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畫像上，一位黑人真理教官員穿著夏服，面相富態，笑容可掬。位高權重之人請畫師留影，在這個時代本屬尋常。不過，這幅邪教官員的畫像卻掛在普拉卡什內室裡。他恭恭敬敬地把它從牆上取下來，和樸運成一起向它鞠了幾個躬，然後小心翼翼地裝進皮箱裡。

畫像上這個人名叫馬倫巴，南方大陸梅里納族黑人，真理紀元698年出任馬達加斯加大教區總督。幾乎同時，他還擔任科學家園第29任會長。在這個秘密組織歷史上，馬倫巴公開身份之高，堪稱空前絕後。利用總督職權，馬倫巴開闢了很多隱蔽處，將科學家園的中樞部門接應到這個與世隔絕的島嶼上，使之獲得近百年休養生息的機會。

斯時，受真理教六百多年的持續打擊，舊的科學知識已經支離破碎。大會會員即使得到零星知識，也拼不出完整的學科體系。馬倫巴卻覺得這並非是壞事，想當年那個科學體系被世人唾棄，肯定因爲它出了什麼問題。現在雖然保存的知識不及當年之萬一，但重建一個科學體系卻未必不可能。

就這樣，馬倫巴帶領學者們在馬達加斯加島上潛心梳理，認真推敲，最終搞出了一個全新的科學體系。直到現在，科學家園不僅奉行這個科學體系，就連組織建設都以該體系爲基礎。這段歷史被科學家園稱爲“馬倫巴大轉型”。

所以，科學家園的目標並不是復興消失於公元21世紀的舊科學，而是要實踐他們自己創建的新科學！

儀器設備已經被拆分成看不出功能的小物件，科技文獻放入箱篋夾層，或者衣服襯裡。科學大會準備搬走巴索維鎮的一切秘密，進入一個更大，相對來說更安全的地方。此後，這裡重新成爲真理世界上的普通小鎮，在科學家園內部只起聯絡站的作用。

駱隊走出了很遠，普拉卡什依然不時回頭望著這個小鎮。他在這裡住了幾十年，科學家園也被他感染上了厭動守靜的氛圍。現在普拉卡什年事已高，卻仍然要奔走他鄉，多少讓他不適應。樸運成帶領十幾名安全員，親自護送前會長去他們的新家園。

路上，普拉卡什詢問會中各項目任務的進展。樸運成告訴前會長，已經有五個學科，將近一百人進入了他們的下一處家園。科學之艙仍然沒有找到，好的方面是，他們已經在那道緯線上排除了兩百公里潛在目標。

“它甚至有可能在南方大教區。”普拉卡什完全不看好樸運成的行動。當年拿到線索後按兵不動，一個重要原因就他覺得以科學家園現在的實力，完全沒有能力找到科學之艙。那東西如果只是技術資料，可能只有一個箱子大小。圍著地球轉個大圈去尋找一隻箱子，那是多麼浩大的工程。

“弟島情況怎麼樣？”

“封鎖圈的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不出所料，南方大教區沒那麼多錢維持完整的海禁圈，他們正在與蓋婭城就軍費補貼討價還價。如果不能足額撥付，他們只能維持半個海禁圈，東部和南部會留出口子……”

“小樸！”普拉卡什打斷了樸運成的暢想，作爲前會長，他不再有實際權力，但仍有多年積累的權威，樸運成作爲後輩，還是要聽上幾句。“科學飛地的設想，我勸你還是緩行！”

“哦，您的意見是？”

“控制全社會的資源，將它們投入科學復興事業。這種想法看上去很好，但你要知道，即使在科學時代，科學人也不過佔整個人羣的百分之幾。絕大部分人並不熱心於科學。”普拉卡什熟記發生過的歷史，還無法想像樸運成腦子裡的新世界。“如果有個地方由科學人當政，什麼兄弟分遺產，鄰村爭水源，誰殺了人，誰欠了誰的錢不還，這些瑣事都要由科學人來管嗎？要知道，人類社會中發生最多的不是什麼時政大事，而是這些不起眼的小事。”

“會長……”樸運成依舊使用著二十年來的尊稱。“其實，就是這些小事上更能體現科學的價值。我們有行爲科學，是處理這些社會問題的法寶。如果我們辦理社會事務比邪教基層政權更公正，更有效率，那不是給科學的公衆印像加分嗎？”

話雖如此，普拉卡什仍然無法想像，科學人要怎樣深入村村寨寨，用科學方法調節民間糾紛。這比組織一支科學近衛軍隊打敗護教軍更不可思議。

“好吧，現在還沒有即成事實，我們這樣爭論會陷入空談。你是新會長，我會支持你的決定，讓你先實踐自己的理想。”普拉卡什從純粹思辨中解脫出來。“但是你隨時要有精神準備，科學事業會被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所吞沒。”