得了命一般,也顧不得男女大防,一頭撞在三郎懷裡道:“三哥救我!”
三郎無法,只得拉了她護在身後,一面沉聲道:“你往太太房裡去,不礙的,別唬著了太太?!?
翠姑娘巴不得一聲,一溜煙兒跑回房裡關了門。這廂三郎因問道:“不知尊駕此番前來有何貴幹,方纔小人恍惚聽見什麼張四郎的?”
衆(zhòng)人道:“這回好了,找著了本主兒。”
爲首的又說道:“既然這位哥哥認得張四郎就好辦了,他前兒在我們同興順做了幾場大買賣,怎奈命裡沒有財?shù)模疽呀?jīng)贏了,又不肯走,白白的都陪了進去,如今倒還欠了幾十兩的賭債,這會子給我們留在賭場裡看顧著,只等本家兒過來拿錢,誰知他死活不肯說,瞅準了一個空子又跑了,叫我們拿住,與他玩笑了幾句,他才說了,就是貴府上,不知哪位是三爺,就勞您請出來一見吧?”
三郎將這前因後果聽了一個大概,便知道又是四郎在外頭惹了禍,如今實在是拆兌不開了,倒把自己招了出來,真是個沒算計的,待要不兜攬時,到底是親手足,難道生死憑他不管了……
只得點點頭道:“小人便是張三,這張四相公是我的兄弟,只是一向好好的在學裡,每日裡念些四書五經(jīng),是聖人門徒,想來並不會做這樣的勾當?!?
那些人聽見是四郎的哥哥,都拍著手笑道:“既然有了本主兒就更好辦了,三爺只怕不常與這兄弟盤桓,都給他花言巧語的哄騙了去吧?告訴三爺一句話,你們家這位四兄弟在外頭可是吃喝嫖賭樣樣兒精通的,這也說不得了,自然是長兄如父,他便是做下這些風月勾當,又如何敢對你說的?也不怕三爺不認賬,這裡自有四郎的拮據(jù)在此?!?
說著,遞上兩張五十兩的拮據(jù),上頭都有張四郎簽字畫押,那四郎的字一向歪歪扭扭貓撓狗爬一般,三郎如何不認得,見欠下了一百兩,登時心裡就是一涼,一面搖頭自言自語道:“怎的欠下恁般多……”
那混混兒頭子笑道:“這還是兄弟們作好作歹的做了情,才收了個整數(shù),零頭兒算起來也不少的,如今少不得還要求求三爺做了保人,我們也好放人,不然我們正經(jīng)買賣,總把人拘在賭局子裡頭看著也不雅觀?!?
三郎見那白紙黑字自是沒什麼錯處,只是此時大意不得,因說道:“這也不難,若真是老四欠了債,說不得自然是要還的,只是如今沒見我兄弟,我如何作保,幾位不如好人做到底,先放了我兄弟回來,與我說明了事情的始末緣由,我張三郎自去你們賭局子裡頭認賬便是?!?
那幾個聽了,只怕三郎是哄了他們放人,若是兩個趁人不防跑回鄉(xiāng)里,卻不是大海撈針一般再難尋訪了,因都吵嚷著不依,有的便賴在此處不肯走,還叫囂著要往太太房裡去說。
三郎只怕他們硬闖,唬著了渾家,手上握緊了頂門閂,打定主意若是來人動粗,便要魚死網(wǎng)破,正沒處開交時,忽聽得正面街門兒處有人談笑著過來,先進來幾個土兵提著四色禮物,後頭是那看街老爺並何大郎,攜手攬腕說笑著進來。
那幾個潑皮破落戶見了何大郎,腿兒早已經(jīng)軟了,有兩個伶俐的便上來打千兒笑道:“請何頭兒安?!?
那何大郎與看街老爺見了這個光景,一時摸不著頭腦,何頭兒卻認得這幾個混混兒,又見張三郎手裡握著頂門閂與他們對峙,因蹙了眉頭道:“你們這幾個殺才,如何闖進人家閨榻之中,這花枝巷看街老爺家裡,若是唬著了太太奶奶們,你們擔待得起嗎?”
那幾個潑皮聽了都陪笑道:“並不知道是看街老爺家裡,只因府上高鄰,這位張三爺?shù)男值芮妨速€局子裡頭的虧空,所以上門來討一個示下?!?
張三郎聽見那幾個夥計說破,臉上卻是一紅,又聽見何大郎道:“便是恁的,也不該一窩蜂似的闖將進來,成個什麼體統(tǒng)?這位三爺是我的同窗,我們極好的,如今我自作保,你們速去放了張四相公,若是你們宋爺有什麼話,叫他衙門口兒來找我說便是?!?
那些賭局子裡的夥計都笑道:“何頭兒言重了,我們宋掌櫃的就是有十個頭,也不敢找到衙門裡頭與爺分辨去,得咧,這就回去放了四相公出來?!闭f著,屁滾尿流的去了。
這廂張三郎連忙謝過看街老爺並何大郎,那老爺自去房裡安慰太太,三郎便讓何捕頭家去坐坐,那何頭兒知道三郎家中侷促,如今娶了渾家進門,自是不便,因笑道:“看看時候也是飯點兒了,不如咱們街上吃兩杯罷了。”
三郎點頭,一面進房對大姐兒說了,叫她莫要擔心,又要了幾百個大錢,預備請客,大姐兒一口氣拿出二兩的來,擱在他銀子包兒裡說道:
“前兒你叫我管錢,我還只當你身上好歹也要剩個幾兩,沒想到這麼實心眼兒,都給了我,如今先拿這幾兩墊墊荷包,今兒人家何捕頭替咱們解了圍,你可莫要吝惜銀錢,酒菜撿好的叫,也順便請他幫忙拿個主意纔是正經(jīng)。”
三郎答應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