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旋風頭一課並非在養成院裡聽講。他不是低級官員，需要呆在課堂上搖頭晃腦，苦痛硬記。巴班吉奧帶著他換上便服，他們的保鏢也換了衣服。不僅身上穿的這套，巴班吉奧的助手還準備好各種衣物，有的可以打扮成牧民，有的用來僞裝商人，有的能夠化裝車伕。

準備停當後，幾個人於凌晨乘馬車出城，向東面走了兩天，來到某處村鎮。這裡三面環山，分外幽靜，已經看不到卡欽斯基的通天巨像。巴班吉奧以修行教士的名義在當地布氣堂中給一行人掛了單。

布氣堂是真理教中最小一級道場，兼作來往教士的旅舍。住處四面透風，夜晚只能睡在麥草鋪墊的木板牀上。巴班吉奧出身高貴，但是倒頭便睡，毫不挑剔。旋風也不願露怯，他在稽察隊長大，各種野外生存技能都會，何況只是過過苦日子。於是倦起身子，躺在木板上，也是很快入睡。

此時正值灌溉季節，天色放亮，他們就跟著當地人下田踩水車。“唯汗水方能修身”，這是教會提倡了一千年的口號，用體力勞動代替腦力勞動，既是剷除科學的手段，也是剷除科學的目標。在正統教徒眼中，腦力勞動就是偷懶。人人都不使用自己的身體，最終能毀滅人類勤勞的天性。

然而人類天生好逸惡勞，科學這個引誘人類墮落的魔鬼消失後，必須由教士們帶頭從事體力勞動，才能讓社會公衆跟上來。即使圖普那樣腦滿腸肥的高級教士，年輕時也幹過很多體力活，否則不予晉級。

旋風生長的地方離這裡很遠，自然環境差別巨大，此處許多農活他見都沒見過。巴班吉奧彷彿老農般手把手教給他。水車怎麼踩，肥料怎麼堆積發酵，種子如何點播。看得出來，這位聖裔沒事就到鄉下勞動。

很快，旋風對這些農活熟練起來。這段時間裡巴班吉奧根本沒講教義，甚至都沒翻開隨身攜帶的《朝陽啓信錄》。一行人完全沉浸在農夫生活的閒散中。他們播種當地教會的田地，基層教士跟著也一起勞動，閒下來便是集體修練和誦經。平時飲食也都依照當地農人的式樣，很多時候就是一塊饢餅，一碗粗茶。

這種生活方式如果平時沒養成習慣，臨時僞裝是不行的，巴班吉奧甘之如怡。旋風自小吃苦，官做大後生活也奢侈起來。看到聖尊的兒子香甜地啃著饢餅，熟練地揮著鋤頭，旋風自愧不如。

一旬過去，鎮上有個大戶人家舉辦婚禮，巴班吉奧也置備禮物送過去，然後帶著旋風坐在長桌前，窄凳上，和鄉親們飲酒吃菜，看他們唱歌跳舞。

“老弟，你看他們笑得甜不甜？”巴班吉奧指著新人和親屬問道。

“甜。”

“是不是發自內心的幸福？”

旋風點點頭。和他在自己婚禮上的表現相比，這些人的幸福像太陽那樣真實可信。

“年復一年，代復一代，千萬年來人類都是這樣生活，中間只走過兩百年彎路。護教軍要保護什麼？就是要保護這種發自內心的幸福，讓他們不爲邪門外道所侵染。”

整旬下來，這是巴班吉奧唯一一句與教義有關的話。在教義當中，科學自產生後就與權貴關係緊密，形成利益共同體壓榨全人類。只有下層體力勞動者纔是反科學的主力，蓋婭真理教就是這些窮人保持純樸生活的依靠。

循循善誘之下，那個以前只知功名利祿的人開始心生敬畏。當年在窮鄉僻壤之間，哪見識過這樣的高人。看來本教挺立至今，終究還是因爲有這麼一批骨幹配得起“人類良心”這個稱號。

回到養成院。巴班吉奧纔開始和旋風長談。他們討論基本教義、千年教史、當今局勢，以及旋風自己的責任。最後，巴班吉奧語重心長地說道：“本教千年不倒，是因爲我們守護著人類的良知。維護天理，鎮壓貪慾。只有道理說不通的時候才付諸武力。所以你們不是普通軍人，你們是鎮在人們頭頂的良知。要帶領好這樣的軍人，你自己的良知要過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